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楓
在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他雖雙目失明,卻熱衷冒險,至今已登頂各大陸的最高峰——埃里克·韋恩邁耶的冒險之旅還在繼續。

埃里克·韋恩邁耶在美國科羅拉多州戈爾登一條位于城郊的蜿蜒街道上有個車庫。才早上6點,韋恩邁耶就把他的雙人自行車從車庫里騎了出來。我們的目的地是觀景峰半山腰的一處巖壁,這座山因能在峰頂一睹全城景觀而得名。不過,對韋恩邁耶來說,只爬山是不夠的,他想要先騎自行車上山。待他準備好后,這位專業冒險家大聲問道:“我們還得加個什么項目才能湊成三項全能呢?”
韋恩邁耶的一生,是挑戰極限和實現期望的一生。他徒步登頂過各大陸的最高峰,劃著皮劃艇穿越過科羅拉多大峽谷,攀爬過約塞米蒂國家公園酋長巖臭名昭著的“鼻子”線路,也順利通關過一些世界上最折磨人的比賽。即便對視力沒問題的人來說,這些成就也是令人驚嘆不已的。更何況,韋恩邁耶完完全全是一個盲人。
韋恩邁耶的瘋狂冒險始于興趣,并最終變成了他的事業。他寫過三本書來記述自己的英勇事跡,還參演過五部電影和無數電視劇。他是一位全能選手,能滑雪、攀冰、山地騎行、沖浪、滑翔,還和妻子艾莉共同撫養著兩個十來歲的孩子。
騎行上山花了半小時。我竭力跟上韋恩邁耶和斯凱勒·威廉姆斯(韋恩邁耶的密友兼助手)的節奏,而這二人邊騎邊聊,一路談天說地,話題數不勝數,從重新命名華盛頓紅皮隊,聊到吐痰的規矩,再到新導盲犬澤娜。雖然途中岔路不斷,但這并沒有讓旅途顯得漫長煎熬。威廉姆斯在拐彎處停下車,說道:“就是這兒了,早就和你說了,騎過來不遠。”
我們跨過護欄來到崖邊,得先下降一段距離才能開始爬。威廉姆斯在巖壁下方找尋路線,韋恩邁耶則從包里拿出一堆彩色的鉤環,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他橄欖色的玻璃眼球雖然完全是裝飾性的存在,卻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韋恩邁耶給我的安全繩系了一個完美的八字結。他邊抓住我的“生命之繩”,邊吩咐我道:“向后靠。”說罷,他咧著嘴笑了起來,又問道:“這是你第一次被盲人拴繩子吧?”(拴好安全繩能夠幫助攀登的同伴控制繩子。)
我整個人懸在崖邊,心中充滿了恐懼。很快我就開始向下降,腳在巖石上來回蹬踹。韋恩邁耶緊隨在后,像一個魚餌一樣向下降落。一下到苔蘚綠的石板上,他就開始往手上抹防滑粉,這意味著他已經準備好了。
韋恩邁耶出生于新澤西州普林斯頓,童年在邁阿密、香港等地輾轉度過。他的視力自嬰兒時期就開始下降,可謂飽受遺傳病之害。這種病名為青年性視網膜劈裂癥,會逐步造成視網膜解體。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看不清路的時候才14歲,那時他正在佛羅里達州祖父母的船塢里。韋恩邁耶說:“我當時心想‘我的天,我的視力都差到邁不出一個步子了’。”
韋恩邁耶想要以一種“正常”的方式度過青春期,因此他一開始拒絕使用拐杖或養導盲犬。他害怕被冷落而不得不“蜷縮在角落里,任由時光飛逝”。他說這比失去視力更讓他感到害怕。
由于不能踢足球或打籃球,他只能加入康涅狄格州高中的摔跤隊,卻意外發現自己很擅長摔跤。摔跤更多的是利用感覺,這對爬山也適用,他很快就在一次夏令營里學到了這一點。
我開始往上爬。韋恩邁耶告訴我:“我會用手網格式地掃描一遍巖壁。一找到支點,我就問自己怎樣才能把身體挪過去。”
我開啟了今早的第一次攀登之旅。按照韋恩邁耶教我的那樣,我把四肢卡在縫隙間借力,沿著巖壁上垂直的裂縫向上攀爬。我上一次真正爬上這樣的懸崖峭壁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爬到一半時,巖壁上不再有裂縫,我感覺有些舉步維艱。韋恩邁耶也覺察到將我和他連在一起的繩子不動了,于是開始說服我繼續前進。
他在下方對我說:“要相信你的雙腳。”語氣中既有激勵,也帶著些許冷淡。他幫助過許多比我更有理由緊張的攀登者:2005年,他和另外兩名殘疾人運動員一起組建了一家名為“毫無阻礙”的非營利公司,旨在幫助殘疾人群體。韋恩邁耶安撫我道:“我拽著你呢。”語氣中帶著登山者所特有的那種略帶歡快的抑揚頓挫感。他繼續補充道:“你不能放棄。頂繩攀登是冒險的絕佳機會。”
韋恩邁耶在青少年時期受到的打擊可不僅是失明。在他完全失明兩年后,也就是16歲那年,他的母親因車禍去世了。身為戰爭老兵的父親,開始帶著他和兩個哥哥漫步于荒野。他說:“我父親想把我們緊緊聯系在一起。”這種漫步并不是愉快的鄉村短途旅行,而是艱苦的登頂之旅,他們一同登上了西班牙、秘魯、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巴基斯坦的最高峰。韋恩邁耶說:“那時的我討厭徒步,因為我還沒有自己的登山杖,用的是藤杖。我的哥哥們不得不費盡心思來引導我,可以說是難上加難了。”然而,這樣的徒步卻起到了某種治療效果。

韋恩邁耶在波士頓大學學習傳播學和英文,畢業后在一所小學當老師,同時在亞利桑那州首府鳳凰城當摔跤教練。正是在這段時間,他受到了亞利桑那攀登俱樂部的鼓勵,開始癡迷于攀登,這家俱樂部據他所說“就像家一樣”。1995年,他登頂了阿拉斯加的德納里峰,那是北美最高峰。第一次登頂,他就被這項運動深深吸引住了。
韋恩邁耶曾經爬過觀景峰,所以爬得很快。他的手在巖石上緩慢移動,手腳并用,尋找支點,展示了完美無瑕的空間感知能力。威廉姆斯只是在到達峰頂時提醒他登頂成功了,僅此而已。
再次下山前,韋恩邁耶在峰頂忙里忙外,把繩子換到另一個固定點上,為下次攀登作好準備工作。下次的路線更富挑戰性,因為這條路在頂部有一處巨大的凸出部分,被稱為“穹頂”。他奮力征服“穹頂”,在多次失敗后竟意外輕松過關。他生氣地說:“這可有點尷尬。”
韋恩邁耶說自己也會感到害怕,但他學會了控制恐懼感。他設想腦中有“一個盒子、一片真空區域或一處寂靜之地”,它們會賦予恐懼新的功能,形成一種“在身體周圍揮之不去的保護層來保證生命安全”,這是認知行為療法的常見手段。不管是在冒險過程中,還是在當老師和執教的過程中,他都會讓主觀意志凌駕于事情本身,一直以來未曾改變。

他的成功還在于一絲不茍的籌備過程和不屈不撓的堅決態度。他足足花了六年時間為穿越科羅拉多大峽谷作準備。他解釋道:“最重要的是系統訓練。”劃皮劃艇時,韋恩邁耶會通過頭盔頂上的無線電同助理交流;滑翔時,他會掛一個鈴鐺在身邊,只要一碰到下方的地面就會發出聲響;滑雪時,他會緊跟在向導后面,向導背上帶著揚聲器,可以幫他強化方向感。
他還是一個足智多謀的人。第一次攀冰時,有人警告他說肆意揮斧頭可能會導致冰塊飛濺到臉上,但很快他就發現可以借斧頭來“探測”冰面。他說:“我敲打冰面,然后透過冰感知震動,這樣就可以借助聽的方式來判斷冰的密度。”
韋恩邁耶顯然對所有能激發腎上腺素的運動都很上癮,但他聲稱自己并不是一個愛蠻干的人。他總是會大力贊揚他人,但被別人稱贊時會有所抗拒。我稱贊他在征服“穹頂”過程中所表現出的堅韌不拔,而他卻邊緊張地笑著邊打趣道:“我只能教大家怎么失敗而已。”
這樣的回答聽起來并不像是出自一個自負之人。然而,韋恩邁耶的事業發家于自我推銷。他的收入大多來自勵志演講,到諸如谷歌、美國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和蘋果這樣的公司演說。前一分鐘他還像是一個偏愛廁所幽默的大男孩,后一分鐘他就搖身一變,成了一位能夠安撫人心的勵志專家,熱衷于用豐富的團隊合作精神和不屈不撓的品格來讓你收獲啟迪。他也承認,這樣的轉變讓他“有些許不適”。
韋恩邁耶說:“人們會對你贊許有加,但當你審視自己的內心,你就會覺得‘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在某些方面我也很愚蠢,很脆弱,也很害怕’。我并不是對一切都了如指掌,我也不想對人胡說八道。”
韋恩邁耶自20多歲時開始向“世界和自己”證明自己的能力。他說:“什么我都做過了,什么我也都嘗試過了。我是第一個從40英尺高的魔鬼谷懸崖上跳入水池的人。”23歲時,他在亞利桑那州攀登時出了差錯,差點送命。他明白釀成事故的原因是他太狂妄自大了。他說:“‘我這是在干什么?’我登頂后問自己,思考是不是要過這種向他人證明一切的生活。”據他所說,那段時期他在“應對負面情緒”。
現如今,他的動力源于“發現什么是可能的”,而不是“我想證明什么”。然而,這種具有開拓性的生活是要付出代價的。2019年,韋恩邁耶做了兩次手術來重建手指肌腱。他說:“這些肌腱完全斷裂,太讓人心塞了。”在一次尼泊爾的攀登探險活動中,他突發腹瀉。他回憶道:“我雖然病得厲害,但不知怎么的還是登頂成功了。”后來,他置換了一個髖關節。

雖然人們總討論他的“冷靜”和“堅定”,但他對于競爭的干勁也絲毫沒有消減。為了測試新換的髖關節,他和威廉姆斯劃著皮劃艇,繞曼哈頓航行了足足九小時。他面帶些許不悅地說:“斯凱勒和我其實本來還可以再快點的。”他認為用時太長要歸咎于向導太過懶散,說著便問道:“你覺得呢,斯凱勒?”
度過了早晨的時光,韋恩邁耶準備進行先鋒攀登,也就是說,他要沿路設置固定點,第一個爬上懸崖。如果攀登者失足墜落,下墜高度會超過頂繩攀登,達到兩至三米。
到達“穹頂”時,他努力想找到支點,邊把手向四周伸展開來邊抱怨道:“我待的這塊區域什么也沒有。”
威廉姆斯說:“確實,沒什么好位置。”
“我偏離路線了嗎?”
“也許可以向右試試。你頭頂上方有一個支點。”
韋恩邁耶準備登上“穹頂”。他說:“行吧,我的老粗手指可能要丟在這兒了。”
威廉姆斯建議道:“我打賭你可以用左手摸到,但是要離得夠近才行。”
韋恩邁耶對著鋸齒狀的石板發力。他幾乎都倒立了過來,股四頭肌收緊,整個人汗流浹背。他猛地把手向上甩動,邊哼叫著,邊把腿踢得老高,身體向巖壁移動。
他成功了。威廉姆斯和我開始收拾行裝。我們將在峰頂和韋恩邁耶碰頭。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