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狗

查老三

在東北農村，最有年味的風俗，當屬殺年豬。

這一年的臘月初八，王軍家殺年豬。殺豬菜燉好后，王軍盛了一大碗酸菜燉五花肉，又挑了一塊肉最多的大骨頭放在菜上面，準備給表姐家送去。他一出院門，看到表姐的兒子小亮在路上玩兒滑雪，就把菜碗交給了小亮。

小亮說了聲“謝謝表舅”，雙手捧著菜碗往家走。路過村主任張強家門口時，張家的大狗黑子正蹲坐在那里，看到小亮端著香噴噴的菜碗來了，以為是給它送好吃的呢，急忙搖著尾巴跑過去，張嘴就去叼碗上的那塊大骨頭。

黑子是條好狗，從不咬人，最愛和村里的小孩兒們一起玩耍。孩子們都很喜歡它，經常從家里拿好吃的喂它，一來二去，就給黑子慣出了饞嘴的毛病，只要看到小孩兒手里拿著好吃的，就以為是給它的。可今天這大骨頭是表舅送給自己和媽媽吃的，小亮可不舍得給黑子吃。他心里說：黑子你別急，等我和媽媽啃完骨頭上的肉，就把骨頭拿來給你吃。于是，他趕緊躲閃黑子伸過來的嘴。這一躲，雖然沒讓黑子咬到大骨頭，但黑子尖利的牙齒卻碰到了小亮的手指，疼得小亮一下子扔掉了菜碗。見手破皮了，殺豬菜也都灑在了地上，小亮又氣又心疼，眼淚都冒出來了。他狠狠瞪了黑子一眼，哭著跑回了家。

小亮媽問明原因后，簡單給小亮手上的破皮處做了包扎，然后拉起小亮，直奔張強家討說法。

張強聽小亮訴說完事情經過，滿不在乎地說：“我當發生多大的事兒呢，原來是被黑子搶了塊豬骨頭呀！過幾天我家也殺年豬，到時候我多給你幾塊大骨頭吃，這樣行嗎？”

小亮媽接過話頭說：“主任，我領小亮來，不是為了討被狗搶去的骨頭！我是想讓你看看，小亮的手被黑子咬破了。”

張強看了一眼小亮的手，見只破了點皮兒，就笑著對小亮媽說：“就破了這么一點點皮兒，大驚小怪的！這么著，我給你剪點兒狗毛，你拿回家燒成灰，給小亮敷上就沒事了。”見張強只字不提拿錢給小亮打狂犬疫苗的事兒，小亮媽努力了幾次，到底還是磨不開面子，張不開嘴向張強要打疫苗的錢，只得拿著一綹狗毛回了家。

王軍知道了這件事，跑來對小亮媽說：“狗咬了人，不給錢打疫苗，只剪一縷狗毛就把人給打發了，哪有這么欺負人的？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小亮爸在外打工回不來，我說啥也要幫你們娘兒倆出口氣！”

小亮媽勸他說：“人家是村主任，咱平頭百姓斗不過他的，還是算了吧！”

王軍說：“斗不過人，咱還斗不過狗嗎？我小時候見過別人是咋調理饞嘴狗的，咱就用那些損招，教訓一下黑子！”

王軍說的辦法是這樣的：把一個拳頭大小的土豆，用豬皮包嚴實了，用麻線將肉皮纏緊，然后把土豆放在鍋里煮熟，撈出后趁熱用盤子端著，讓黑子以為這是個肉球。等它一口咬住這個“肉球”，感覺燙牙想吐掉時，卻被麻線纏住了牙齒，用不了多長時間，狗牙就會被全部燙掉。小亮媽覺得這個辦法太毒了，本來不同意來著，可是在王軍的反復勸說下，再想到小亮被咬破的手和張強的態度，咬咬牙還是答應了。

當天下午，王軍和小亮媽就做好了“肉球”。黑子看到盤子里的“肉球”，聞到香味兒，跑過來就要張嘴咬，小亮的手腕卻突然一抖，竟然把“肉球”扔進了路邊的雪堆里。

眨眼的工夫，“肉球”就深深陷入積雪里了。黑子撲過去，用前爪快速扒開積雪，一口叼起“肉球”，高興得不停地搖尾巴，還用臉親昵地蹭小亮的胳膊和腿。

跟在后面準備看好戲的王軍和小亮媽氣壞了。等小亮回家后，二人一起質問小亮，問他為啥把“肉球”扔進雪堆里！

小亮說：“我看到黑子跑過來，突然想，如果黑子的牙都給燙掉了，以后還咋吃東西呢？”

小亮媽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數落起小亮：“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你的傷還沒好呢，咋就原諒黑子了？你不給它個教訓，以后它再咬你咋辦？”

見小亮低著頭不說話，王軍說：“既然小亮不愿意用這招，我還有別的辦法。”小亮抬頭問還有啥辦法？王軍說：“這次咱不玩燙狗牙了，咱們玩釣狗。”小亮一聽來了精神，問王軍：“釣狗好玩兒嗎？對黑子的傷害多大？”王軍看出小亮心軟，說：“傷害倒不大，就是為了讓它長記性。這也是我小時候看過的招數，只要你照我的話去做，就等著看好戲吧！”

王軍說的釣狗方法是：把一個帶細鐵絲線的魚鉤插在一小塊肉上，狗一口吞下后，魚鉤就會勾在狗的咽喉上。這時只要拉著手里的細鐵絲線，狗怕疼，就會乖乖地被人牽走。

為防釣狗時被人看到，王軍選了吃晚飯的時間段，讓小亮用盤子端著做好手腳的一塊肉，黑子跑出來一口吞下，魚鉤果然勾在了它的咽喉上。按照王軍事先的交代，小亮把黑子“牽”到了王軍家。

為了讓黑子長記性，以后不敢再搶小亮手里的東西吃，王軍先把黑子拴起來，再用給騾馬帶嚼子的方法，用一條鐵鏈勒上黑子的嘴，從它的嗓子眼里取出了魚鉤。然后他再把魚鉤插在肉塊上，讓小亮拿著肉讓黑子再次吞下。如此反復數次，到后來黑子再看到小亮端著的肉，嚇得眼皮都不敢抬了。見目的達到了，王軍這才把黑子放了。

幾天后，小亮在張強家門口見到了黑子，發現它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小亮突然生出了深深的內疚，覺得很對不起黑子。以前他和黑子可是很好的朋友啊，經常在一起玩耍。現在回想一下，那天黑子如果不及時收住嘴，自己的手不可能只被咬破一點皮兒，它的本意壓根就不是咬自己。想到這里，小亮徹底原諒了黑子。他轉身跑回家，拿來一些好吃的零食，想補償一下黑子。沒想到黑子看都不看這些食物一眼，轉身跑回了院里。

小亮覺得特別失落，沒事的時候，便總在張強家門口轉悠，想招呼黑子出來和他玩。可是黑子再也不聽小亮的召喚了。小亮不喚它時，它還會偷偷瞅一眼小亮；可每當小亮一喚它，它就趕緊把眼睛閉得緊緊的。這讓小亮難受極了。

這天，小亮又在張強家門口徘徊，被下班回家的張強看到了。張強叫住轉身要走的小亮，說：“我聽人說，前幾天傍晚，黑子被你牽走過，它回來后就不吃東西了，我正想去你家問問這是咋回事。你跟我說說，你帶黑子干了啥？”

聽說黑子這些天一直沒吃東西，小亮擔心它會餓死，趕緊如實交代了王軍釣狗的經過。不過，小亮強調說，黑子嗓子里的魚鉤取出來了，它不吃東西可能是嗓子破了。張強立刻打電話請來獸醫，結果在黑子嗓子里又取出了一個魚鉤！

張強氣壞了，第二天開車進了一趟城，回來后開車在村里轉了一圈，找到了在路邊玩雪的小亮，把一包花炮交給小亮，說：“這包花炮給你拿去玩兒，你去幫我把王軍媳婦找來。記住，這事兒不許告訴王軍。”小亮接過花炮便去了。

過了一會兒，小亮回來了，不過，跟他一起過來的卻不是王軍媳婦，而是王軍。他們來到了張強的車跟前，小亮把花炮往王軍手里一塞，轉身往家的方向跑去。

王軍一把拉開車門，把花炮摔到張強身上，說：“用一包花炮就想收買小亮，你忘了他是我外甥了吧？說吧，你找我媳婦干啥？”

張強冷冷地說：“我找的就是你！你先說說釣我家黑子的事吧！”

王軍知道釣狗的事情敗露，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就滿不在乎地說：“你要是心里不平衡，那就用我的方法，也釣一回我家的狗，咱們扯平好啦！”

張強說：“你差點兒要了黑子的命，想讓我釣一回你家狗扯平，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兒！想扯平，除非你答應讓我釣你家的人！”

王軍有點兒蒙，問張強要釣他家誰。張強回身從后座上拿過一個大大的拎包，從包里掏出一件雪白的女式貂皮上衣，還有一條大金鏈子，說：“這就是我的釣餌。你把手機關了，老老實實坐在車上，我拿這兩樣東西去釣你媳婦。不管你媳婦上不上鉤，你釣我家黑子這事就算扯平了。”

張強這話一出，王軍的心里可就難受了。

其實，王軍那么積極地想出一招又一招懲治黑子，并不是單純為了給小亮出氣，而是出于嫉妒心。王軍媳婦長得俏，個性好勝，沒事就愛拿張強和王軍對比，張口閉口總讓王軍多跟人家張強學。自個兒媳婦老說別的男人好，哪個男人聽了心里能舒服？慢慢地，王軍便對張強產生了恨意。小亮的手指被黑子的牙劃破后，王軍想起張強特別寵愛黑子，便決定借機把黑子禍害死，讓張強傷心難過，這個年他也別指望過好……

沒想到張強為了給黑子報仇，竟然要釣自己媳婦！王軍頓時不干了，怒斥張強：“我釣你家黑子你不知道為啥呀？它罪有應得！誰讓它咬了小亮呢？”

張強說：“有氣可以找我說呀！拿狗出氣算什么本事？”

王軍更加理直氣壯了，說：“我表姐沒領小亮找你嗎？你剪一綹狗毛就把人打發了，這不是欺負人是啥？仗著是村主任是吧？”

張強辯解說：“小亮的手只是破了一點兒皮，根本不像被狗咬的。我猜是他被黑子搶了骨頭，故意劃破了自己的手，誣賴黑子！”

王軍冷笑一聲，說：“到底是不是狗咬的，要查明白很簡單。咱這就去找我表姐，看看小亮打狂犬疫苗的票據，然后再一起去醫院查記錄！”

這下，輪到張強尷尬了，他這才意識到，由于他的主觀臆斷，這件事處理得欠妥了。于是他發動汽車，拉著王軍，去見證他給小亮母子道歉。

見張強態度軟下來，王軍瞅著那件白貂皮衣和金鏈子，酸溜溜地說：“還是村主任出手大方！看這架勢，你是真打算釣我媳婦吧？我警告你，你若敢打我媳婦主意，我可跟你玩命！”

張強一下笑了，說：“我早就料定了，小亮一定會告訴你。我如果真想釣你媳婦，她的微信電話我都有，我用得著拐彎抹角讓你知道？實話和你說吧，我常年忙村里的事兒，家里地里的活全靠我老婆自己，她這么辛苦，卻不舍得給自己添件像樣的衣服。過年了，我用工資給她買件貂皮穿不行啊？這條鏈子，是我在小攤上花二十塊錢買給黑子的，明年是狗年，讓黑子也臭美一下，它也是我家的一個成員嘛！”

聽到這兒，王軍的臉色一下就緩和了。張強又說：“你領小亮釣狗，好懸要了黑子的命。我一方面心疼黑子，更擔心你把好好個孩子教壞了，所以才治治你的，不然我怕你不長記性呀！”

這下，王軍終于羞愧地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