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來了

龐德來

丁滿貴是養牛專業戶，承包了村里的一大片林地放牛。他在山上建了一個大牛圈，每天早起把牛從牛圈里放出來，在承包林里吃上一天，下午牛吃飽了，他再上山，把牛趕回圈里圈起來，自己下山回家。從春到秋，一直都太平無事。

這一天，丁滿貴剛一進山，眼前突然出現幾個森林武警，劈頭就問：“你是丁滿貴吧？”丁滿貴嚇了一跳，急忙點頭說是，兩個武警把他押上了警車，拉到了森林派出所。

丁滿貴大聲叫喊起來：“我犯了啥罪？你們憑啥抓我？”

派出所劉所長指著桌上一堆電器和一個毛茸茸的動物，問：“丁滿貴，你來看看這是啥？”

丁滿貴定睛一看，桌上是一只死了的小熊崽，看上去跟個小狗那么大。

“山上的電網是你私自拉的吧？今天上午，巡山管理員在電網邊發現了這頭小熊崽，初步得出結論，是被電死的。你怎么說？”

劉所長話音剛落，丁滿貴的冷汗就冒出來了。現在環境保護工作宣傳到位，在山里隨便拉個小孩子出來，都知道不能傷害野生動物。前屯有戶人家，上山套了四只野雞，被判了好幾年，這事兒傳遍了當地，老伙計們見面閑嘮嗑，都拿這個事互相提醒著！

現在長白山黑熊數量少得可憐。小熊崽子可比野雞的保護價值大多了，這這這……得判幾年呀？

丁滿貴覺得兩腿發軟，捶胸頓足地哭罵起來：“張五子啊張五子，你這家伙可把我害苦了！完了，我這輩子算完了！”

鐵證如山，丁滿貴只好鼻涕一把淚一把地交代犯罪經過。

前幾天早上，丁滿貴來到牛圈就嚇了一跳，牛炸圈了，圈里一頭牛都沒有了！他“喔———喔———喔”地滿山喚牛，又在牛圈一旁的青石板上撒了一些鹽，過了好幾個小時，牛才陸陸續續地回來。他數了數，見少了一頭小牛犢。他走進牛圈查看，發現草地上有一攤血。他順著血溜子走了很遠，陸續發現了小牛的頭和骨架。很明顯，小牛是被禍害了。

這山上能吃牛的猛獸有老虎、豹子、大黑熊，是誰干的呢？

他蹲在地上仔細查看，見草皮地上留下了一溜半拉腳印，沒有腳后跟，腳印能有一尺多長。丁滿貴明白了，黑熊來了！小牛是被大黑熊吃掉了。

黑熊是雜食動物，平常不太禍禍家畜，可現在到了秋天，它們忙著抓秋膘，準備冬眠，碰上啥都往肚子里塞，吃牛就不稀奇了。丁滿貴沿著熊腳印一路追查，一直來到一個叫馬鹿溝的地方，那是國有林保護區，眼前的大森林遮天蔽日黑咕隆咚的，丁滿貴站在那溜熊腳印前發愁。

熊這家伙記吃不記打，認準了牛圈里有美味，肯定還會再來。

現在牛肉多值錢啊，一頭小牛也好幾千塊錢呢，這損失實在是承受不住。

都說現在政府有野生動物損害賠償，可是聽說那筆錢很難拿到手，理賠程序麻煩不說，一拖就是好幾年。算了，還是自己想法解決吧。

丁滿貴一股急火，牙疼得腮幫子都腫了。

他琢磨了好長時間，跑到鎮上買了上千塊錢的鞭炮，晚上自個兒蹲守在牛圈里，隔一會兒，就放上一陣子鞭炮，“噼里啪啦”一直鬧到天亮，熊真的沒來。就這么著，他連著在山上蹲守三夜，熊一直沒見影子。他暗自慶幸，看來這招管用，這家伙給嚇跑了。

入秋了，夜里在山上裹著兩件棉大衣還凍得直哆嗦，老在山上過夜，人哪受得了。可是僅僅過了三天，牛圈里又少了一頭小牛，還是那么大的熊腳印，通往的方向也還是馬鹿溝國有林場。

有村民給丁滿貴支招，讓他在牛圈邊上架火堆，熊管保不敢來，自己一邊烤火一邊看牛，也省得冷。話一出口，丁滿貴就連連搖頭，現在森林防火形勢這么緊張，萬一引起火災，那可不是自己家損失幾頭牛的小事了。再說，森林派出所、保護區管理大隊、護林員們巡查得密不透風，人家也不讓咱點火呀！

丁滿貴徹底沒轍了，只能琢磨帶著牛群搬家了，他倒也寧愿再多拿出一筆租山場的錢。可是消息撒出去之后，大家都說這季節了，凡是能放養牛的林地早就租完了，想立刻找到能放養五十多頭牛的山場太難。

難，難，難，咋都是個難，丁滿貴被難得團團轉，村上電工張五子登門拜訪來了，見面就說：“滿貴大哥，我有個好辦法能治住熊，管用，還不會傷到熊，牛也不用搬家。”

丁滿貴眼睛一亮，忙問是啥辦法。

這張五子是村里的小能人，為人精明，也沒看人家經營啥項目，小日子富得流油。他的話，丁滿貴是很信服的。

張五子說：“我幫你去買一個大功率的儲電瓶，裝上一個小分壓整流器，把電調整到十二伏，熊碰上就會全身發麻。那東西賊著呢，發現異常，管保就不敢再來了。”

丁滿貴擔心，要是傷著熊咋辦？那不就是違法犯罪！

張五子哈哈笑著說：“你放心吧，十二伏的電量，連只雞都電不死！價格也不貴，我幫你算過了，你那么大的牛圈，總共也就花五千多塊錢。你要是晚動手幾天，再毀你一條小牛又是幾千塊，等小牛吃完，就該吃大的了。你自己算算，看咋地合適？”丁滿貴一咬牙，答應按照張五子的主意辦。

張五子把一切都裝備好了，丁滿貴還是心里沒底，從自己家抓來一只雞試驗了幾次，張五子說得沒錯，雞被放開以后，在地上歪歪斜斜跑了幾十步，就恢復了正常。

丁滿貴徹底放心，兩個人就在黑瞎子溝口釘上木樁，拉線后接上電源，丁滿貴總算能回家睡個安穩覺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來山上查看情況，哪想到竟然出了這天大的事！

難道說熊崽子太小，還不如雞的抵抗力強？按說不會啊！

現在大錯已經鑄成，說啥都晚了。

錄完口供，丁滿貴暫時被放回家聽候處理。家里人知道這事，也都跟他著急上火。他跑去找張五子問咋回事，張五子卻不在家，打他的電話也不通。

巧的是，就在這一天，丁滿貴的親戚就幫他聯系到了適合牛轉場搬家的山場。丁滿貴心情沉重地忙活給牛搬家，一邊懊喪地尋思：要是前幾天就找到合適的地方，也不會有電死熊這樁大禍事了！

第二天，派出所給丁滿貴打電話，讓他過去一趟。

完了，這是要把我抓起來吧？丁滿貴忐忑不安地來到派出所，劉所長拍拍他的肩膀，說：“老丁啊，你沒事了。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小熊崽的死跟你沒關系。”

丁滿貴驚喜交加又不敢相信，呆呆地盯著劉所長說不出話。劉所長笑著說：“老丁，你知道我們的任務之一是負責野生動物的監測，所以山上安裝了很多監控器，巧的是，正對著你家牛圈的黑瞎子溝口河邊的大樹上就有一臺。”

劉所長打開監控錄像，招呼丁滿貴過來看，只見屏幕上出現了一頭母熊和兩頭小熊崽。這三母子來到河邊，河水很急，母熊叼著一頭小熊崽過河，游到對岸后，放下熊崽，返身又游了回去，肯定是打算去叼另一頭熊崽過河的。可是已經在對岸的那頭小熊以為媽媽不要它了，撲通一下也跟著跳進了河。熊崽太小，落水一瞬間就被河水沖走了，母熊急忙追過去，咬住小熊把它拖回到岸上。此時河對岸的另一頭小熊也急了，看那意思也要下水找媽媽。只見母熊站在水里看了又看，見河邊堆著一些大石頭，它用力掀起一塊大石頭，把小熊崽摁倒，壓在大石頭底下，被壓的小熊崽小腿使勁兒蹬。母熊游過河去把另一頭小熊叼過河，再搬開石頭拖起被壓的那頭小熊。可小熊變得稀軟稀軟的，說啥也站不起來，母熊怎么拍也沒用，它又聞又舔了半天，抬頭朝天吼叫起來……

丁滿貴恍然大悟，原來小熊崽是被大石頭壓死的！他徹底放了心，擦了擦腦門兒冒出來的汗珠。

再看視頻里的母熊吼了一會兒，用嘴叼著死去的小熊崽，背上馱著那頭活的熊崽往前走。沒走幾步就來到了電網跟前。它的警惕性相當高，扔下嘴里的孩子，用鼻子聞了聞電網，再低頭舔了一會兒孩子，似乎終于明白過來，孩子不能跟著它走了。于是，它背上活著的小熊崽，幾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很快，就在視頻里消失了。

丁滿貴看得心里竟然有點兒酸酸的，可是他的身上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感謝監控系統，幫他洗清了冤屈。

他站起身給劉所長鞠躬，抬腳要走，劉所長把他又摁下了，點了幾下鼠標，說：“你別急著走，再往下看，后邊還有好戲呢。”

只見屏幕上顯示的是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山上大霧彌漫。很快，一個人在霧中隱約出現了，走到電網前停下了腳步。丁滿貴認出那是張五子，不由得感激地說：“五子兄弟真夠意思，雖然電流小，他也怕電著人，大清早的就來幫我拔電源來了。”

劉所長笑著說：“老丁啊，你咋比那個熊還傻！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兩年前我們這兒有一樁案子一直懸著。四岔村一個老漢在山上偷獵時，竟被偷獵用的電擊器電死了，我們發現山上你的那個電擊器跟兩年前案發現場那個是一樣的，都是自制的。現在，你接著看一份審訊錄像。”

劉所長按了幾下鼠標，只見屏幕上出現了垂頭喪氣的張五子，他正在一五一十地交代罪行。幾年前，他就已經自己制作捕魚器了，偷偷賣給附近的人。后來他越干膽子越大，開始自制大功率的電擊器，以每臺五千元的價格售賣，專門用來電擊山上的中大型野生動物，沒想到電死了那個老漢。他消停了一段時間，見沒人來找他，逐漸放了心，聽說丁滿貴家的牛被熊吃掉的事，他瞄上了價格昂貴的熊膽和熊掌，于是攛掇丁滿貴買他的電擊器。

為了讓丁滿貴中招，在試驗時，張五子接上的是十二伏的小電源，到了山上接上的卻是大電源，熊碰上必死無疑。他大早上山是為了割取熊膽和熊掌的，這樣他就能一石二鳥，賣電擊器賺一筆，搞到熊膽和熊掌又能賺一筆更大的。等到丁滿貴上山時發現熊被電死，他既然清楚電擊器的內幕，自然也不敢聲張……

丁滿貴驚呆了，好半天才拍著大腿罵：“張五子，你個混蛋玩意兒！你可比熊壞多了！”

劉所長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老丁，牛被熊吃了，趕緊報案，等保護區管理局來勘查現場，給你定賠償。我剛剛幫你問過管理局了，現在國家為了更好地保護生態，理賠程序簡化了很多，定損后補償會很快到位。有事還是要靠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