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湖重生

任黎明

張枝鳳是云錦公司的老總，為了讓兒子曉峰能過上好日子，她一直在公司里忙碌，沒想到缺少陪伴的曉峰成天跟社會上的小混混在一起。三個月前，他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夜店挑事，曉峰掏出一把刀想嚇唬對方，卻被對方搶過去反刺了幾刀，當場人就沒了。

曉峰死后，張枝鳳的精神支柱垮了，整天生活在內疚和自責中，公司也不管了，像根木頭一樣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走。

這天晚上，張枝鳳一個人來到了北湖邊，默默地倚著欄桿，望著湖面想念著兒子。夜深了，張枝鳳發現不遠處一個小伙子在看著她，小伙子看上去不過二十歲，跟曉峰一般大，這讓張枝鳳心里更加難過。

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張枝鳳回頭看了看，那小伙子雙手插在褲兜里，正一步一步地朝這邊走過來。他走到張枝鳳身邊，大喊一聲：“站?。　?/p>

隨著這一聲喊，張枝鳳號啕大哭起來：“兒啊，媽媽沒有教育好你，沒臉活在這世上了！”說完她一躍跳進了湖里。

張枝鳳在湖里撲騰了幾下，感覺有個人抓住了她，那人水性不怎么好，但還是死死抓住她奮力游向岸邊。

到了岸上，借著路燈微弱的光，張枝鳳發現救自己的正是那位小伙子。小伙子把她拖到湖邊的大樹下，撿起地上的手機撥打120后離開了。

此時張枝鳳已經完全清醒了，她被救護車拉到醫院，做了一番檢查后，發現身體并無大礙，很快就出院了。

張枝鳳決定振作精神，好好生活，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救命恩人。于是，張枝鳳找來記者，把自己被救的事跟他們講了。新聞一報道，好多人來提供線索，但經過張枝鳳核實，都不是她要找的人。她不死心，找來十幾個美術生，讓他們根據自己的描述畫出肖像畫，找出最像的那一張，傳到了網上。

沒多久，有人給張枝鳳留言，說科技大學有個叫梁鑫的學生跟畫像上的人很像，張枝鳳趕緊開車到了科技大學。

梁鑫不在，梁鑫的老師給張枝鳳看了他的照片，張枝鳳一眼認出來，就是他。老師告訴張枝鳳，梁鑫父親早逝，家里很困難，開學快十天了，他的學費還沒交上，人也沒來，他曾打電話給老師請假，說家里有點事。

張枝鳳激動地說：“老師，我要資助這個孩子，你能不能打個電話讓他回學校，我們當面談一下？”

下午，梁鑫回到了學校。張枝鳳拉著他的手說：“孩子，總算把你找到了，我就是那晚投湖的人，是你救的我呀！”

梁鑫有點害怕，連連后退，當他聽說張枝鳳要資助自己上學時，更是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張枝鳳看他死活不肯接受，就把自己失去兒子的事跟他講了，她說：“梁鑫，我被你救了以后，決定好好工作，認真生活。阿姨請求你給我這個機會，我是個失獨母親，資助你可以緩解我對孩子的思念，可以嗎？”

張枝鳳說得很誠懇，老師也在旁邊勸解，梁鑫沉吟了半晌，這才答應了。

梁鑫經常去看望張枝鳳，一去就不肯閑著，啥事都搶著干。張枝鳳對梁鑫也很好，關心他的生活、學習，還經常打電話跟老師交流。老師說梁鑫在學校表現優秀，成績也穩居榜首。張枝鳳打心眼里開心。

一晃梁鑫大學就要畢業了，老師告訴他，學校有個出國深造的名額，他們想推薦他。梁鑫拒絕了，他說：“我這些年花的是張阿姨的錢，現在的心愿就是趕緊在這座城市找一份工作，報答她的恩情，多陪陪她。再說我媽一個人在老家，我也不放心?！?/p>

周末，張枝鳳打電話讓梁鑫去她家，一進門梁鑫就愣住了——他的母親坐在張枝鳳家的沙發上！張枝鳳笑吟吟地說：“梁鑫，聽說你出國放心不下我倆，我就把你媽媽接來了。你走后我倆做伴，就不會孤單了。錢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等你出息了再好好報答國家。”

張枝鳳說得很誠懇，眼睛里全是笑意。梁鑫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張枝鳳趕緊扶他起來，說：“你不用這樣，你是救過我的恩人，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p>

梁鑫一聽這話，泣不成聲，哽咽著說：“張阿姨，我……我算你哪門子恩人？你對我這樣好，我再不說實話連人都不算了……”

原來張枝鳳投湖那天，正是科技大學開學的日子。梁鑫整個假期都在這座城市打工攢學費，可還是不夠。媽媽不會轉賬，就親自把積攢了一年的學費送了過來，在車站，她把錢交給兒子后立馬就回去了。

梁鑫準備找個銀行將學費存進去，可到了銀行，卻發現自己的口袋上有條長長的劃痕，錢被人偷了！梁鑫腦子里嗡嗡作響，家里沒有多余的錢了，這該怎么辦？他眼淚都流干了，像個機器人一樣，漫無目的地走著。

天黑了，梁鑫突然冒出一個歹念，他用身上僅有的一點錢買了一把彈簧刀，揣在褲兜里。他在北湖邊盯上了張枝鳳，見她衣著講究，戴著首飾，又孤身一人，就一直跟著她。他跟了很久很久，始終沒有勇氣動手，直到天突然下起大雨，梁鑫怕張枝鳳要走，就一咬牙，喊了一聲，將彈簧刀掏出來準備搶劫，哪知還未出手，張枝鳳哭喊幾句后猛地跳進了湖里。

那幾句哭喊喚回了梁鑫的理智，自己要是成了搶劫犯，母親該多傷心啊，她也沒臉活了吧？他慌亂地將刀往湖里一扔，掏出手機準備報警。不行！湖里的人要淹死了！梁鑫顧不上自己水性不好，丟下手機，一咬牙跳進了湖里，沒想到竟真把張枝鳳給救起來了。

梁鑫撥完120后并沒有離開，他躲在假山后，看到救護車來了，張枝鳳也醒了，才松了口氣。沒錢交學費，梁鑫只好請假拖延，正在困窘時，老師說有人愿意資助自己，梁鑫心里大喜，見到張枝鳳后，由于心里有鬼，不由慌作一團，但從張枝鳳的言行中看出來，她并未發現自己那晚的意圖。梁鑫決定接受資助，并發誓以后要加倍對張枝鳳好，以此來減輕心里的負罪感。他本想畢業了就可以報答她，可現在為了送自己去留學，張枝鳳接來了母親，梁鑫心里的內疚就像洪水，一下子沖垮了好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

聽梁鑫說完這番話，張枝鳳并不驚訝，說：“梁鑫，我原本想讓這一切都埋在咱倆心里，沒想到你主動說出來了。阿姨沒看錯，你是個好孩子，你也聽我說說。”

其實張枝鳳那天早就注意到梁鑫了，她見梁鑫一直尾隨自己，大熱天還把手攥在兜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但梁鑫膽怯的神態也讓她看出他不是個慣犯。當張枝鳳看見梁鑫朝這邊走來掏出刀子時，發現他的聲音在發顫，手也在發抖，她想，如果眼前這孩子犯了罪，他媽媽準會跟自己一樣痛心。不行，一定要在他把刀對準自己之前阻止他！來不及多想，張枝鳳故意喊了幾句，就跳進了湖里。

“阿姨，萬一沒人救你，你不就死了？”梁鑫流著淚說。

張枝鳳笑了：“你不知道吧，阿姨游泳的本領可高了！那天你不覺得救我特別輕松嗎？是我在暗中助你游向岸邊呀！見你水性不好還來救我，我更加肯定你是個好孩子，擔心你再犯錯，我決定找到你并守護住你。你不用內疚，我并沒有用生命拯救你，相反，我是在對自己進行救贖。孩子，你去留學吧，你越有成就，我活得才越有價值。”

這時候，梁鑫淚眼婆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