搶 險

陳伯群

辛文軒是某油氣公司的一名新聞干事，來公司還沒多久，工作很有激情。

這一天，十五號油氣井的井口裝置采油樹發生井漏，主管技術的副總工程師帶著一群技術骨干趕到現場，卻束手無策。讓眾人沒想到的是，一個叫何云青的普通技術員拿出了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輕松搞定難題。采油樹的結構復雜，解決泄漏是個高難度技術活，辛文軒得知何云青是個三十歲的年輕人，認為這個事件很有新聞價值，就主動找到何云青，向他了解解決事故的詳細過程，然后趕寫了一篇新聞報道，投給了省報。這篇報道人物鮮活，情感飽滿，很快就刊登出來了。

這是辛文軒的稿子第一次登上省報，一時間他激動得心潮澎湃。沒想到才來新單位，就給領導爭了臉，以后的工作開展一定順風順水……他拿著樣報，正沉浸在喜悅中，他的頂頭上司、宣傳科劉科長闖了進來，怒氣沖沖地說：“好你個辛文軒，給我惹大禍了！”

辛文軒被弄得蒙頭轉向，呆了片刻才問道：“科長，我惹什么大禍了？”

劉科長沒好氣地說：“副總工程師看到你這篇報道很生氣，說文章為了抬高青年技術干部，做了夸大其詞的不實渲染，對中老年技術干部的名譽產生了很壞的影響。他們把意見反映到了公司總部，總部責成經理處理這事兒。剛剛經理下令召開緊急會議，咱們倆誰都跑不掉，就等著挨批受處分吧！”

辛文軒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只好跟在劉科長的后面小跑著趕往會場。路上，劉科長還不斷埋怨他發送報道前為啥不通過他的檢查，辛文軒一聲不敢吭。

一進會場，他立刻就被室內緊張沉重的氣氛鎮住了。經理銳利的目光射向他，讓他心驚肉跳，不敢抬頭。

經理緊鎖著眉頭問：“辛文軒，你說實話，那篇報道是不是何云青叫你這么寫的？若是他的授意，你的責任就不大了。”

很明顯，領導有意把責任往何云青的身上轉移，只要辛文軒點頭說是，他和劉科長的責任就輕多了，經理跟總部也有個交代。但辛文軒是個老實人，盡管眾矢之的的滋味實在難熬，他仍然實打實地說：“那篇報道不是何云青叫我寫的。是我聽到這件事后，主動去找何云青了解情況，根據他提供的情況寫的。我也沒有夸大其詞，更沒有為了突出年輕技術干部的水平和能力，故意打壓、貶低中老年技術干部……”

副總工程師和他帶領的技術團隊是單位的靈魂人物，為公司的壯大立下了汗馬功勞，樹大根深，經理哪敢太歲頭上動土！辛文軒這么回答，經理當然很不滿意，聲音立刻提高了幾度，卻還是盡量壓著火氣說：“小辛啊，你剛來單位不久，還是一個不懂油氣開采的外行，如果不是何云青背后授意，用不準確的內情誤導了你，你怎么會誤用這種貶低前輩的錯誤方式寫報道？你要說實話，不要為他人背黑鍋！”

會場里的人聽經理這么說，紛紛為經理幫腔。有人勸辛文軒說實話，有人批評他態度不端正。辛文軒有口難辯，只好低下頭不作聲。

經理看出來了，辛文軒是個一根筋，不會輕易改口，便惱火地說：“辛文軒同志對錯誤認識不夠深刻，態度很不端正，由劉科長監督他寫檢討。散會！”

就這樣，辛文軒開始坐在辦公室里寫檢討了。他是個死心眼兒，堅持認為自己沒錯，寫出來的檢討自然也不合格，劉科長被他連累，整天拉著一張長臉出來進去，辛文軒心里的滋味別提多難受了。當然，他也理解劉科長和經理的難處，他們想用最簡單的方式平息技術部老干部的怒火，大事兒化小，小事兒化了。大不了“犧牲”一個何云青，換來單位的整體安寧。

轉眼兩天過去，辛文軒還沒能回到工作崗位。這天一上班，他就對著電腦文檔頁面的“我的檢討”四個字發呆。突然，他看見窗外走過來一個人，風衣帽子把那個人的頭和臉遮住了大半。這人來到窗前，向他招了招手。辛文軒急忙走出去，那人摘下了帽子，居然是何云青！只見他微笑著說：“辛干事，我很敬重你的人品，也聽說了你的遭遇。就按照領導的意思寫檢討吧。我是吃技術飯的，不怕被人扣上‘驕傲自滿、目中無人的帽子，可你不行，再堅持下去，你以后的工作就難開展了。”說完，何云青又笑了笑，轉身就走。

不料，劉科長突然出現，一把抓住何云青，得意地說：“好你個何云青，又來教唆辛文軒！走，跟我到經理那里坦白交代！”

這突如其來的場面把辛文軒嚇一跳，急忙跟過去，說：“劉科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何云青卻回過頭說：“辛干事，我這就去跟領導說清楚。該領什么處分，我擔著。”

經理本來就想收拾何云青，辛文軒很為何云青的命運捏了一把汗。他們這家公司規模大、待遇好，不知道多少人絞盡腦汁想進這個單位，如果何云青因此丟掉這份工作，就太可惜了。何況他技術那么好，正是單位急需的人才呀！

辛文軒不甘心地跟在后面，還想繼續解釋，劉科長回過頭，使勁兒瞪了他一眼，厲聲說：“回去接著寫檢討！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了，還嫌不夠亂嗎？”

辛文軒只好回到辦公室。他擔心何云青的處理結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中午飯都沒去吃。

終于等到劉科長走進了辦公室，辛文軒強裝笑容，主動交上新寫的檢討書，討好地說：“劉科長，我重新寫好了，請您檢查。”

哪知道，劉科長卻不接他的檢討，低聲說：“你不用寫檢討了。”辛文軒的心一沉，看來何云青兇多吉少，大概率被除名了……這么好的一個年輕人，太可惜了。

劉科長似乎看出了辛文軒的心思，溫和地說：“經理讓你馬上到他那兒去，有急事。”

辛文軒的心里又是一顫，見劉科長已經出門，只好忐忑地走向經理辦公室。

奇怪的是，經理的態度居然和藹可親，客氣地讓辛文軒坐下，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這下，辛文軒有點兒受寵若驚，說話也結巴起來：“經、經理，我的檢討寫完了……”

經理拍拍他的肩膀，柔聲說：“小辛，不用寫檢討了。你那篇發在省報的報道寫得很好，簡直是太好了。你挖掘出了英雄的內心世界，很有前瞻性啊，部門決定獎勵你！”

英雄？什么英雄？還獎勵我？辛文軒莫名其妙。

“下一步，我們要大力宣傳英雄事跡，還得請你來執筆，我們才放心！以你對何云青同志的了解，一定會超水平發揮完成這個任務的！”

英雄？才一上午的時間，何云青怎么成了英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經理這才發現辛文軒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說出了剛剛發生的事。

就在今天上午，油氣井發生嚴重井噴，強大的油氣流噴出十多米遠，若不及時止住井噴，引發大火，后果不堪設想。在現場指揮搶救的副總工程師要求支援，經理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正在十萬火急的時候，劉科長帶著何云青來了。何云青知道油氣井出了事，急步向前，請求道：“經理，那口井的情況我熟悉，我請求帶人過去！”

經理像看到了天降救兵，立即拉上何云青帶著搶險組乘車飛奔井場，遠遠就聽見油氣井發出的尖厲刺耳的井噴聲，“呼啦啦、呼啦啦”，這是油氣井在高壓下發出的特殊聲響！井口正在噴出強大的油氣流，井場上彌漫著濃濃的油氣霧靄。

現場指揮搶險的副總工程師看見經理帶著搶險組來了，急忙跑過去介紹情況，說他們發現井口漏氣，馬上就關上了總閘門。滿以為這樣就能止住漏氣，誰知關上總閘門后，一股強大的油氣流猛烈噴射出來，把法蘭盤螺絲帽沖壞了。法蘭盤松開了，油氣越噴越厲害，沒辦法止住。

何云青當即說：“把總閘門和放噴閘門打開，使油氣從總閘門和放噴閘門噴出，減少井口壓力，這樣就可以搶修井口了！”

“我們也知道應該這樣做。可是油氣流的沖力強大，人根本到不了井口！”

“那就強行到井口！”

副總工程師攤開雙手，說：“強行到井口是高風險行為，施工人員必須對業務極其熟悉，才有可能成功。而且，搶險人員也免不了會受傷，甚至出人命都有可能……”

這時候，何云青開始脫身邊一個人的工作服，說：“衣服給我，我熟悉情況，我去。”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紛紛勸他不要去冒險，看看能不能想出其他更穩妥的辦法。何云青斬釘截鐵地說：“再不冒險去打開總閘門和放噴閘門，油氣流會越噴越兇，把井口徹底噴壞，到那時打開啥都沒用了，油氣井徹底失控，犧牲和損失不堪設想！只能豁出去了！”

他一邊快速地說著這些，一邊已經套上了那個人的工作服，飛快地沖向井口。他剛跑到井口，就被一股強大的油氣流沖翻在地。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抓住采油樹，艱難地站了起來，用身子堵住噴口，一邊回頭大吼：“快，快來人打開總閘門和放噴閘門！”

油氣流噴注被何云青用身體堵住了，人們終于能沖到井口，搶險人員趁機撲上去，迅速打開總閘門和放噴閘門，油氣流乖乖地順著管道噴出去了。井噴消除了，他們馬上換下壞了的螺絲帽，修好井口，井噴徹底解決。這時候，何云青的雙手還死死抓著采油樹不放，人已經昏過去了。人們急忙抱住他，油氣流已經穿破了他身上厚厚的工作服。何云青受了重傷。

經理顫抖著雙手將何云青抱在懷里，何云青慢慢睜開眼睛，吃力地張了張嘴，說：“經理，辛文軒是個好同志，不要錯怪他了。”

經理眼含熱淚，連連點頭，說：“是我們錯怪辛文軒了，也委屈了你！我向他賠禮道歉，也向你賠禮道歉！你要堅持住啊，120就要來了，我們一定會治好你的！”

一旁的副總工程師也愧疚地說：“小何同志，這次多虧了你，才沒有釀成大事故。你一定要快點兒好起來，我們一起把工作做好！公司不能沒有你啊！”

何云青聽了，笑著閉上了眼睛。

得知了全部經過，辛文軒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起身就往外跑，迎頭正碰上劉科長高興地喊著：“經理，小辛，好消息！醫生說，何云青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辛文軒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跑得更快了。經理和劉科長都喊他趕緊回來，加班加點完成表揚英雄事跡的新聞稿，辛文軒卻頭也不回地喊著：“我要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