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民
(湖州職業技術學院,浙江湖州 313000)
黨的二十大提出要“健全基本公共服務體系,提高公共服務水平”〔1〕。這對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出了新的目標和要求。共同富裕作為我國新發展階段的新目標,也提出了推進公共服務優質共享的要求。圍繞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這一議題,既有研究在內容上主要關注社會保障、就業、環境保護、教育、醫療衛生、公共安全等基本服務的均等化。在尺度上,主要著眼于區域間、城市群、城鄉間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差異的測度及演化規律的探討。這些研究為本研究提供了理論啟示,但仍有以下議題仍待探究:(1)微觀尺度的分析相對不足。更好地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和共享,不僅需要宏觀尺度的統計數據和信息,更離不開深嵌其中的居民這一微觀主體的實際感受和期望,尤其是作為弱勢主體的農村居民,他們對基本公共服務的期望如何,還需要微觀數據的細致刻畫。然而當前研究多關注中觀和宏觀尺度,缺少從農村居民這一微觀層面的分析。(2)很少直接聚焦居民休閑公共服務。休閑公共服務作為基本公共服務的重要組成部分,學術界多將其作為控制變量,散見于其他基本公共服務的分析中,少數學者開展了休閑公共服務的研究,然而多集中在游客休閑公共服務需求和供給方面,相對忽略了當地居民的休閑公共服務需求和供給狀況。這不符合共同富裕的內涵。“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共享改革發展成果、共同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人人享有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務”〔2〕。(3)鮮有考慮共同富裕建設這一新情境。共同富裕建設是在人民物質和精神生活都達到一定水平之后的更高層次建設。在共同富裕建設過程中,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的期望與先前大不相同,然而共同富裕建設情境下他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機制如何,還缺乏新的數據檢驗。
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的影響機制是復雜而多面的,已有研究對其開展的討論還不夠系統和深入,難以為共同富裕建設背景下休閑公共服務配置提供合理的決策參考。鑒于此,本研究基于我國第一個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的大樣本調研數據,從微觀視角探究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受哪些因素影響,其影響機制如何,以期為更好地提升休閑公共服務水平提供理論支撐和實踐建議。
1.1 計劃行為理論“計劃行為理論在解釋和預測個人行為方面具有良好的效力”〔3〕。該理論以理性行為理論為基礎,認為個人行為意愿受到態度、主觀規范等因素的影響〔4〕。行為意愿是個人想要采取某一特定行為的行動傾向〔5〕。“態度是指個體對某種行為的整體評價”〔6〕。以此為基礎,本研究認為休閑態度是個體在休閑活動時所持有的正面或負面的心理感受和評價。“主觀規范指個體感知到重要他人或團體對其是否執行行為意向給予的期望和順從意向”〔7〕。
在休閑和旅游領域,大量的實證研究探討了態度、主觀規范和行為意愿之間的關系。眾多研究主要形成兩種觀點:一是“正向關系論”,認為態度、主觀規范都對行為意愿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如朱長寧等〔8〕發現在休閑農業領域,游客主觀規范和行為態度都對其旅游行為意愿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二是“松散關系論”,認為主觀規范或行為態度與行為意愿之間的關系可能是松散的或非顯著性的。李經龍等〔9〕發現黑色旅游者的主觀規范對其行為意愿有顯著正向影響,但行為態度對其行為意愿沒有產生顯著正向影響。呂宛青〔10〕發現行為態度對可持續旅游參與意愿有顯著正向影響,而主觀規范的影響不顯著。
根據計劃行為理論,積極的態度和較高的主觀規范能有效促進個體的行為意愿。據此,本研究假設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的休閑意愿與休閑態度、主觀規范之間的關系是顯著正相關的。
H1:休閑態度正向顯著影響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
H2:主觀規范正向顯著影響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
1.2 政治信任與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政治信任表示居民是否或在何種程度上相信政治體系不去傷害居民的權益,并同時盡可能地替居民的利益著想”〔11〕。它是“政府政策有效實施的一種重要政治資本”〔12〕。休閑公共服務作為政府治理績效的體現之一,“根據績效期望理論,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如果符合公眾對政府治理績效的期望值,就能夠縮小民眾心理預期與客觀指標之間的差距”〔12〕。既往研究對政治信任與行為意愿之間的關系也有類似的結論。周學軍等〔13〕發現政治信任對社區居民參與意愿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鄭建君等〔14〕發現政治信任水平對個體參與意愿具有顯著正向影響。根據上述理論分析和文獻啟示:本研究假設政治信任有助于提升農村居民的休閑意愿。
H3:政治信任正向顯著影響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
1.3 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與休閑公共服務期望“期望是指一個人根據以往的經驗,在一定時間里希望滿足自身需要的一種心理活動”〔15〕。居民作為休閑公共服務的使用者,在某種程度上類似于使用該產品或服務的“顧客”。參照Oliver 對顧客期望的界定,本研究認為,休閑公共服務期望是在休閑公共服務提供之前,居民對所提供的產品或服務的一種客觀存在的“事前期待”〔16〕。“期望理論認為,人是理性人,能對自己的生活和事業有基本的預測和期盼”〔17〕。“根據期望理論,當個體針對某件任務的期望值和效價都較高時,受到的激勵作用很大,個體會積極、努力地去完成這項任務,以滿足自身的期望”〔15〕。據此,本研究推測,當居民的休閑意愿越高時,其對休閑公共服務的期望越高。
H4:休閑意愿正向顯著影響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
根據以上假設,本研究建構如下概念模型。見圖1。探討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的內在機制。

圖1 概念模型
2.1 問卷設計與變量衡量參考國內外相關文獻成熟量表,并結合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特點設計問卷題項。調查問卷共包含3 個主要部分。第1 部分為調查緣由和填寫說明,旨在取得農村居民的信任并指導其填寫。第2 部分為農村居民人口學特征,主要包括性別、年齡、學歷、居住年限等。第3 部分為問卷主體,共35 道題。所有題的答案均按李克特5 分制量表設計為“非常不符合”“不符合”“中立”“符合”“完全符合”5 個等級。得分越高,表示越認同該說法。其中主觀規范、休閑意愿參考Ajzen〔4〕的量表進行修訂。第一步,作者先將Ajzen的主觀規范、行為意愿量表翻譯成中文,并根據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的特性進行表述上的修訂。第二步,先請2 位英語專業副教授將修訂的量表翻譯成英文,然后再請2 位旅游專業博士重新翻譯成中文量表。第三步,請1 位中文專業教授對重新譯成的中文量表語句進行潤飾定稿。修訂后的主觀規范量表包括5 個題項,休閑意愿量表包括3個題項。休閑態度修訂自魏統朋等〔18〕的量表,設置7 個測量題項。政治信任參考張安民〔11〕的量表進行修訂,設置4 個測量題項。休閑公共服務期望參考章世梁〔19〕、高玉娟等〔20〕的基本公共服務量表,從休閑設施期望、休閑服務期望、休閑環境期望等方面設置16 個題項。
2.2 數據收集與樣本概況浙江省是我國當前首個也是唯一一個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的省份,這為本研究開展提供了絕佳的場域。本研究所用數據來自2021 年7 月—2022 年1 月課題組對浙江省農村居民的調研數據。調研采用多階段分層隨機抽樣的方法收集數據。首先,選擇研究地。浙江省共同富裕示范區建設首批試點包括6 大領域、28 個試點。本研究將28 個試點全部納入調研范圍,除此之外,還在11 個地級市中又各選擇1 個縣區,共計39 個調研地。其次,在每個調研地隨機選擇6 個行政村,共計選擇234 個調研村。最后,在每個調研村隨機選擇20 戶居民進行采訪調研。在每戶18 周歲以上的家庭成員中確定生日最接近1 月1 日者作為訪問對象。共發放問卷4 680 份,剔除填答不全、統一選項、明顯錯誤等問卷后,回收有效問卷3 325 份,有效回收率為71.05%。樣本基本情況見表1。

表1 樣本基本情況
從性別方面看,男性1 745 人,占52.48%,女性1 580 人,占47.52%,男性略多于女性;從年齡方面看,以31~60 歲居民居多,二者合占76.24%,表明中年群體是受訪的重要群體;從學歷方面看,40.15%的居民擁有高職/大專學歷;從個人月平均收入方面看,以3 501~7 000 元居民群體為主,合占50.52%,其他收入層次居民所占比例差異不大。居住年限以16~35 年為主,合占61.96%。
2.3 分析方法采用SPSS 26.0 軟件對問卷進行統計分析、數據信度分析。利用AMOS 24.0 軟件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模型適配度檢驗和路徑分析,考察休閑態度、主觀規范、政治信任、休閑意愿和休閑公共服務期望之間的關系。
3.1 數據信度與效度分析克朗巴哈(α)系數是分析量表信度常用的方法。本研究中休閑態度量表的α 系數為0.82,主觀規范量表的α 系數為0.85,政治信任量表的α 系數為0.80,休閑意愿量表的α 系數為0.79,休閑公共服務期望量表的α 系數為0.88,均大于0.60 的統計標準。表明本研究測量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
驗證性因子分析結果顯示,變量各構念的標準化因子負荷量介于0.70~0.87 之間,均大于0.50,t值均在1%水平上顯著。見表2。各構念組合信度介于0.85~0.92 之間,均大于0.60;各構念平均變異抽取量介于0.57~0.73 之間,均大于0.50。表明本研究量表具有良好的效度,模型內在品質較高。

表2 數據的信度和效度
3.2 假設檢驗整體模型適配度主要是評估整體模型與觀察資料的適配程度,是模型外在品質的呈現。本研究整體模型適配度指標為:χ2/df=0.76、GFI=0.98、AGFI=0.97、RMR=0.04、RMSEA=0.003、CFI =0.97、NFI=0.96,顯示本研究的概念模型適配度良好。模型路徑系數見表3。

表3 模型路徑系數
(1)休閑態度。態度是在一定的文化情境中習得的,對于特定事件具有長期且固定的行為傾向。本研究顯示,休閑態度對農村居民休閑意愿的路徑系數為0.66,且在1%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農村居民的休閑態度越積極,其休閑意愿越強烈,驗證了本研究的假設H1。宋瑞〔21〕指出“中國人普遍認同休閑的益處和重要性”,與此類似,本研究也發現,增進快樂感和有益身心健康這兩項休閑態度觀察指標的負荷系數最高,其對休閑態度作用的發揮貢獻最大。這表明當前農村居民在對待休閑活動上,比較重視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的促進功能,頗具“理性”和“實用性”。心智模型理論或許可以對休閑態度→休閑意愿之間的正向關系進行解釋。心智模型是簡化的知識結構或認知表征,是人們用來理解周圍世界以及與周圍世界進行互動的根本動力之一。居民在生活、工作等文化情境中不斷認識到休閑對身心健康的價值,逐漸將其內化為態度,并指導自己的休閑行為。居民休閑態度→休閑意愿既是文化情境的產物(具有習得性),也不斷塑造文化情境(具有主觀能動性)。
(2)主觀規范。角色理論認為,人嵌入于社會系統之中,并扮演一定的角色。角色是在社會化過程中的自我發展。人們往往根據社會的角色期望,修正或強化自己的行為。主觀規范作為個體社會角色的期望,會影響其行為意愿。本研究發現,主觀規范對農村居民休閑意愿的路徑系數為0.32,在5%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來自親朋好友等社會群體的示范效應和壓力,會提升其休閑意愿,驗證了本研究的假設H2。這一結論與朱長寧等〔8〕的研究結論一致。在影響農村居民的5 個群體中,家人、大眾媒體和親朋好友的影響力較大,呈現出從家人、親朋好友等私密群體,逐漸向外擴散至大眾媒體、專家學者、政府部門等公眾群體的“差序格局”。值得注意的是大眾媒體,尤其是當下的抖音、微信、微博、今日頭條等大眾媒體平臺,與農村居民的日常休閑幾乎形影不離,不斷解構、重塑農村居民的休閑觀念,因此,其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僅次于家人和親朋好友等私密群體。
(3)政治信任。政治信任反映的是居民對政府施政效果與其期望之間的一致性,它彰顯了居民對政治體系的心理情感支持程度。這種政治心理的依附性會影響其后續行為意愿。然而本研究卻發現,政治信任對農村居民休閑意愿的路徑系數為0.06,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拒絕了本研究的假設H3。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休閑公共服務的供需,是各方利益博弈的結果。由于農村居民在利益博弈過程中處于弱勢,話語權較少,多是被動接受“現成”的休閑公共服務,認為沒有獲得“應有的利益”,并將之歸因于“政府作為不夠”,使得政治信任和農村居民休閑意愿之間的“鏈接”弱化,呈現出弱相關性。績效認知理論認為居民會對各項政策產出以及不同政府機構的表現做出即時性評價。政治信任是這種即時性評價的產物之一,本研究中政治信任→休閑意愿之間的弱相關性即是居民即時理性計算的結果。另一方面,正如政治信任理論所指出,居民對不同政治標的物具有不同的心理聯系。居民政治信任→休閑意愿之間的關系屬于較為具體、易變的“特定支持”,在本情境中不顯著。政治信任→休閑意愿之間的關系,會隨著情境的不同具有差異性。這啟示對政治信任→行為意愿關系的探討要根植于特定的文化情境,對其外延的推論要采取謹慎的態度。
(4)休閑意愿。休閑意愿對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的路徑系數為0.15,在10%水平上顯著正相關,驗證了本研究的假設H4。這一結果表明農村居民休閑意愿與休閑公共服務期望之間既表現出“共振性”(正向促進作用),又表現出“異頻性”(促進程度小,僅為15%)。這契合期望符合理論的內涵,人的行為取決于其感知到的目標達成可能性,個體看重行為與結果之間的連結。作為休閑公共服務供給的兩大主體,政府多側重于“千篇一律”的普適性休閑設施提供,較少考慮不同地方、年齡、性別、能力農村居民的需求差異。企業的供給多是利益性的投資,主要目的是滿足到該企業消費的游客群體,基本忽視了當地居民的需求。因此經過長期“馴化”,農村居民雖然滿懷休閑意愿,卻不敢有太大“奢望”。
4.1 研究結論在共同富裕建設的探索期,深入分析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的期望,對提高農村基本公共服務水平、推進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具有重要意義。本研究以浙江省3 325 位農村居民為樣本,以計劃行為理論為基本框架,運用結構方程模型實證分析了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的影響機制。主要結論如下:
(1)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是內外動力的統一體。休閑態度和主觀規范能夠顯著提升農村居民的休閑意愿,且休閑態度的影響力大于主觀規范。即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的休閑態度越積極,家人、親朋好友等主觀規范越正面,其休閑意愿越強烈。態度是農村居民休閑意愿的內在動力,主觀規范是居民休閑意愿的外部動力,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是內外動力共同作用的結果,是內外動力的統一體,且內力起主導作用。
(2)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休閑意愿和休閑公共服務期望間具有“異頻共振性”。休閑意愿能夠正向促進農村居民的休閑公共服務期望,即共同富裕示范區農村居民的休閑意愿越強烈,其對休閑公共服務的期望越高,這表明休閑意愿和休閑公共服務期望之間具有共振性;然而從促進程度上來看,休閑意愿對休閑公共服務期望的促進力較小,即高休閑意愿僅能產生低休閑公共服務期望,二者呈現出“異頻性”。
4.2 管理建議本研究對休閑公共服務管理實踐有三方面的啟示。第一,激發農村居民的休閑意愿。研究結果表明休閑意愿對農村居民公共服務休閑期望有顯著正向影響。休閑態度和主觀規范也通過休閑意愿的“中轉”,間接影響休閑公共服務期望。這表明,可以通過干預休閑意愿,激發農村居民的休閑公共服務期望。為此,應深入調研農村居民在休閑公共服務類型、場地、設施、距離、休閑指導、服務等方面的意愿,按需精準供給。
第二,培養農村居民積極的休閑態度。研究表明休閑態度不僅能顯著提升農村居民休閑意愿,而且是影響力最大的因素。這提示可以通過培育農村居民健康積極的休閑態度,激發休閑意愿,從而提升休閑公共服務期望。具體可以從擴大宣傳力度,通過抖音、微信公眾號、電視、電臺、展板等多種方式,增進農村居民休閑知識;營造農村休閑氛圍,通過增添休閑場地、設施和種類等,便利居民休閑,增強農村居民的休閑幸福感。
第三,強化關鍵人群的影響。家庭、單位和社區是居民生產、生活的重要場所。家人、親朋好友、同事等的休閑觀對農村居民影響較大。可以通過關鍵人群的示范效應,影響和帶動農村居民開展休閑活動。另外大眾媒體、專家學者和政府部門,由于具有一定的普及性、權威性和專業性,應充分發揮其意見領袖在農村居民休閑引導中的作用。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有待今后深入研究。一是本研究將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作為一個整體進行分析,可能無法細致刻畫不同期望之間影響機制的差異。后續可以繼續探究休閑公共服務期望的類型,以及不同類型影響機制的異同。二是本研究沒有識別出政治信任的顯著性影響,究竟是研究情境的差異,還是橫斷面數據造成的,期待未來從多情境、跟蹤研究等方面,設計更為科學的研究框架進行辨析。三是共同富裕示范區建設試點地和普通地方農村居民休閑公共服務期望影響機制是否存在異質性,還需要進一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