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鉆”的客戶

鄔麗雅

郵遞員劉永濤收到一筆五百元的匯款，匯款人姓名是李云福。劉永濤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李云福不就幸福新村3幢203室的那個老人嗎？不知為啥，最近李云福總是沒事找事折騰他，今天卻又莫名其妙匯來五百元，啥意思？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起初，李云福只訂一份日報，今年報紙雜志突然多了起來，一下訂了五六份。幸福新村是老小區，信箱普遍窄小。一兩份報紙勉強可以塞，五六份就吞不下了，劉永濤只得上樓把一疊報紙悄悄放到203室門口，讓老人自己出門拿。這天，當劉永濤再次把報紙雜志放到李云福家門口時，看見門上貼了張紙條：郵遞員，請不要偷懶，報紙請送進門，一天也不能缺。

嘿，好厲害的口氣，這怪老頭兒，放門口自己出來拿就是，如果天天送進門，敲不開門讓我白等，我哪有閑工夫被你耗著？再說天天敲門，隔壁、對門還不有意見？這是擾民。劉永濤權衡一下，仍然把報紙雜志放在門口之后就離開了。

不想，隔了幾天，郵政公司的領導說他有個投訴，投訴人是李云福，投訴內容是沒有把報紙送進門。劉永濤年年是優秀郵遞員，李云福的投訴讓他心里直冒火，報紙已經送到你家門口了，你開下門自己拿進去就是了，干嗎要投訴？看來這個老頭不是個善茬。按照公司的有關規定，劉永濤這個月工資因為投訴會被扣掉五百元，還要登門向客戶賠禮道歉。

劉永濤想，去賠禮道歉也好，索性把事情同老人說個明白。沒承想今天收到了李云福的匯款，他怎么知道自己被罰了五百元呢？

這天一早，劉永濤帶著一肚子怨氣，可還是強裝笑臉來到了老人家門口，敲過門后，聽見里頭窸窸窣窣好一陣之后，“咔嗒”一聲，門鎖打開，一個老人撐著拐杖出現在他眼前。

“你，終于敲開門送報啦！”老人開心地笑著。劉永濤站在門外說：“老人家，我以后不再把報紙放在門口，只要您在家，我就送進來。以前做得不好，我向您賠禮道歉！”接著深深地鞠了個躬。正想轉身，老人用低沉的聲音叫住他：“別走，你進來。不用怕，我家里沒有老虎。”

劉永濤硬著頭皮進了老人的屋子，一股異味撲面而來，劉永濤不由得皺皺眉頭。

老人搖搖晃晃給劉永濤指指椅子，劉永濤扶著老人坐下，自己仍畢恭畢敬站著。老人說：“從今天起你每次投遞，都要進我門，我知道這會耽誤你的時間，不過我保證，我會給你發獎金彌補的，好嗎？”

劉永濤直擺手：“你自己開門拿不是很方便，干嗎要發獎金？我的時間十分寶貴。老人家，你別為難我了。”

“不答應，我就投訴。”老人一下變了態度，很不講理。

劉永濤本想把五百元匯款還給老人，想不到老人還要發獎金，不答應就投訴，也就不敢提那事兒。不過劉永濤尋思，人家畢竟是個老人，還是答應了。

天天把報紙送進門，也不過是老人打開門，劉永濤把報紙遞到老人手里就離開，倒也沒有浪費劉永濤多少時間。

就這樣平平靜靜維持了一段時間。這天，劉永濤送完所有的郵件，最后一個送李云福家，跨進門一只腳，把報紙塞給老人后就要離開，哪料老人拉住他喊：“我有事，進來一下。”

劉永濤跨進門一看，嗬，門后一大堆的報紙雜志，許多郵件居然原封不動。這不都是自己千辛萬苦幫他送過來的嗎？老人說：“明天，你幫我把它們賣掉。”劉永濤詫異了，說：“老先生，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訂這么多報紙雜志，浪費錢不說，又讓我送，必須送進你家門，否則投訴，最后卻原封不動當廢品賣掉，這不是浪費資源嗎？我還以為您在做研究呢。”

老人說：“小伙子，叫你做有我的道理，你不做我只能投訴！”劉永濤連喊：“好、好，明天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第二天，劉永濤趕在上班前叫了個收廢品的三輪車，幫老人結結實實捆了一車報紙雜志，回收廢品的笑開了花。老人的屋子一下空曠了許多，劉永濤撣撣塵土正準備離開，卻又被李云福喊住：“小劉，你慢點走，請再幫我找個做家政的來搞下衛生可以嗎？”

小劉心里不高興了，嘀咕道：“我成您管家啦？”不過他腦子一轉，突然明白，他從沒有看到過老人的孩子，老人再三要他進門，不是故意找茬，就是托這托那的，還不是寂寞難受，想多同他說說話？想到這里，看看上班還有時間，就東拉西扯說話。老人見他不走，朝門外揮揮手：“小伙子，你去上班吧，我喜歡清靜。”真要讓老人熱鬧點，他又嫌煩了，劉永濤討個沒趣，只好悻悻離開。

那天，他給老人找了個家政，垃圾收了，衛生搞了，被褥臟衣都洗了，里里外外搞得干干凈凈，把老人匯給他的五百元支付了家政服務費，辦完事就離開了。

誰知有一天他送完報，老人又把他叫住，鄭重地說：“小劉，我最后有個不情之請！”

老人這文縐縐的樣子，讓劉永濤不禁又一個詫異，他不得不留步，想趕快說完話就離開。老人用拐杖把門推上，劉永濤趕緊說：“老先生，有什么事您快說，我不能多打擾您。”

老人突然兩行老淚流下來，又嚇了劉永濤一跳，只好一個勁安慰：“您不要激動，有什么話您盡管說，說完我就走，讓您安靜。”他真的害怕這個古怪老人了。

老人說：“麻煩你仔細聽我說完……”

老人老伴早已去世，唯一的兒子一家都在國外。最近，老人自覺大限將至，但又不想拖累孩子，他想遍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感到人人都在奔波，都做不到每天過來看他一次。他突然想起天天來送報的劉永濤。劉永濤在這一帶送報送書已經好幾年了，他的為人大家稱贊，確實是個好小伙。只是，李云福的需要，對于劉永濤完全是過分要求，他會愿意嗎？李云福人老，腦子不糊涂。他多訂雜志，讓劉永濤塞不下，只能往樓上跑；劉永濤不送進門，他投訴，再通過客服打聽處理結果；賣廢品，請家政……

看來，劉永濤確實是個可信可敬可愛的好小伙。老人說：“小劉，我的要求真的難為你了。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的時日不多了，我現在把門鑰匙給你，如果哪天你敲不開門，你就用這把鑰匙開門。如果是我躺著走了，桌子上放著我兒子的電話號碼。到時還有一封信，我的工資卡社保卡和不久前取出的十萬元現金，一切按桌上的留言處理！”說完，把一把鑰匙鄭重交到了劉永濤手里。

這是老人托劉永濤辦后事啊！劉永濤看著孤獨的老人，心頭一陣難受，說：“老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替您完成！”

老人又說：“人都要死，但我不怕死，怕的是我死后人生的最后一個句號沒有人來替我畫，現在好了，這個句號由你來替我畫。不過我還是感到心酸，結果卻是由沒有血緣關系的別人來畫……”

劉永濤原以為老人的孩子不在身邊寂寞難受，原來在他的心中，還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愿望，無可奈何之際，找上了他。這讓劉永濤有種難以言狀的心酸和深思。

第二天上班后，劉永濤來到領導的辦公室，把情況向領導進行了匯報。領導思索了片刻，說：“是啊，獨居老人的問題不是這一家的事，隨著社會老齡化程度的加深，空巢老人逐漸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需要政府、家庭、社會和老人自身一起去解決這些問題。”

沒幾天，李云福離世了。按他的吩咐，劉永濤完成了老人的要求。數日后，市民政局接到一筆現金捐款，市文明辦接到推薦劉永濤為“江城好人”的舉薦信。署名都是李云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