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高地雪
1984 年,你作為美國科學促進會(AAAS)的政策研究員來到華盛頓特區,在國會技術評估辦公室工作。當時,你對科學政策的關注重點在哪里?
從那里開始講起很不錯,因為自那時起,已有太多事情發生了變化——但也有些事沒變。1984年,我參與的第一個項目是一份關于微電子學研發的報告。當時,美國半導體產業剛意識到自己將要面臨來自日本的全球性競爭。當然,在過去的40年里,半導體生產全球化,并且集中到了世界的某個地區。幾十年來,我們一直在討論這件事給美國帶來的問題:國家安全問題、經濟問題、供應鏈問題、就業問題。
40年后,我們終于對此采取了行動。讓人驚喜的是,去年,國會通過了《芯片與科學法案》。這是本屆政府已經做到的一系列事情中的一部分,這些事情切實為在美國投資指明了一條非常不同的道路。過去有一種相當自由放任的想法,就是讓生態系統進行創新,讓企業來做決策。你認為美國現在更加積極主動了嗎?
是的。拜登總統談到了“拜登經濟學”以及他的目標,也就是建立一個從內向外、自下而上發展的經濟體系。為了實現這一愿景,我們需要關注這些關鍵行業。這不僅是因為半導體等行業內的就業機會,還因為這些行業會給供應鏈帶來多米諾骨牌效應。新冠大流行讓我們記住了,當亞洲的工廠關閉時,底特律的汽車工人也會受到影響。
因此,所有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必須采用新工作方式的時點。如果你考慮基礎設施、半導體或是《通脹削減法案》中所有的清潔能源技術——所有這些能力都是先前研發的結果。所以,一方面,我們正讓美國重新回到建設的軌道上來,更新我們的基礎設施,邁向清潔能源經濟。但與此同時,我們也在重振研發基礎,因為我們也知道我們需要為下一代投資。
幾十年來,我們一直在討論這件事給美國帶來的問題:國家安全問題、經濟問題、供應鏈問題、就業問題。40年后,我們終于采取了行動。
在介紹“基礎研究引發創新”的線性模型和它的問題時,我們通常有個較為通俗的版本。你能用你的方式聊聊它嗎?
線性模型在解釋創新如何發生這件事上過于局限,這點我完全認同。我確實認為不同的研究領域或技術都有其成熟的階段。1945年,當萬尼瓦爾 · 布什(Vannevar Bush)在美國制定戰后科學政策時,他非常強調要確保我們以基礎研究為基礎。在當時,這是完全正確的:世界其他地方正是一片廢墟。而我們此前一直主要依賴歐洲的基礎研究。
所以在1945年,確保我們打好基礎研究的“地基”是件正確的事。但是線性模型并沒有真正關注基礎研究如何實際完成商業化的轉變、如何變為產品和產業。
我認為,在幾十年來未曾刻意關注這件事的情況下,我們已經走到了線性模型中不曾設想過的空白處。創新并不會從一篇基礎研究論文神奇地蔓延向全世界并造成影響。今天,你在聯邦研發領域看到的許多事物——拜登政府的政策、新的立法、健康領域的高級研究計劃局、國家科學基金會的技術、創新、伙伴關系部——這些都是為了讓這個創新體系在我們這個時代發揮有效作用所需要進行的調整。
你去過很多地方:國會技術評估辦公室、國家標準與技術研究院,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風險投資機構,還有非營利組織。這些不同的觀察視角是如何讓你了解到美國創新生態系統的優勢和劣勢的?
我確實將其視為一個生態系統。如果你退后一步,問:這個國家是如何做成大事的?我們確實取得了非常重大的成就——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創造大量就業機會,使人們擺脫貧困,通過健康領域的發展延長了人們的壽命。我們還通過國家安全方面的工作重塑了地緣政治。
所以我們是知道怎么做大事的。但是以上每一項重大成就——盡管我們喜歡講述獨自完成一切、孤膽游俠式的美國英雄故事,但實際上,這些重大的成就之所以能夠成真,是因為我們的公共和私營部門各自發揮了作用,讓日復一日的努力聚沙成塔。
培育這個生態系統,確保我們的創新生態系統瞄準我們所處時代的最大機遇——這是科技政策辦公室的核心工作,也是我作為總統科技顧問所發揮的作用。
你認為科技政策辦公室在生態系統中的角色是否發生了變化?
科技政策辦公室和總統首席科技顧問的工作總是因時而異的。其部分原因在于世界在變化,科學技術也在變化。但也是因為總統本人也在變化。
在拜登執政下,我們有一位對“美國可能性”這個概念深信不疑的總統。他經常談到他如何告訴其他世界領導人,美國是唯一可以用一個詞來定義的國家,而這個詞就是“可能性”。我認為總統在很大程度上將研發視作可能性的引擎。
這實際上意味著,我們必須確保整個生態系統以一種充滿活力、極為強健的方式運轉,因為它的目的不僅僅在于發現奇妙的新事物。我們要確保在聯邦研發領域的這項投資最終能夠改變美國人民的生活——這才是我們的任務。
拜登總統將科技政策辦公室的使命描述為“最大限度地利用科技的好處,以促進所有美國人民的健康、繁榮、安全、所處的環境質量和正義。”這是否代表了科技政策辦公室在優先事項上的轉變?
國家目標一直是我們的基石。萬尼瓦爾 · 布什在《科學:無盡的前沿》一書的開篇就談到了國家的目標:健康、國家安全和就業。我一直會想起那些在1945年回國的美國士兵。當時,所有人都一定非常清楚,我們必須確保我們的經濟運行良好,才能讓這些人有地方可去,讓他們回到勞動力隊伍中做大事。而他們確實做到了。
如果你去看科技政策辦公室的立法依據,其中也列出了國家目標。這就是為什么美國人民每年會向研發投入2 000億美元的聯邦資源。這不僅僅是為了讓科學家們高興,而是為了確保我們所做的工作有助于創造未來。
我認為有所變化的地方在于,我們認識到現在是2023年。并且,有些事情直到太晚才被列入國家目標的清單。氣候變化不在萬尼瓦爾 · 布什的列表上。即使對于那些一直列在清單上的事情,比如國家安全,其具體工作也會因為地緣政治和技術的變化而有所不同。
我們要確保在聯邦研發領域的這項投資最終能夠改變美國人民的生活——這才是我們的任務。
我們的任務是實現我們這個時代的偉大愿景。在每一個領域,我們的工作都是從系統的角度審視整個生態系統,看看哪些需要加強,哪些需要保持,哪些需要改變,以便讓我們的創新體系變得更加強健,從而使我們能夠實現這些愿景。
科技政策辦公室是如何在整個系統中促進創新的?
我舉個例子。我對于總統和第一夫人的癌癥登月計劃感到格外激動,因為我認為這是當你設定一個宏大、大膽、積極的目標時會發生的完美事例。癌癥登月計劃的目標是到2047年將癌癥死亡率減半,并改善癌癥病人的體驗。我們基本上可以將降低癌癥死亡率的進展速度提高一倍——這是一個非常激進的目標。但這是一個你可以規劃路徑達成的目標。
一旦你有了這樣一個非常清晰、有意義的目標,它可能會改變數百萬人及其家庭的生活。這是一個讓人死而無憾的目標。
它會迫使你發問:“要做些什么才能實現這個目標呢?”再一次地,你必須從系統的角度思考。你必須為某些最具破壞性的癌癥找到更好的治療方法。但我們也必須要能夠更早地發現癌癥。但即使你解決了這兩個問題,你仍然不能實現目標,因為我們還必須要能夠預防癌癥。
最近我去了北卡羅來納大學,該大學正在開展的工作不僅包括新療法和早期檢測,而且還開辦了診所,幫助農村社區的人們獲得戒煙咨詢和戒煙指導。減少吸煙仍然是我們阻止癌癥的最大機會之一。這就是癌癥預防。
所以,我真的對于這樣一種未來的可能性感到非常興奮:在這個未來里,數百萬人和他們的家庭永遠不必聽到醫生說:“你得了癌癥。”
人工智能面臨著一系列不同的挑戰,這些挑戰遍及整個創新生態系統,包括產業和社會。在沒有法定權力的情況下,科技政策辦公室如何在人工智能領域發揮領導作用?
拜登總統認為這是歷史上的一個拐點,我們現在所做的選擇將決定未來幾十年的走向。人工智能觸及了人們的生活——我們生活的方式、我們工作的方式、我們互動的方式。由于它是如此強大,我們絕對要抓住它的好處。但我們必須首先管理它的風險。
體現這點的事件之一是,總統最近與業內領先的數家人工智能公司共同做了一系列自愿承諾。科技政策辦公室在5月4日發起了一次與OpenAI、Anthropic、谷歌和微軟首席執行官的會議。這是一次非常出色的會議,由賀錦麗副總統主持。總統也來參加了幾分鐘。這是一次非常開放的對話,賀錦麗副總統要求這些企業負起責任,并告訴他們,他們不僅在法律上,在道德上也有義務確保他們的產品是安全的,然后才能進入世界市場。
該會議最終達成了一項協議,即各家公司將努力實現自愿承諾,包括進行“紅隊”測試以盡早發現問題,以及對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進行水印處理,以便對其輕松識別。等到拜登總統于6月下旬宣布這些承諾時,已經又有三家公司加入,分別是亞馬遜、Inflection和Meta。如今,加入承諾的公司總數已增至15家。這些自愿承諾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它們很重要,因為這是行業首次以開放的方式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與此同時,我們正在起草一份需要總統簽署的行政命令。它將調動我們今天在現有法律下所能調動的一切政府資源,以更好地降低風險。當然,我們還會繼續與國會合作制定新的立法。兩黨在國會有很好的合作。同樣,我們也正在與世界各地的盟友和伙伴進行對話,因為人工智能并不僅僅發生在美國。
這是一系列的大動作。我們科技政策辦公室所發揮的作用首先是,讓人們意識到這是一件需要白宮給予高度關注和重視的事情——而現在白宮的確給予了高度關注和重視。然后,我們的任務是提供技術上的基本事實:幫助人們真正了解技術是什么、不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以及它在世界上的真實表現。
自然資本核算就是要讓自然的價值變得實際,它是我們收集和應用經濟數據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顯然,氣候問題并不在1984年的技術議程上。今天,新技術和行為的部署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科技政策辦公室對此是如何看待的?
全面應對氣候危機包括很多方面。其中一項主要內容是通過了《通脹削減法案》。這對于在氣候實際能夠感知的規模上部署技術是一個巨大的推動力。不是這里一點點、那里一點點,而是足以真正改變氣候結果的技術部署。這就是我們正在進行的工作。
我們正在建設的另一項能力是分析基礎,以確定我們的部署是否在按計劃進行。這是我們科技政策辦公室的工作重點。我們需要能夠理解資金的流向,以及這些資金如何轉化為新的熱泵、電動汽車和太陽能裝置。我們也在關注更廣泛的供應鏈,以預測哪些因素可能會延緩這些大規模部署,這樣我們就能夠在問題發生之前搶占先機。歸根結底,所有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讓我們的經濟去碳化,從而實現環境正義,減少社會中的不公平現象。
最近,科技政策辦公室與白宮管理和預算辦公室一同宣布了評估“自然資本”或自然資源的新方法。早在1981年,里根總統就制定了行政命令,將效益成本分析納入政府決策,幾十年來,這一轉變確實改變了政策的制定方式。將環境因素也納入這些計算,會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
對我來說,這項關于自然資本的工作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將嚴謹的研究與帶來變革的實際機制結合起來。由于我們的經濟和核算系統沒有考慮到自然的價值,所以自然并沒有得到它所需要的投入或保護。自然資本核算就是要讓自然的價值變得實際,它是我們收集和應用經濟數據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隨著這種變化被納入政策考量,它讓自然資產得以在每一種經濟決策中被加以權衡。這些數以百萬計的個體決策會匯集成更大的行動——比如保護濕地或海岸防護礁,因為它們在面對如海平面上升等現象時提供了真正的價值和抵御能力。
你曾經說過,如果萬尼瓦爾 · 布什重返人間,意識到他的愿景已經實現了那么多,他一定會感到非常高興。如果四五十年后再來看,你希望看到什么?
我媽媽已經93歲了,這意味著等到2047年時,我很有可能仍然健在,那是癌癥登月計劃的目標實現年。所以我打算到那時候見證我們將癌癥死亡率減半。這也意味著我們將改變美國的健康結果,使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富裕國家的榜樣,而不是令人尷尬的反面典型。
此外,我也很期待看到我們某些深層的不平等問題得到解決,看到每個孩子都有一條走向繁榮、歡樂的道路。當來自各種背景、擁有各種興趣和能力的人都有機會獲得能夠養家糊口的工作時,我會很高興的。
這個成功的未來將意味著我們會繼續占據領先地位,并因創造了支持國家安全的技術而成為促進和平與穩定的力量。它也將意味著我們已經解決了氣候挑戰,成功地掌控了它。通過做成這件事,我們重新思考了我們的基礎設施、我們的社群,我們建立了一種更加可持續的生活方式,與自然更加和諧地相處。
我確信我們可以建立這樣一個未來。我認為那些從事科技工作的人是這個星球上最幸運的人,因為我們每一天的工作都是在努力讓這個未來成為現實。
資料來源Issue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