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姨七十

富大人

12月底，是珍姨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下點雪，她的生日，大家基本都記在心里，近年來尤其如此。一方面，她是何家的老大，另一方面，她的小女兒趙瀾這些年確實混得不錯，很有光耀門楣的意思。一個普通人家里忽然出了一個強者，親戚們沒有不依附的道理。

小瀾他們看著長大，屬兔的，打小她就成績不錯，但說話一直很沖，跟她那個爹一樣一樣。2005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985，但是985不稀奇，年齡相仿的小輩里還有兩個也考上了，畢業后大家都普普通通，還著貸款上著班。2014年之前的小瀾都平平無奇，發達幾乎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具體她在做什么，也沒有人說得清，籠統地說，她在創業。照朋友圈曬的內容來看，至少也是扛著金鋤頭在干活。親戚們覺得她應該是賺到了錢，但是又揣測賺了的錢都拿去干嗎去了，除了打扮得越來越時髦，一沒見她成家，二沒見她買房。

他們也好幾年沒有見過她了，誰也不比誰知道得更多，背后議論幾聲，都沒有什么頭緒，而珍姨的嘴也很嚴實。問起來，就說年輕人的事她不管也不問，管不了的事，由他們自己去。

這次珍姨是70歲，正經大日子。借著這個機會，大家商議隆重地聚一聚，地點就定在北京。反正有個富貴女兒做東，有幾個人好像還沒來過首都，大家上下都挺開心，有點人大代表赴京的喜慶勁兒。老三早早染好了頭發，羊毛衫和靴子都換了新的，老二不講究，他當舅舅的，無所謂，老四是幾個姊妹里情況最拮據的，盡管大姐發話說啥都不用準備，她還是準備了很多自己做的壇子菜、腌制的魚干以及一些糍粑，最小的老五，她的女兒還在北京讀研，這次也會趕過來一起慶祝。

大家計劃是待個四五天，大冷天的北京也沒有什么可去的地方，這么多人叨擾也會有點麻煩。一開始說是訂附近酒店，但親戚們放出話來就在家里擠擠就得了。反正屋里有暖氣，也不冷—珍姨聽了后也覺得行，能替小瀾省點是一點。

趙瀾租的是個小三居，很明顯，不可能住得下。她懶得跟他們多說，附近直接開了幾間房。

大家是圣誕節這一天到的，趙瀾開了一輛車，又滴滴打了一個7座，裝下了一行7人。等到帶來的土特產全部擱進冰箱，大家就開始參觀小瀾的房間，打聽一個月的租金。小瀾說一萬五，幾個姨聽后說真貴，小姨父見多識廣，則接茬：“其實如果還月供，也差不多，小瀾你怎么不買一個呢？”

趙瀾說還不一定在這里長待呢，不想現在就定下來。姨父聽了只笑笑，心想你都37歲了。三姨說，“瀾兒啊，啥時候定下來呀，男朋友可以這次帶出來瞅瞅不，我們就等著喝你的喜酒啦?！?/p>

小瀾說，“咳，姨你想喝酒，我現在就有。待會晚上咱帶一瓶走?！痹掝}一轉，大家也就只好順著拐彎。晚餐安排在一個云南菜館，餐桌上，大家想問趙瀾現在在哪高就，但是問來問去趙瀾沒有幾句實心話。泛泛提了一下，又快速切走話題，最后四姨問你們公司需要保潔這些嗎，我可以在你們這里打工嗎？趙瀾說，四姨，這些都不歸我管，公司跟勞務公司對接，另外你家里走得開嗎？

四姨說走得開，走不開也得走得開。大家就笑起來，二舅說要是找到活，你就住小瀾這，她房子也大，你幫她做頓晚飯，不也挺好。

趙瀾覺得有點突然，不過她腦子一向轉得快，“先吃菜，這個牛肉嫩，找活的事回頭再說?！?/p>

“現在找個好活確實難，我們家璨璨我也愁，明年還不知道要怎么搞，公務員她也不想考，出國我們也不想她出去。你一問她，她就不怎么搭理你，問多了還不行?！霸掝}又被拽回了工作。

這表妹是挺一言難盡，平時別說走動，線上聯系都很少。你主動問她一句，她回一個兩個字的，中秋前夕趙瀾就曾發過一條信息給她，問她有沒有什么安排，如果有空來家里一起吃個飯哦。表妹回復說：現在還不知道呢。趙瀾對這7個字記憶深刻，她沒有再回話。她們的聊天記錄也就截止在9月26日。

她暗想，四姨可以來做事，但璨璨妹妹就千萬別，得堵了小姨的這點心思。再說了，小姨父不是年富力強心氣挺高嘛，自己想辦法去吧。

吃喝進行到晚上八點半，大伙兒一天也累了，決定早點休息。趙瀾開了4間房，三姨和四姨一間，二舅與二舅媽一間，小姨和小姨父一間。母親睡覺淺，單獨一間。

26日大家的安排是吃完早餐去故宮，中午吃烤鴨，下午北海溜達一下，然后回住所打牌。但是天氣冷，這些活動除了吃烤鴨進展得不錯，其他都稍顯潦草，姐妹們拍了一些手機照后就開始跺腳，表示要去暖和的地方。27日原本打算去其他景點，大家意見一致，取消了。趙瀾下午還有工作上的事，親戚們說你別管了，我們自己會安排的，趙瀾想想還是覺得不妥，就在附近的商場買了7張下午的電影票，安排大家看了場電影，然后隨便找個地方坐一下喝點東西，晚飯也在商場解決，至少比室外舒服一點?！八⑽业目?！”她將卡交到了最年輕的小姨手里，“小姨，你最新潮，今天就拜托你了。”

28日是壽星的正日子，親戚們私底下猜測，小瀾的緋聞男友之類的會不會今天出現。三姨覺得應該會，二舅則篤定說不會。如果有這么一個人，第一天按照禮節他就得露面。二舅是有點老式家長感的，他的預感沒有錯。很遺憾，沒有新增任何多余的男性角色，倒是來了一個高個短發女孩，穿著黑色廓形羽絨服，配了一個柔軟的藍咖格子圍巾，眼神明亮，看起來像是電影里的人。小瀾說是閨蜜，珍姨之前沒聽說過有這么一個閨蜜。女孩送了珍姨一個禮盒，打開是一條光澤柔潤的真多麻項鏈。珍姨之前只戴過白色珍珠，收到這件禮物有些意外。

小姨家的璨璨是最后一個趕到的，她其實沒課，但是磨磨蹭蹭，就到晚了。只有她一眼看出來了短發女生跟瀾姐是什么關系，但是她誰也沒有告訴。晚上小姨問女兒，有沒有什么感情狀況可以透露的，她面無表情說沒有。小姨說：工作不好找，先找個男朋友也行，兩頭起碼顧一頭，出了社會，反倒還不容易遇到，你看你瀾姐，你珍姨媽都70歲了，盼著她早點成個家都盼多少年了。“那就盼點別的吧?！辫茶惨藭r毫不留情，噎起母親來更是得心應手。

29日是本次行程最后一天，吃過早飯，一行人包車去了頤和園，冬季里的皇家園林對南方中老年游客的吸引力非常有限，從湖面掠過的風讓一切都變得可以戛然而止。午飯后，趙瀾說帶大家買點東西，珍姨悄悄說，別選貴了，兩百以內就行。在她的主導下，他們在優衣庫買了8件搖粒絨，第二天上午10點離開了這座寒冷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