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媛
(中國民航大學,天津 300300)
航空安全一直是航空業和全球旅行者的首要關切事項。隨著航空樞紐的不斷增加和國際航班的普及,跨文化交際在航空領域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航空安全不僅依賴于高度訓練有素的機組人員和先進的技術,還取決于有效的跨文化交際,因為這涉及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乘客、機組人員和地勤人員之間的協作與溝通。
然而,文化差異常常導致跨文化交際失誤,這可能產生嚴重的后果,從而威脅到航空安全。這些失誤包括誤解指令、溝通不暢、文化敏銳性不足,以及其他相關的文化交際問題。鑒于跨文化交際失誤對航空安全的潛在威脅,本研究的主要問題在于:文化差異如何影響航空安全,以及如何有效地管理和減輕跨文化交際失誤帶來的安全風險? 本研究將基于1977 年特內里費島機場航空事故通話語料為例,采用跨文化理論的多維框架,通過案例分析法來深入研究和解釋這些關鍵問題。這對于航空領域的決策制定、培訓和標準制定都具有重要的實際意義。
國外研究已深入探討文化對航空通信的影響。研究者Helmreich、Merrit 及Hazrati 等[1-2]使用Hofstede 的文化維度理論發現文化因素在航空領域中扮演關鍵角色,影響航空安全和飛行員行為。語言和口音問題同樣受到關注,Cushing·Steven(1994 年)[3]發現不同語言和口音可能導致誤解,尤其是在緊急情況下。標準用語和非標準用語的使用也成為研究焦點,非標準用語可能引發誤解和混淆,甚至事故。此外,強調提高飛行員和空管員的跨文化意識和能力對有效的航空通信至關重要。研究者還關注了人為因素如何受文化因素影響,以及如何改進CRM 培訓以解決跨文化問題。國際民航組織(簡稱ICAO)在人為因素調查與報告方面特別是在CIR302 Human Factors Digest No16[4]中,強調了航空領域中跨文化因素對安全的影響。
在國內,中國學者在民航的交際領域也有顯著的研究成果。孫瑞山等構建了航空人為差錯事故/事件分析(ECAR)模型,它從事件層、描述層、原因層和組織因素與改進建議層,分析航空事故和不安全事件的人為差錯[5]。一些學者提出了無線電陸空通話英語交際能力模型,強調了交際策略能力的作用[6]。陸空通話方面,研究者突出話輪結構的重要性,同時深入分析了通話中的語音特點和不規范現象[7]。此外,一些研究者通過認知能力理論分析了飛行員陸空通話的信息加工過程,提出了改進通話質量的建議[8]。戴琨的研究則側重跨文化交際理論與實證研究,探討了中國航線飛行員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交際特點[9]。
雖然中國的民航領域取得了顯著進展,但研究范圍仍相對狹窄,非語言因素和跨文化要素研究不足。未來需要更廣泛的實證研究,驗證模型和方法的有效性,加強國際合作,以推動跨文化交際在民航溝通領域的發展。
本研究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以一個典型航空事故通話為研究語料,分析跨文化交際失誤對航空安全的影響,著重于文化差異如何在通信中導致誤解,從而可能對航空安全產生嚴重威脅。本研究擬采用跨文化理論的多維度框架,并運用案例分析方法對航空事故通話語料的詳細分析,以識別其中的跨文化交際失誤,深入研究跨文化交際失誤的具體影響。
言語行為理論最早由約翰·蘭肖·奧斯丁(1962年)[10]提出,他還提出了 “言語行為三分說”,即說話時要完成3 種行為:言內行為(字面意思)、言外行為(表達意圖,如問、命令等)和言后行為(對聽者的影響或效果)。這一理論有助于理解言語行為的復雜性,對于研究語言交流、社交互動和跨文化交際都有重要意義,也是研究航空通信語料的重要基礎。
霍夫斯泰德的文化維度理論[11]包括以下主要維度:
(1)權力距離:反映社會內部的權力分布,高權力距離文化接受權威和層級,低權力距離文化強調平等。(2)個體主義與集體主義:衡量個體與群體關系,個體主義強調個體權利,集體主義強調群體利益。(3)不確定性回避:反映對不確定性和風險的態度,高不確定性回避文化更傾向于規定和控制未知情況。(4)男性氣質與女性氣質:涉及社會對傳統男性或女性價值的重視,男性氣質強調競爭和成就,女性氣質關注人際關系。(5)長期導向與短期導向:反映對未來、長期目標和傳統價值的關注,長期導向注重長期計劃,短期導向強調即時滿足。這些維度有助于解釋不同文化中的行為和溝通模式,對于理解跨文化交際和航空安全管理十分重要。
霍爾被認為是跨文化交際領域的創始人之一。以下是航空領域中可能涉及的文化理論。單時(Monochronic)和多時時間(Polychronic)[12]:涉及不同文化對時間的感知和利用方式。單時文化看重線性、精確的時間觀念,而多時文化更強調事件和人際關系,對時間更加靈活。
本研究使用3 種數據來源以獲取航空事故數據,確保數據的真實性和不涉密性。首先,飛機制造商如波音商用飛機公司維護了自己的事故和事件數據庫,提供商用噴氣飛機事故的統計和詳細數據;其次,國家航空安全機構(如美國的NTSB)維護了包括事故詳細信息和原因等內容的數據;最后,一些國家建立了自愿報告系統,例如,美國的ASRS,用于收集飛行員、空管員等航空人員的事故和事件信息,并提供法律保護以鼓勵信息的主動報告。這3 類數據來源為研究提供了關于航空事故的全面信息,有助于深入分析相關因素。
3.2.1 空難簡介
特內里費島機場空難(1977 年)是一起發生在特內里費島洛斯羅德斯機場的重大航空事故,涉及荷蘭皇家航空(KLM)和泛美航空(Pan Am)的兩架波音747 客機。事故發生在大霧和通信擁堵的條件下,KLM 4805 機長誤解了起飛許可,誤以為已獲批準起飛,與仍停在跑道上的PAA1736 航班相撞。這一嚴重碰撞引發了火災,造成583 人死亡,成為航空史上最致命的事故之一。
3.2.2 相關通話記錄
下文是綜合以上數據來源獲取的詳細通話資料(筆者作了中英對譯和注解。1705:36.7 等代表時間精確到0.1 秒,該時間是17 點5 分36.7 秒。)。1705 :36.7 [KLM4805 完成飛行前檢查,現正處于跑道末端,準備起飛]
1705 :41.5 KLM FIRST OFFICER Wait a minute,we don't have an ATC clearance.[This statement is apparently a response to an advancing of the throttles in the KLM.]
KLM 副駕駛:稍等,我們還未得到空管起飛許可(此句顯然是對KLM 機長推進油門的提醒)。
KLM CAPTAIN No,I know that,go ahead,ask.(1705:44.6—1705:50.8)
KLM 機長:是沒有呢,我知道,繼續,你問他吧。
1705 :44.6 KLM: The KLM four eight zero five is now ready for takeoff and we are waiting for our ATC clearance (1705:50.77).
KLM:現在準備起飛,等待ATC 的起飛許可。1705 :53.41 Tower: KLM eight seven zero five you are cleared to the Papa Beacon,climb to and maintain flight le'C'el nine zero,right turn after takeoff,proceed with heading four zero until intercepting the three two five radial from Las Palmas VOR (1706:08.09).
塔臺:KLM8705 (此處為空管員誤聽的航班號,可見當時信號不佳),你已獲準前往Papa 信標,爬升至并保持九千英尺的飛行高度,起飛后右轉,繼續保持四零度航向,直至攔截來自Las Palmas 導航臺(VOR)的三二五度無線電射向。
1706 :09.61 KLM: Ah—roger sir,we are cleared to the Papa Beacon,flight level nine zero until intercepting the three two five.We are now at takeoff(1706:17.79).
KLM: 啊,收到,先生,我們已被允許前往Papa信標,飛行高度九千英尺,直到攔截三二五度射向。我們現在開始起飛。
1706 :11.1[KLM 松開油門]
1706 :12.3 KLM CAPTAIN We gaan ...check thrust.[We're going ...check thrust.]
KLM 機長:我們將……檢查推力。
1706 :14.0 [Engine acceleration audible in KLM cockpit.]
1706 :14.0 [在KLM 駕駛艙內可以聽到發動機加速的聲音]。
1706 :18.19 Tower: OK...Stand by for takeoff,I will call you (1706: 21.79).
塔臺:好的……請等待起飛,我隨后會通知你。
[注:從1706:19.39 開始出現刺耳的噪音,直至1706:22.06 結束。]
[(此時,另一架航班呼來)]
PAA: And we're still taxiing down the runway the Clipper one seven three six.
PAA:我們還在跑道滑行,PAA 呼叫(1706:23.6)(由于噪音干擾,此句未被KLM 聽全)。
1706 :21.92 PAA: Clipper one seven three six(1706:23.39).
PAA:我們是PAA1736(1706:23.39)。
1706 :25.47Tower: Ah—Papa Alpha one seven three six report the runway clear (1706:28.89).
塔臺:啊——請PAA 1736 報告跑道是否離開跑道。
1706 :29.59 PAA : OK,will report when we're clear (1706:30.69).
PAA:好的,我們會在離開跑道后向你報告。
1706 :61 [s/c].69 Tower: Thank you.
塔臺:謝謝。
1706 :32–1706:40
1706 :32.1 PAACAPTAIN Let's get the hell out of here.
PAA 機長:讓我們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1706 :34.9 PAA FIRST OFFICER Yeah,he's anxious,isn't he?
PAA 副駕駛:是啊,他(KLM)很急著離開,難道不是嗎?
1706 :36.2 PAA FLIGHT ENGINEER Yeah,after he held us up for an hour and a half,that bastard.Now he's in a rush.
PAA 飛機工程師:是啊,他們已經拖了我們一個半小時,那家伙很急著起飛。
1706 :32.4 KLM FLIGHT ENGINEER Is hij er niet af dan? [Is he not clear,then?]
KLM 飛機工程師:那難道泛美航空還沒起飛嗎? (荷蘭語)
1706 :34.1 KLM CAPTAIN Wat zeg je? [What do you say?]
KLM 機長:你說什么?
1706 :34.2 KLM UNKNOWN Yup.
KLM(不知是哪位機組成員的回應):起飛了啊。
1706 :34.7 KLM FLIGHT ENGINEER Is hij er niet af,die Pan American? [Is he not clear that Pan American?]
KLM 飛行工程師:泛美還沒飛離跑道嗎?
1706 :35.7 KLM CAPTAIN Jawel.[Oh yes.(emphatic)]
KLM 機長:哦他們已經起飛了(肯定)。
[1706:50: KLM 和PAA 在跑道相撞。]
3.2.3 通話語料的跨文化理論分析
(1)非標準術語及語義模糊因素分析
在此次事故中,非標準術語加上at takeoff 的語義模糊導致溝通失敗,引發飛機碰撞。荷蘭皇家航空KLM 在(1706:17.79) 這個時間講到“We are now at takeoff” 表明正在起飛,兩秒鐘后出現噪音,從1706:19.39 到1706:22.06,空管員在陸空通話中使用的非標準術語 “OK” 沒被干擾,讓KLM 飛行員誤以為起飛許可,而 “Stand by for takeoff,I will call you” 恰好被噪音所覆蓋,而KLM 所講的 “We are now at takeoff”使空管員誤認為他們處于等待起飛位置,而不是正在起飛,雙方用語語義模糊導致誤解,并引發事故。
(2)言語行為理論分析
通過 “言語行為三分說” 的分析,可看出言內行為、言外行為和言后行為之間的關系如何導致通信誤解(具體分析如表1 所示),最終引發事故。本事件中,KLM 飛行員誤解了ATC 的指令的言外行為,將其解釋為允許立即起飛,而ATC 的意圖是等待進一步指令。這一誤解導致了災難性的言后行為,即飛機起飛并最終與PAA 飛機相撞。這再次強調了語言行為在通信中的關鍵作用,尤其是在跨文化環境中,需清晰和準確地表達以避免誤解。
表1 基于言語行為理論的通話分析
(3) 不確定性規避維度闡釋
霍夫斯泰德的文化維度理論中的不確定性規避(Uncertainty Avoidance) 能在這一溝通失敗事故中產生了一定的微妙作用。高不確定性回避的文化更傾向規定和控制未知情況,而低不確定性回避的文化更愿意面對不確定性。根據基于IBM 數據庫和擴展研究的76 個國家(地區)的不確定性規避指數,荷蘭得分53 屬于中等或偏低,即在面對不確定或未知情況時感受到的威脅程度不高。在此事故中,KLM飛機工程師(荷蘭人)兩次詢問泛美航空是否已經離開跑道 “Is hij er niet af dan? [Is he not clear,then?]”,這體現了他的嚴謹性。而機組人員面對這種不確定性的回復分別是:“Yup” 和 “Jawel.[Oh yes.(emphatic)]”,都是在沒有完全依據的情況下回應的,也就是他們選擇容忍這種不確定性的事實存在,這種低不確定性規避的荷蘭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可微妙的影響機組成員的判斷,不按照規則完全確認飛離跑道,漏掉了與塔臺或者PAA1736 再次通話確認是否已經飛離跑道的程序,結果導致了空難。
(4)權力距離維度
通話記錄展現出KLM 機長的絕對權威,盡管飛行工程師表明了對泛美航空是否已經起飛的疑慮(1706:34.7 Is hij er niet af,die Pan American? [Is he not clear that Pan American?]),且進行了重申,但在機長肯定對方已經起飛(1706:35.7 Jawel.[Oh yes.(emphatic)])后,就選擇信任機長,沒有再次和ATC確認。
盡管荷蘭文化被歸類為低權力距離文化,強調平等和開放,但在特定情境下,如航空領域,飛行員可能表現出極高的服從度。這可能由于語言障礙、職業文化以及通信壓力等因素造成。在航空領域,飛行員通常接受高度專業化和規范化的培訓,強調服從指令,尤其是在緊急情況下。因此,即使在文化上強調平等,特定情境下的職業要求和溝通困難可能導致KLM 機組對機長指令的高度服從。這突出了文化的復雜性,在跨文化通信中確保清晰和準確溝通的重要性,以降低誤解和潛在風險。
(5)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維度
在霍夫斯泰德的Collectivism VS Individualism維度中,荷蘭文化的個人主義指數為(80/100)(1991年),屬于個人主義傾向較高的一種文化。這種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荷蘭機長的決策。通話記錄中,機長開始推進油門時,副駕駛員適時提醒機長還未得到起飛許可,機長這是一種強烈的個人主義特征,即沒有得到命令就進行了個人決策,即KLM 機長的個人主義傾向。隨后,KLM 機長解釋了空管員的指令,將其視為允許起飛的命令,也沒等待進一步的確認或指示。KLM 機長偏向個體自主決策,不依賴集體或共識。這些因素可能造成了事故的發生。
(6)時間觀念
時間觀念是復雜多樣的,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因此研究時需要綜合考慮多個因素。根據愛德華·T·霍爾提出的單時和多時時間觀念文化差異,可在本案例中得出一些啟示。這起事故發生在格蘭加里亞機場炸彈事件迫使飛機改道到Tenerife 的洛斯羅德斯機場。在荷蘭,時間觀念通常注重準時性和時間管理,這可能解釋了KLM 機組決定急于起飛的原因。荷蘭文化強調準時性,遲到被視為不尊重他人,因此KLM 機組可能感到時間壓力,導致草率決定。此外,荷蘭人通常喜歡有計劃地管理時間,這可以解釋他們決定在洛斯羅德斯機場充分加油,以提高效率。這一文化差異可能在事故中發揮了作用,值得研究綜合考慮多個因素時的注意。
特內里費島機場事件是個典型案例,突顯跨文化交際失誤導致航空安全問題。主要發現包括:誤解和通信障礙,如頻繁、不清晰的通信和語言差異,導致交流問題,增加了事故風險。文化差異和決策風格可能導致沖突和不一致性,如KLM 機長受文化影響,與其他成員決策風格不同,可能產生不合適決策。權力距離和服從文化差異可能使機組成員不敢提出疑慮,即使存在風險。文化也可能在高壓決策時影響權衡,如時間、安全和效率的考量。跨文化交際失誤需要妥善處理,以降低風險。
特內里費島機場事件突顯了跨文化交際失誤對航空安全的潛在風險。為降低這些風險,需采取以下方法和策略:提供多語言培訓和文化教育,確保機組成員和航空管制員能夠清晰準確地溝通;使用國際通用的英語通信標準,簡化語言以降低誤解的可能性;進行跨文化培訓,提高跨文化通信技能;提供持續培訓以保持這些技能;強調安全文化,鼓勵問題報告和信息分享;利用現代技術支持跨文化通信,但保持基本語言技能;建立報告機制和詳細調查流程,以糾正失誤;在招聘和團隊組建中考慮文化多樣性。這些措施有助于提高跨文化通信的效率和安全性。
本研究結合跨文化的幾個理論框架,強調了跨文化交際失誤可能在航空領域引發嚴重安全問題。特內里費島機場事件是一個例證,突顯文化差異如何影響航空通信,對飛行安全造成威脅。未來研究應深入探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通信偏好和誤解,探索技術解決方案,促進跨學科合作,并深入研究類似案例,以提供最佳實踐建議。總之,跨文化交際問題對航空安全至關重要,需要不斷改進和確保飛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