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橋村何以成為魯迅的“樂土”

張 美

魯迅的外祖母家住在離海邊不遠極偏僻的臨河的小村莊平橋村。魯迅每年總會跟了母親去外祖母家住幾天。在魯迅眼里，外祖母家所在的平橋村是自己的“樂土”。他的解釋是什么呢？

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他以為樂。少年魯迅作為富裕人家的子弟，平常在城里書塾里埋頭讀古書，受著封建教育的束縛。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里寫過他的書塾生活，一是要行禮，禮節嚴格繁瑣讓人感覺壓抑；二是只管捧著書放開喉嚨讀，不準問書本以外的問題，教學方法簡單，了無生趣；三是讀書之外，還要習字、對課，學習緊張，內容枯燥乏味、奧澀難懂甚至低俗粗野；四是隨便向老師提問，老師會發怒，偷懶或逃學，老師會瞪眼訓斥甚至打戒尺、罰跪，教學態度粗暴、處罰方式嚴厲?？梢?，在外祖母的平橋村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意味著擺脫令人壓抑、了無生趣的書塾生活，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舒暢痛快的鄉村生活，令少年魯迅無限向往、留戀。

能得到“優待”，他以為樂。在平橋村能得到的“優待”，一是“我”每次到外祖母家，村里的小朋友“都從父母那里得了減少工作的許可，伴我來游戲”。盡管論起行輩來，這些小朋友至少是叔子，有幾個還是太公，但大家玩得非常融洽開心，“即使偶爾吵鬧起來，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決沒有一個會想出‘犯上’這兩個字來”。就是說，“我”在平橋村是公共的客，可以盡情地游戲、吵鬧，不會受到責罵、懲罰。二是一幫小朋友陪魯迅掘蚯蚓釣河蝦，“不半天便可以釣到一大碗。這蝦照例是歸我吃的”。不僅如此，家家戶戶有好吃的，都會送給魯迅和他母親品嘗，還以獲得魯迅的夸贊為自豪。

除了魯迅自己解釋的兩個原因之外，還有哪些因素能讓魯迅視平橋村為“樂土”呢？

一是平橋村環境優美，令人陶醉。平橋村是離海邊不遠的臨河的小村莊，村民們靠種田、打魚為生。這樣的水鄉雨量充沛，水資源豐富，河流眾多，山青水秀，空氣新鮮。這里河蝦豐美，小朋友們“伏在河沿上去釣蝦”“不半天便可以釣到一大碗”。這里河岸上的田里“烏油油的都是結實的羅漢豆”，惹得看夜戲歸來的小朋友們一致贊同偷豆“到后艙去生火”煮著吃。平橋村與趙莊之間有一叢松柏林，吸引少年魯迅去游玩過，那里有“破的石馬倒在地下，一個石羊蹲在草里”，令人好奇又緊張。作者特別描寫了去看戲途中在船上見到的水鄉夜景：“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里。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的向船尾跑去了……”這一番自然環境描寫尤其精彩，河風的清涼，豆麥與水草的清香，月色的朦朧，連山的起伏，加上搖櫓的吱咯聲，船頭激水的潺潺聲，船中人的說笑聲、嚷叫聲，真是迷人，令人回味，難以忘懷。

二是平橋村民風淳樸，人際關系和諧，令人舒暢。少年魯迅親身感受到平橋村民風的淳樸，人際關系的和諧，心情舒展與暢快。平橋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諧，村民都非?？犊蠖龋粫锝镉嬢^。因為平橋村是小村，“住戶不滿三十家”，而且“合村都同姓，是本家”，所以他們村里的人親密得如同一家人，“一家的客，幾乎也就是公共的”。少年魯迅與村里的小朋友玩得很融洽開心，即使偶爾吵鬧起來，打了太公，一村老少都不會計較，沒有人會追究“犯上”之過。這樣，一村人相處，幾乎沒有啥矛盾糾紛，自然令人舒暢。小朋友們夜里看戲歸來，偷了幾家的羅漢豆煮著吃，用了八公公船上的鹽和柴，小朋友們擔心被八公公罵，但也想好了對策。結果啥事也沒有，八公公沒有找他們，原來八公公根本不計較那些鹽和柴，所以一幫小朋友“下午仍然去釣蝦”，開心玩樂。雖然六一公公找到他們說了昨晚偷豆的事，但六一公公不是責怪他們偷豆吃，而是說他們“不肯好好的摘，踏壞了不少”，小朋友知道六一公公不是來追究責任的，而是提醒他們愛惜農作物，不要踏壞了田里的豆。得知昨晚偷豆是為了“請客”，六一公公馬上笑道“這是應該的”。當“我”說昨晚的豆“很好”后，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來，將大拇指一翹，得意”起來，還高興地嚷著“我今天也要送些給我們的姑奶奶嘗嘗去”。多么淳樸實在、善良大度的農村老人啊。外祖母的慈祥、疼愛更不用說了?！拔摇币瓷鐟颍缟辖胁坏酱?，央人到鄰村去問，也沒有。為此，外祖母很氣惱，怪家里的人不早定。這一天“我”不釣蝦，東西也少吃。外祖母說“我”應當不高興，他們太怠慢，是待客的禮數里從來沒有的。晚飯過后，少年朋友打包票后，外祖母和母親就同意我們去看社戲了。外祖母的理解、體貼、慈愛，能滿足“我”的好奇心與愿望，自然讓“我”感覺到自由快樂。

三是在平橋村結識了一幫親密朋友，參加了許多趣味活動。平橋村的少年朋友非常善良誠實，待人熱情友好，又都非常聰明活潑，帶“我”參加了許多趣味活動，幫“我”解決了許多困難，讓“我”見識了許多新東西，開闊了“我”的眼界。跟著少年朋友掘蚯蚓釣河蝦是最有趣的活動，先是掘來蚯蚓穿在銅絲做的小鉤上，然后伏在河沿上去釣蝦，等到蝦用兩個鉗捧著鉤尖送到嘴里去就起釣竿。小朋友們釣蝦技術令人羨慕，“不半天便可以釣到一大碗”，而且“照例是歸我吃的”。與少年朋友一同去放牛也非常有趣，雖然黃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使得“我”總不敢走近身，只好遠遠地跟著，站著。每當這時候，小朋友們便不再原諒“我”會讀“秩秩斯干”，全都嘲笑起來了。但“我”知道他們笑歸笑，沒有蔑視“我”的意思，所以“我”依然很開心。月夜出航，去趙莊看社戲，少年朋友撐船動作很瀟灑，撐船水平很高超，令人佩服。因為“我”錯過了早上的大船，白天沒看上社戲，一天都不開心，少年朋友得知情況后打包票開八公公的大船去，最終被同意了。他們很仗義地幫“我”解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我”輕松舒展極了。大家跳下船，雙喜拔前篙，阿發拔后篙，點開船，在橋石上一磕，退后幾尺，即又上前出了橋。能與少年朋友一起去看社戲，令人多開心?。】磻蜻^程中，少年朋友會介紹有趣的節目與劇情，比如雙喜說，那個黑的長胡子的背上插著四張旗，捏著長槍，那是有名的鐵頭老生，能連翻八十四個筋斗。其實，社戲的節目與細節，大家都不在乎，有趣的是能在戲臺下買豆漿喝，買糕餅、水果和瓜子吃。最有趣的當是歸途中偷豆煮豆吃了，雙喜先跳下去了，問阿發“我們偷那一邊的呢？”阿發一面跳，一面說道，“且慢，讓我來看一看罷，”他于是往來摸了一回，直起身來說道，“偷我們的罷，我們的大得多呢。”大家便散開在阿發家的豆田里，各摘了一大捧，拋入船艙中。雙喜又要各人到六一公公的田里偷一點。在后艙生火煮熟豆后，大家圍起來用手撮著吃。吃完豆，又開船，一面洗器具，豆莢豆殼全拋在河水里，什么痕跡也沒有了。阿發的慷慨，雙喜的心細，大家的齊心，無不顯示一幫少年朋友的純真淳樸。

因為在平橋村能得到“優待”，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加上平橋村環境優美，民風淳樸，人際關系和諧，能在此結識一幫親密朋友，參加許多趣味活動，與城里的書塾生活形成鮮明對比，所以平橋村成為了少年魯迅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