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中
大學生余佳到云臺山腳下一個小村任職,今年五一假期,村主任帶村委會一班人去外地學習新農村建設,余佳留守,負責接待市里來的“舞臺藝術送基層”豫劇團。
五一這天,余佳坐在村委會辦公室準備接待豫劇團,可左等不見,右等還不見,這時,村里的老戲迷利生大爺進來說:“你快去看看吧,豫劇團的演出車堵在付運河家門口,進不來……”
聽到“付運河”三個字,余佳頭皮就有點發麻,他倆有過節———去年那段特殊日子里,家家戶戶不得外出,所有生活用品由余佳在微信上統計后集中購買,村委干部負責送到每家門口。付運河的母親因病常年臥床,恰巧成人紙尿褲用完了,他就報購了兩大包。不料等了一個星期都沒有送到,付運河一家心里十分不高興。付運河將這件事通過抖音平臺發到了網上,鎮里追究責任,發現余佳擔心統計時疏忽漏記,先后三次將統計采購的報表發到村民微信群中,請每家每戶確認核對,付運河都沒有回復,余佳就刪掉了。鎮里覺得余佳還是工作不到位,就通報批評了,并讓她在村民微信群中公開向付運河致歉。余佳覺得在紙尿褲事件中,自己盡到了責任,反而是付運河做法不當,讓自己在村民中失了面子,因此,每當在大街上看到付運河,余佳都遠遠躲著他走。
不過今天這事兒沒有辦法躲,余佳只好隨利生大爺趕過去。付運河家門口長著一棵碩大的杏樹,此刻掛滿了比拇指稍大的青果,被壓彎的枝條幾乎占了半個路面。豫劇團的演出車又高又寬,怎么也繞不過去。司機站在演出車旁正一籌莫展,見迎面走來了余佳和利生大爺,滿臉期待。
余佳本打算馬上去找付運河協調,利生大爺攔住了她,指指付運河家門口右側掛著的白幡,說付運河母親病故,家里正在辦喪事。
就在余佳猶豫之際,付運河頭戴孝帽,身穿孝衣出了門,徑直走到余佳面前便磕頭。
見到父輩的付運河給自己磕頭,可把余佳嚇得不輕,一時不知所措。常在村中執事的利生大爺一把攙起付運河,給余佳解釋:“咱們農村給父母辦喪事有規矩,兒女要逢人磕頭,這是在為父母行孝鋪路。”
聽余佳說明來意,付運河看了看自家的杏樹,又看了看被擋住的演出車,竟黑著臉說:“擋住了就別過呀!”說完這句話就要轉身離開。
余佳以為付運河還為去年的事生氣,就急忙攔住他:“運河叔,去年的事我現在給您當面道歉。這送戲下鄉是上級布置的任務,也是給咱村的文化福利……”
任余佳說得口吐蓮花,付運河就是不為所動。利生大爺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來不客氣地教訓道:“運河,你就為跟人家小姑娘賭氣,打算把全村的老戲迷都得罪了?我們都等著看市豫劇團演出,來過這把戲癮呢。”
聽利生大爺如此說,付運河才明白,自己的態度讓人以為在刁難余佳。他無奈地問:“利生叔,你們在村文化廣場看戲,俺家咋報廟呢?”
利生大爺愣住了。他這才想起,村文化廣場是土地祠的舊址,雖然土地祠早就不存在了,可村里老人去世,孝子賢孫們還習慣往文化廣場報廟。付運河家安排的報廟時間與唱戲沖突,怪不得他不愿意讓演出車順利通過呢。
看余佳一臉懵懂的樣子,利生大爺給她解釋,報廟是農村喪葬禮儀的一環,就是孝子賢孫一干人,帶著供品、紙錢,到土地祠為逝者報到。看見利生大爺一臉為難的樣子,余佳知道這事不好辦,可一時也想不出辦法,就央求付運河:“運河叔,咱先讓演出車過去行不行?”
利生大爺也在一旁幫腔:“運河,這演出車停在你家門口,你們辦事也不方便呀。”
付運河這次沒有給利生大爺面子:“利生叔,這可不行。俺現在讓演出車過去,接下來沒有地方報廟,我找誰去?有的村干部口頭說得好,還微信群確認,就不知道好多村民不會用智能手機嗎?”
余佳有點哭笑不得,心想運河叔這還是在拿去年的失誤說事呀。實在沒辦法,余佳只得和利生大爺商量:“咱村還有沒有其他合適的地兒搭臺演戲?”
利生大爺兩手一攤:“有這樣的地方,我早給你說了,還用磨蹭到現在?”
余佳想了半天,又轉頭與演出負責人商量,問能不能演出半途停下來,讓付運河家報廟,報完廟之后接著演出。
演出負責人面露難色,可見余佳為難的樣子,就勉強點頭答應了下來。
不料付運河聽了,卻又是擺手又是搖頭,連說這個主意不中。
利生大爺急了:“運河,你是不是存心難為人家小姑娘?”
付運河紅著臉解釋:“戲唱到半截,在全村鄉親和演員眼皮底下,俺一幫孝子賢孫往文化廣場報廟,那還不跟演戲一樣……”
想一下付運河所說的場景,余佳自己也覺得滑稽,這真不是個好主意。
這時,余佳接到一個電話,接過電話之后,她眼前一亮,來到利生大爺和付運河面前,苦笑著說:“大爺、運河叔,太不好意思了!鎮里來了一個緊急通知,讓我到鎮上新蓋的辦公樓去開會,我開會回來再處理這件事行不行?”
聽余佳說去鎮上新辦公樓開會,利生大爺心中一動有了主意,他趕忙攔住余佳:“閨女,你開會去了,這演出車還橫在門口,人家運河家咋辦喪事呀?”
一句話提醒了付運河,他馬上想到余佳走了,這件事更麻煩。不讓演出車通過,得罪全村那幫戲迷;讓演出車通過,自己家就不能報廟。付運河急得連連作揖,用懇求的口氣說道:“利生大爺、余佳姑娘,這事解決不了,你們一個也不能走……”
見付運河不再強硬,利生大爺才不急不慢地說:“逢人磕頭是給自己的老人行孝鋪路,我想了個法兒,比逢人磕頭功德還大。”
一句話吊足了付運河的胃口,他急不可耐地催促:“利生叔,都這時候了,您快點說吧,您說啥我照辦就是了。”
利生大爺說:“咱給土地神挪個地方……”
余佳一聽立即說道:“我咋沒有想到這么個主意?咱村西棄置的井房就是個好地方。”
付運河卻苦了臉,他滿腹疑問:“利生叔,這么做合適嗎?”
利生大爺大手一揮:“鎮政府都能換地方辦公,土地神咋就不能挪窩?給土地神換了地兒,全村的戲迷感激你,土地神也會感激你。為啥?兩家都不用爭場地了呀,這不是大功德?”
付運河覺得有理:“利生叔,我聽您的安排。”
利生大爺讓付運河準備香火,他喊全村的戲迷都過來,打算熱熱鬧鬧給土地神安個新家。
付運河不再猶豫,急忙回家喊來幾個年輕人,拿一條繩子拴住杏樹枝條,合力拉向房子一邊,演出車的道路給讓出來了。
看付運河高高興興去準備香火了,利生大爺輕聲對余佳說道:“不是鎮里的會議通知,我還想不起給土地神換地兒的主意。”
不料余佳回答:“大爺,哪有會議通知,那個電話是俺媽打的,問我回不回家吃飯。”
利生大爺一愣,之后給余佳伸出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