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清單

杜輝

周亮程是一名中學生，他的父母都是老師，在對孩子的教育上，一直是以尊重引導為主。周亮程很慶幸自己生在這樣一個和諧有愛的家庭，卻不料天有不測風云，他的爸爸周鐵竟然患了胃癌，而且已經是中晚期。

悲痛難過之余，周亮程的母親劉潔告訴兒子，母子倆要幫周鐵樹立起戰勝病魔的信心，絕不能把悲觀和消沉的情緒帶給他。

周鐵住進了醫院，他感慨地說：“我現在才明白，以前虛度了多少光陰啊，總以為來日方長，結果很多愿望都沒有來得及實現……”

劉潔說：“現在醒悟也不晚啊，我在網上查了很多和你類似的病例，有不少人徹底康復了。只要你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積極配合治療，興許你所有的愿望都能實現呢！”

周鐵一下來了勁頭，從病床上坐起身，說：“要不我列一個愿望清單吧，我要爭取在有生之年，盡可能實現這些愿望！”

周亮程忙取出紙筆：“爸，您說吧，我幫您記錄！”

周鐵若有所思地說：“你讓我好好想想，這次生病，我改變了很多想法……”

就這樣，父親口述，兒子記錄，一份愿望清單誕生了。看著清單，周亮程眼眶熱熱的，鼻子酸酸的，有種想哭的沖動。他輕聲說：“爸，您也累了，歇一歇，我給您念一下，您聽聽有沒有什么錯漏……”

周鐵點了點頭，周亮程開始念清單：

一、養一只貓或狗，陪著它慢慢老去；

二、讀一百本世界名著，為每一本書寫下讀書心得；

三、每月參加一到兩次公益活動；

四、單人騎行川藏線；

五、出席兒子的成人禮……

下面還有很多條，但周亮程聲音微顫，沒法再念下去了。周鐵嘆了口氣說道：“一直很喜歡貓狗，小時候父母不讓養，長大了忙于工作，擔心沒法照顧好一個小生命……有時候人是不能瞻前顧后的，否則會留下太多的遺憾……”

半個月后，做完手術的周鐵出院回家了，一只寵物狗也很快成了這個家庭的新成員，周鐵給它取名叫康康，這個名字無疑寄托了一家三口最強烈的愿望。

可惜天不從人愿，周鐵的病情一直在往壞了發展，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但他始終堅持不懈地踐行著愿望清單上的項目。他每天風雨無阻地出去遛狗，每個月都抽出時間參加公益活動，他把大量的時間投入到閱讀中去，極為認真地寫下長長的讀書筆記。

但有的愿望，只能暫時擱下了，比如單人騎行川藏線，以周鐵現在的身體狀況，怎么敢讓他去嘗試呢？盡管周鐵在精神狀態好一些的時候，曾經有過躍躍欲試的沖動，但都被妻子和兒子極力阻止了。還有出席兒子的成人禮，需要三年之后，但周鐵真的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

不幸的是，周鐵只堅持了半年，病情就急劇惡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仍然放不下對那份清單的執念，艱難地喘著氣說：“看來我的愿望清單，一樣也實現不了了……”

“不！”周亮程再也忍不住了，他哭著說：“爸，我保證，您的愿望都能實現，我是您生命的延續，我會代替您，去完成那份清單……”

周鐵用盡最后的力氣抓住兒子的手，眼神中閃爍著最后一抹光亮，這光亮讓周亮程明白，自己的承諾何其重要，一旦出口就沒有放棄的權利。

從失去父親的悲痛中走出來后，周亮程開始追隨父親的腳步，踐行清單上的內容，但他很快發現，這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第一件事就有點違拗他的性子。他是一個處在叛逆期的男孩，有些自閉又有些暴躁，以前在路上看到流浪貓狗擋路，他都會上去踹一腳，哪有耐心去陪伴一只寵物狗慢慢成長？

面對承諾，周亮程只能逼迫自己耐下性子了。以前他對康康不感冒，康康對他也很疏遠，可當他嘗試著接近康康時，得到的是加倍的熱情回報。有一次他夢到了父親，醒來后滿臉是淚，康康竟然像是什么都懂似的，嗚咽著去舔他臉上的淚。周亮程把康康緊緊地抱在懷里，感覺整顆心都柔軟起來。

讓周亮程頭疼的事還在后面，當他從書架上取下厚如磚頭的《戰爭與和平》，并且發現這只是第一冊時，立刻頭都大了。和絕大多數同齡人一樣，他喜歡閱讀網絡小說，這種大部頭的外國小說，對他來說實在太枯燥了，只是一想到父親臨去時的眼神，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翻開了第一頁。

好在名著畢竟是名著，當周亮程慢慢讀進去之后，開始體會到名著的魅力，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人繞過九曲回廊，進入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宮殿。

周亮程花了一個月時間，終于啃完了這部史詩般的巨著，他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像是追隨著書中眾多的人物，體驗到了一段段不同的人生。有無數的感悟，在他的胸口涌動，當他提起筆時，竟然有種停不下來的感覺。

但對周亮程最大的考驗是參與公益活動。他性格不合群，可以說和此類活動格格不入，好在有母親的幫助，從需要和母親一起參加，到可以獨自參與，再到能游刃有余，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性格越來越開朗，整個人都自信了不少。

不知不覺間，高中三年過去了，周亮程發現，踐行清單上的內容，并沒有擠占他的學習時間，反倒提升了他的學習效率。他的自律性比從前強了很多，還養成了長跑鍛煉的習慣。

高考結束了，周亮程考取了一所名校的文科，在暑假期間，他帶著康康開始了川藏之行。二十多天跋涉了兩千多公里，一路感受著祖國山河的壯闊，當曬黑變瘦的他站在布達拉宮廣場，凝望這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宮殿時，周亮程才輕聲說了一句：“爸，我幫您實現了又一個清單上的愿望，您感覺到了嗎？”

但這世界上終歸有一些事情，是靠努力無法完成的，比如周鐵出席兒子成人禮的愿望，注定只能成為永遠的遺憾。不過在劉潔的操持下，周亮程的成人禮，還是如期舉行了，出席的都是周家的至親好友。身在外地的一些親友，也通過遠程視頻的方式，向周亮程表達了祝福。

當周鐵的面容出現在大屏幕上時，周亮程整個人都呆住了。屏幕上的周鐵微笑著，用深情而平靜的語氣說：“亮程，我最親愛的孩子，當你聽到我這段話時，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但你不能說，我沒有出席你的成人禮，不是嗎？”

周亮程呆呆地聽著，看著，周鐵繼續說：“孩子，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驕傲，但我不得不承認，你身上有很多缺點。我曾經看見你踢趕一只流浪狗，這說明你對生命缺乏起碼的尊重。我發現你沒耐心讀完任何一本名著，寧愿把大量時間消耗在沒有營養的讀物上。你的性格太內向了，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你身上有著同齡人常見的惰性，讓你持之以恒地鍛煉身體比登天都難。這些缺點我都看在眼里，但我沒有時間督促你一一改掉了。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那個所謂的愿望清單，其實是你的成長清單，我真正的愿望只有一個，就是希望我的兒子成為一個積極向上、內心充滿陽光的人……”

周亮程淚流滿面，他沖著屏幕上的父親深深鞠了一躬，哽咽著說：“爸，請您放心，我會永遠踐行那份清單，還會在上面添加新的內容，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