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心機

華永寬

大雪封山了，遠遠看去山林一片潔白，連飛鳥都看不見了。

山腳下有一大片樹林，樹林邊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小林一家人住在這里，距離村子足有一里地。前幾天，小林的姥姥病了，媽媽去照顧她，一走就是好幾天，家里只有父子倆。

這一天，小林和爸爸大林正在吃晚飯，忽聽得外面“嘎巴”一聲響，像是枯樹枝折斷的聲音。大林一下子警覺起來，此處靠近山林，人煙稀少，不得不防。他站起身悄悄拉開窗簾往外一看，忍不住低低一聲驚呼：“傻狍子！”

小林一下跳起來，往外一看，也忍不住驚叫一聲：“真是狍子！”

大林又說：“是母狍子。”

小林悄悄問：“爸，你咋知道的？”

大林說：“沒有角就是母的。大雪封山，山里沒有吃的，咱家院子里有一垛草，它這是餓了來找吃的了。哇，真肥！”

大林這么說時直咽口水，好像聯想到了狍子肉的美味。“我要抓住它！”說著，大林抓起立在墻角的扎槍，悄悄打開屋門。狍子看到了他，可是一動也不動。

狍子不怕人，準確說是它的腦子里還沒有進化出“害怕”這個概念，即使你拿把明晃晃的刀來到它面前，它也不曉得跑。有時它受了巨大的驚嚇也會跑的，可有經驗的獵人并不著急追，只要大喊一聲“狍子”，它就會停下來看個究竟。更有甚者，如果獵人一槍沒打中它，它狂跑一氣后還會回頭看看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正因為這種動物太單純，同時具有極大的好奇心，所以山里人都叫它“傻狍子”。它的這個特性導致一個后果：曾經漫山遍野奔跑的狍子，現在已經很難看到了。

大林握著扎槍一步步逼近了狍子，距離近得甚至不用投出扎槍，再上前兩步就能直接刺了……就在這時，身后屋內突然傳出一聲巨響，“咣”！

狍子雖傻，可動物對于巨大聲響的本能害怕還是有的，它一下子驚跳起來，轉身就跑。大林要投出扎槍正是時機，但他這個念頭一閃即逝，比起眼前的狍子，他更擔心屋里的兒子，于是硬生生收住手。

大林急匆匆跑進屋，他連聲追問兒子，剛才發生了什么事？小林一臉膽怯地說：“爸，我不小心把一個大麻雷子扔進了火塘。”

原來引發巨響的是麻雷子。馬上要過年了，家里買了不少鞭炮，有大麻雷子，還有幾掛小鞭，小男孩最愛這個了，這幾天小林拆散了小鞭，一個一個地炸了不少。

大林放心了，立刻想起來那頭跑掉的狍子，于是沮喪地罵道：“臭小子，到嘴的狍子被你嚇跑了。”

隨后他又一臉期盼地說：“不過這塊肉最終還是跑不掉的，狍子跟金魚一樣沒有記性，它小小的腦袋瓜子裝不下害怕。只要咱們耐心守著，它一定會再來找吃的。”

可是小林不肯守，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說想姥姥和媽媽了，要去他們那邊住幾天。大林當然不會阻攔兒子，于是他找出背包，里面裝上吃的喝的，自然還有寒假作業，叮囑幾句后就讓小林一個人出了門。姥姥家離這不遠，讓一個上六年級的男孩走幾里路不算事。

在送小林出門時，大林興沖沖地說：“兒子，等你和媽媽回來時，爸燒狍子肉給你們吃。”

接下來大林開始坐等狍子上門，可是他失算了，一晃兩天過去了，狍子好像突然開了竅，再也沒有現身。

百無聊賴中，大林用手機跟老婆閑聊，這一聊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兩天小林并沒有去姥姥家！兒子失蹤了！兩邊同時嚇得半死，正急得不行時接到了醫生的電話：小林在醫院，他病了！

大林夫妻倆心急火燎，急忙奔向醫院，等問清楚了兒子的病情，他們才長舒了一口氣：小林只是感冒了。醫生見小林獨自來看病，沒有大人陪同，不放心，就給大林打了電話。

在大林的厲聲喝問下，小林只得“招供”：他想和村里的同學一塊寫寒假作業，這兩天他是在同學家住的。

大林立刻給小林那個同學家打電話，證實小林沒撒謊，這才放過小林，當他問小林為什么會生病時，小林說：“玩出汗時脫了衣服，不小心著了涼。”

媽媽繼續回姥姥家伺候老人，小林也繼續留在同學家學習，那同學成績相當好，所以大林同意了這事，近朱者赤嘛，跟好人學好人，但是他也嚴令小林不得貪玩。

晚上，大林又開始守株待兔了，卻因為喝了點兒酒打起了瞌睡，等醒來時驚見屋外有新鮮的足印。剛剛下過一場雪，足印十分清晰，他知道狍子來過了，只要順著足印就一定能找到狍子。

大林抄起扎槍追了出去，可是只追了一會兒，眼前狍子的足印就亂了，無法再追下去。

大林低頭盯著凌亂的雪面看，狍子當然不會弄亂自個兒足印，它沒有那智商，看得出特意弄亂足印的是掃帚。只有人才會用掃帚。

第二天晚上，一個小小的身影埋伏在一堆柴草堆后，等啊等啊，因為寒冷，小小的身影一個勁地顫抖，終于等到狍子來了，小身影跳出來用手中的樹枝拼命恐嚇狍子，狍子終于被嚇跑了。

那個身影正高興，不提防被人一把捏住后脖子。

在小林家，那個身影現出原形，是小林，凍得直流清鼻涕，抓住他的當然是大林。

面對大林迷惑又憤怒的眼神，小林知道不說真話肯定會挨揍，只得乖乖說出一切。

狍子第一次來的那天晚上，大麻雷子是小林故意炸響的。那兩天之所以在同學家凍出病，是為了每天晚上跑好幾里路回來趕狍子。昨晚弄亂狍子足印也是小林所為。

大林沉著臉問：“你到底想要干嗎？”

小林說：“爸爸，我不要你殺它，你說過的，狍子是世上最善良的動物。如果山林里的獵人被凍暈了，狍子就會上前緊偎著人，為人取暖。哪怕它上過人的當，可只要人殺不死它，下回它遇到人凍暈了，還是會上前保護人。”

大林驚訝極了：“你懂得可真多，這是哪本歪書上講的？”

小林說：“不是書上講的，是你講的。”

大林更加驚訝：“瞎說，我哪講過，這故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哩。”

小林大聲說：“就是你講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在我小時候講的。看，我還寫進了日記哩。”

小林找出一本日記，看看記日記的時間，那時小林才上二年級，字還寫得歪歪扭扭的。

日記里記下了這樣一件事：今天，爸爸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是關于狍子的……

日記最后是這樣寫的：爸爸講完后眼睛紅紅的，我懂，爸爸是被狍子的善良感動了。狍子是世上最可愛的動物，我和爸爸發誓永遠不傷害它！

小林說：“還有，我剛剛從手機上查到了，狍子是國家保護動物，傷了它們是犯法的。”

大林認真看著日記，眼神迷茫，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語：“真是我講的嗎？我怎么不記得了？”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過了半晌，大林才抬起頭，長吐一口氣，說：“想起來了，我是講過，確實講過。嗨，我心腸是什么時候變硬的？兒子，你是對的……”

屋外突然嘎巴一聲響，是枯樹枝折斷的聲音。大林興奮起來，悄聲說：“兒子，老朋友來了，咱們是不是找些玉米粒招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