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頂的法國人：漂洋過海去植發

劉璐

頭發剛一變得稀疏，法國的年輕男人們就已按捺不住，打算不遠萬里飛往土耳其植發了。

如今在土耳其，每月都會有十幾趟從伊斯坦布爾飛往巴黎的航班，機上乘客形形色色。有的是參觀藍色清真寺、圣索菲亞大教堂及大巴扎后盡興而歸的游客；有的是商務出差的旅客；還有一些是外表滑稽可笑的男性乘客，他們剛剛被剃了光頭，頭上還纏著術后繃帶，上面印著醫生或診所的名字。

近年來，這條航線的經濟艙里擠滿了禿頭兄弟。而在土耳其遍地開花的植發診所中，也是同等盛況。土耳其是海外脫發患者的首選植發目的地，前來植發的外國人為這個國家創造了巨大財富，其中約1/4為法國人。如今，需要植發的男人們越來越年輕，他們來到博斯普魯斯海峽畔，希望以低廉的價格掃除內心日益嚴重的脫發焦慮。

土耳其人已對這群纏著繃帶（用于降低植發區域的水腫風險）的光頭游客習以為常。而做了手術的法國男人們則能通過術后繃帶辨認彼此，有時還會交流經驗。“我植發那天，在診所碰到了另外兩個法國人。我們仨約好了第二天一起喝頓小酒。回程的航班上，有1/3的乘客頭上都綁著繃帶。”31歲的諾爾曼說。他于2022年9月在伊斯坦布爾完成了植發手術。

諾爾曼來自法國南特，是一名保險銷售員。在網上做了兩年攻略并考慮再三后，他終于邁出了這一步。他從20歲開始掉頭發。隨著時間推移，其鬢角和頭頂逐漸荒蕪。“因為脫發，我老被開玩笑，實在受不了了。為了掩蓋禿頭，能戴帽子的時候我都戴著帽子，我甚至會在脫下帽子時感到害怕。”他說。

一開始，諾爾曼對出國植發沒有太大興趣，但咨詢了兩位法國醫生后，他發現出國似乎是唯一選項。“第一位整容醫生告訴我植發要1.5萬歐元。第二位說的價格便宜一點，但似乎并不怎么想為我植發。”他說。而土耳其的植發項目僅為2400歐元，包含一切費用（當地交通、酒店及手術）。諾爾曼只需再購買一張往返機票即可。術后四個月的諾爾曼，頭發開始生長，但最終結果還需等待一年后見分曉。“我仿佛看到了希望。”諾爾曼開心地說，“我重拾了自信，不再覺得自己是光禿禿的了。”

像諾爾曼這樣的年輕男子不在少數。戛納的植發醫生弗雷德里克·墨尼說：“十年前，來植發的患者大多在40歲以上。而現在，找上門來的男人越來越年輕。有30多歲的，還有年紀更小的，都想植發。但其實，他們的脫發問題并不嚴重，或是還沒有進入脫發穩定期。”

出于專業及倫理考量，墨尼醫生拒絕為30歲以下的患者植發。對于男性而言，發際線直到30歲才會定型。“脫發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有時需要好幾年才能進入穩定期。”墨尼說，“如果植發太早，那么在植發區和原生發區之間，可能會有一塊地方是禿的。那就太不美觀了。而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進行第二次植發，甚至還有第三次、第四次……”

|“頭”等大事 |

植發市場蓬勃發展，前景廣闊。約1/4的男性會受到雄性激素源性脫發的困擾。隨著年齡增長，這一比例更是有增無減。在50歲的男性群體中，超過1/2都有脫發問題。此外，刷著社交媒體、用著美顏相機長大的年輕一代也日益擔憂頭頂變禿。頭發是男人的頭等大事，禿頭男經常會遭到嘲笑。就連性感的禿頭男星，比如齊達內及布魯斯·威利斯，也免不了淪為談資。

2022年12月，禿頭諧星凱恩·科賈迪以一頭褐色頭發現身一檔節目，引發了輿論熱潮。有網友指責他是“禿頭教的叛徒”，也有網友恭喜他“有勇氣做植發手術”。而實際上，他只是戴了一頂極為逼真的假發。幾天后，他在一段視頻中吐露了因為禿頭而承受的巨大壓力。他說在社交網絡上，每年會收到900多次網友發來的“雞蛋”表情符號，以及上千張網友認為長得像他的男人的照片，但其實僅僅是禿頭相似而已。

整容手術在年輕群體中盛行，明星及網紅也不再認為植發是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因此，曾是禁忌的植發手術變得普遍起來。不少男性在社交平臺上分享了在土耳其植發的經歷。當地的植發診所大堂極盡奢華，宛如星級酒店。能說多國語言的工作人員笑臉相迎。醫療器械先進高端。這些診所斥巨資在互聯網上做營銷，以吸引世界各地的禿頭男士。他們大力鼓吹無痕植發術（毛囊單位提取技術）。比起傳統方法，這種技術更為溫和，無需開刀，不會留疤。局部麻醉后，使用微型穿孔機提取腦后毛囊，注入脫發區域。手術過程約三至八小時，術后效果十分自然。

土耳其植發的優勢主要在于價格，僅為法國的1/2甚至1/3。“過去能植得起發的都是相對有錢的人，而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能負擔得起。”大衛·布隆多分析道。他在社交平臺上以“頭發先生”為網名，為廣大受脫發困擾的男性網友分享免費資訊。

這名植發顧問也推出了一項付費服務：陪伴客戶前往希臘植發，從首次咨詢到術后康復，全程陪同。“土耳其的植發項目最低能到1500歐元，但這種價格就不要期待個性化服務了，肯定都是流水線操作。”布隆多說。法國植發項目通常最多移植2000個毛囊，也就是約4000根頭發。而海外診所提取的毛囊數量能翻倍，甚至多得可能徹底損壞毛囊提取區域。

2023年年初，30多歲的健身房教練巴蒂斯特·迪富爾在伊斯坦布爾做了植發手術。他的脫發情況較為嚴重，在法國花費了1萬多歐元，進行了好幾次評估后，最終決定前往土耳其。“我咨詢的第一家診所2200歐元就能移植4000個毛囊。本來約的是2022年6月做手術，但最終我臨陣脫逃了，因為這家診所美好得太不真實。”他說。

2022年7月，迪富爾通過社交平臺和另一家診所取得了聯系，價格為2300歐元。“他們提議分兩次移植。我的毛囊提取區比較脆弱，手術進程需依愈合情況而定。目前，我已完成了發際線以上區域的種植，第二次手術時間還未確定。”迪富爾說，“一切都很順利，但這畢竟是個手術，睡醒時頭皮會扯著疼。而且剛做完的那幾天只能坐著睡，不能壓到頭皮，不然會影響愈合。運動就更別想了。”為了安全起見，迪富爾還請了十多天假，做完手術后就待在了土耳其，以免出現并發癥。

| 價廉但物美嗎？|

有的患者心滿意足，但又有多少患者會失望而歸呢？“植發是風險最小的整容手術之一。”墨尼說，“只要手術合乎規范，感染并發癥的概率并不高。”或許部分患者會對術后的美觀效果感到失望。有的時候，毛囊提取區域也會受到不可逆轉的損害。“無痕植發技術是重要創新，也讓植發手術越來越普遍。這種技術無需開刀，不會留下明顯疤痕，幾乎算不上一場手術。”墨尼說，“所以，部分診所會雇用沒有醫療執照的人員進行植發操作。在土耳其等植發價格低廉的國家，植發基本都是流水線操作。”而在法國，植發行業則更為規范。

“脫發男士往往苦悶不已，擔心成為他人的笑柄，只能獨自在互聯網的信息海洋里搜尋解決辦法。”魯特西亞植發中心的管理者納塔內爾·阿肯尼說。這家診所坐落于巴黎第17區，是歐洲最大的植發機構，每年接待超過2500名植發患者。“如果電話那頭有人以朋友的姿態說土耳其某某植發診所效果特別好，那么，有脫發困擾的男士基本上就很難抗拒這種誘惑。”他接著說。

在討論脫發問題的論壇上，不少受雇于植發機構、會說法語的銷售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潛在客戶的私人聯系方式。“說來也巧，這些論壇上很少有機構的差評或避雷帖，但我們確實見過不太成功的案例。”阿肯尼說，“我們中心30%的客戶都是來做修復的，比如發際線做得太直了或是太粗糙了。”

蒙彼利埃的斯塔克植發中心負責人科琳娜·阿雷土斯認為，部分植發機構會故意將毛囊數量與頭發數量混為一談，“我們一般是按照移植的毛囊數量收費的，而有些土耳其診所則以移植的頭發根數收費。消費者不清楚其中差別，一個毛囊其實包含了好幾根頭發。土耳其那邊的價格看似誘人，但其實有不少貓膩。”阿雷土斯還告訴我們，她曾經接待過好幾位在海外植發但卻不甚滿意的客戶。

看到聲稱能移植“4000至5000個毛囊”的廣告時，28歲的銀行理財經理巴蒂斯特·勒魯瓦并不相信。不過，他對植發手術期待已久，仍決定要進行移植。“我有個朋友在土耳其做了植發，效果很好，才2400歐元，但我心里還是有些顧慮。”勒魯瓦說。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了“頭發先生”，于是決定在專人的陪同下前往希臘植發，價格為3900歐元，可移植1530個毛囊，即約3500根頭發。“這個價格比法國便宜多了。”勒魯瓦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家人、朋友及同事。術后四個月，他開始四處炫耀一頭茁壯生長的秀發。“為了保護頭皮，我不打算剪頭發了，希望一年以后能留得足夠長吧。很多沖浪的人都留著長頭發，我也正打算去澳大利亞旅游沖浪呢。”他說。

| 以假亂真 |

格雷戈里今年33歲，20歲左右便開始脫發。多年來，他已練就了一手精妙的偽裝之術，秘密武器是一瓶補發粉。這種粉末其實是帶靜電的角蛋白微纖維，可以如磁鐵般吸附在頭皮上，使頭發從視覺上變得濃密。“我每天都要花大量時間往禿了的地方撲粉，時不時還要檢查一下，看看是否要補粉。”格雷戈里說。

格雷戈里不愿植發，因為“害怕做手術”。三年前，他推開了假發商店的大門。長期以來，戴假發的人被嘲老土、可笑，甚至是患了某種疾病。而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選擇假發產品，并驚嘆于假發質量竟如此上乘、逼真。

“這款假發的精致程度堪比隱形眼鏡。”比利時假發品牌拜西克斯的創始人塞巴斯蒂安·科沙爾說，“它的厚度僅有0.03毫米，戴上以后看不出任何破綻。”從前，做工如此精良的假發多為演員或模特專用。2016年，科沙爾希望讓普羅大眾也能用上高端假發，便創立了拜西克斯品牌。如今，他們的客戶群體中，年齡介于20至35歲的達60%。這些客戶大多對植發心有疑慮，或是因為脫發程度太過嚴重，或是因為此前植發效果不甚理想。

拜西克斯的新一代假發用真發制成，有多種尺寸及顏色可選。客戶需先將頭發剃光，再使用醫用低敏膠水將假發固定在頭上。假發防水防汗，沒有脫落風險。不過，他們需每月到品牌門店護理一次：脫下假發，清洗腦袋，剃光頭發，再重新固定上假發。

克萊爾·托馬西是“頭發愛好者”中心的負責人。這家公司能根據客戶的臉型及原生頭發密度，量身定制仿真無痕假發，并由知名理發師修剪打理。托馬西說：“現在最流行的是不對稱發型，頭頂的長度稍長，越往下兩邊越短。”“頭發愛好者”中心的服務價格不菲，每月套餐費用在150至400歐元之間，費用包括購買無痕假發、修剪、保養以及后續的產品更換。

“這筆投資真不小，既花錢又花時間。”25歲的平面設計師愛德華說。他曾因禿頭而十分自卑。疫情期間，他決定嘗試這項服務。“只有我的家人和幾個要好的朋友知道我定制了無痕假發。”他說。看著“重新長出了頭發”的前額，愛德華也花了兩三天才適應了新的自己。

現在的他早已拋棄了傳統假發套，換成了讓人覺得宛若新生的仿真無痕假發。那么，他會在第一次約會時就透露自己的頭發是假的嗎？愛德華對此表示，“或許不會吧。但如果對方問起來，我也會直說的，這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