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窺

身處喧囂的演藝圈,余男常低調得像個圈外人。
她鮮少上娛樂新聞榜,每年微博更新次數一只手就數得出來,綜藝節目中更是難覓蹤影。社交媒體上,關于她的話題底下,總有網友好奇發問:余男在忙什么?怎么感覺很久沒消息了?
看似隱身,其實余男都泡在片場。采訪過程中,談到最近拍攝電影《因為愛》的經歷,她說,取景地在湖北山區,因為降雨發生山體滑坡,她和劇組人員被困在山上一夜,直到當地救援車趕來,清除掉路面落石和障礙物才解困。碰上這樣兇險的事,余男的敘述語氣,依舊是柔和中帶著幾分穩定。
在她的演藝生涯,不乏艱險、意外的拍攝經歷,在煤礦深處拍爆破戲,被粉塵碎石炸到“轟”臉(《引爆者》);為追求逼真,主動被埋進深土中,只露出頭部(《無人區》)……但她從不愿渲染拍戲的辛苦,仿佛那些付出都只是工作中再正常不過的一部分。
紐約大學歷史系教授詹姆斯·卡斯在《有限與無限的游戲》里寫道:世界上至少有兩種人生游戲,一種可稱為有限游戲,以取勝為目的;另一種稱為無限游戲,以延續人生游戲體驗為目的。余男所踐行的顯然是后者,她的視角中,人生沒有絕對輸贏,更沒有固定的規則,只要游戲一直進行下去,她就能源源不斷地獲得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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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余男經常被問到轉型的問題。起因是過去活躍于大銀幕的她,陸續出演了幾部網劇,比如2023年初上線的《立功·東北舊事》。
她在劇中飾演餃子館老板娘賀雪琴,褪去了往日的暴烈性感,穿一件暗色翻領上衣,用發夾別住一側的短發,和人嘮嗑的同時,動作麻利地包著餃子——是小城里最常見的樸素婦女,可眼角眉梢又有藏不住的獨特韻味。
這個角色戲份不多,但余男的演繹賦予了它更多耐人尋味的細節。
餃子館的常客老商(范偉飾),喜歡聊些不著調的奇聞逸事,從人類基因掰扯到外星人造訪老妖山。賀雪琴想托他給不省心的弟弟在暖瓶廠謀個工作,因此很給老商面子,即便知道是無稽之談,她表面上也聽得津津有味,還讓對方給自己好好講講,可一抬頭,一個簡單的轉眸,臉上模棱兩可的笑容,又輕易傳達出“揣著明白裝糊涂”的那層意思。
余男的角色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內心暗流涌動,既折射出老商的性格,也為故事的發展埋下伏筆。她身上的戲劇張力并非刻意設計,而是自身與角色合二為一后的自然流露。
影迷間口口流傳的“電影咖不宜下凡”的魔咒,在余男身上似乎成了個玩笑話。她在電影電視劇之間自由穿梭,所謂的轉型,不過是一個順其自然的過程,談不上進軍,論不上后退,也沒有任何水土不服。
有影迷替她惋惜,覺得曾經屢次斬獲國內外電影節大獎的“文藝片女王”演網絡劇純屬大材小用、降維打擊。可余男從未覺得自己被埋沒,她說,“對我而言,影片沒有類別、高低之分,只有好看與不好看之分。”
劇本拿到手,只要角色有吸引力,能讓她興奮,無論戲份多寡,她都愿意出演。她如同無形的水,面對各種不同形態的容器,毫無保留地傾瀉自己。
早些年,她受邀參加全球各大電影節,有記者問她感受,她說不上太大的強烈感受,只覺得那是一些熱鬧的盛會,她玩得很開心。
如今也一樣,余男關注自己的拍戲狀態,對品質的要求始終沒變,至于結果如何,不多糾結。獎項、收視率、票房,能夠得到自然很好,但如果沒有,也不影響她繼續前行。
年輕一代曾說:世界仿佛一個巨大的游戲,人人都是NPC(代指普通人角色)。這世上很多事,看似只有有限的選擇,其實暗藏著無限的玩法。最高級的人生玩家,不會執著于排名,他們致力于拓展自身世界的版圖,每一分新體驗、新進步,都會讓他們感到喜悅,那是一種與結果無關的快樂,那是一種旁若無人的極致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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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演藝圈多年,余男成熟了很多,但核心的特質從未變過——骨子里有著強烈的不安分,拒絕被死板的框架所約束。
少女時期的余男,上課從不舉手發言,不愛學生物,因為覺得會解剖青蛙也沒什么好驕傲的;老師讓大家有感情地朗讀課文,她不嗆聲,但一轉頭還是按自己習慣的讀法來。
家人為此犯愁,可無論他們如何嚴加管教,也無法扭轉余男行為上的“旁逸斜出”。她并非刻意叛逆,只是不理解為什么非得做一個守規矩、門門成績都好的四平八穩的“好女生”?
無法成為主流體系中的大多數,又不知該往哪逃,很長一段時間,她對未來感到迷茫。人生的分岔路口,面對職業方向的選擇,她的第一反應是,什么職業新鮮就做什么,視野范圍內,獄警似乎是個符合心意的選擇。
但是高三那一年,警官學校還沒開考,北京電影學院就先來大連招生了。她抱著“反正不用上課”的游戲心態去考,跳了一段從電視上學來的街舞,演了一段小品,被當時的招生老師謝園一眼看中,成為那年大連唯一入選北電的學生。謝園后來說了這么一句話:余男的出現是新時期中國電影文化,包括中國電影演員隊伍的一個奇跡。
大學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美好。在北電,她依舊是個異類,不愛打扮,一年四季穿背帶褲,兩根背帶掉在肩膀下面,鞋后跟永遠踩在腳底下,什么鞋都穿成拖鞋……和其他明艷的表演系女生格格不入。
她不適應學校的科班訓練,無論悲傷或高興,她做出的反應總和別人不一樣,她也不愿意像臨摹一張畫一樣,努力貼近老師心中的標準答案。她頻繁逃課,一個人跑到黑黢黢的拉片室看電影,夜深人靜時,和自己唯一的好友潛入練習室,按照自己的想法排練到第二天凌晨,也不管老師看不看。
課余時間,同學們都愛往外跑,但她喜歡一個人待在宿舍,點上蠟燭看看書。學校的聯誼活動,她只是偶爾參加,她覺得老師讓誰來唱個歌、伴個舞的氛圍太可怕,讓她如坐針氈。
正是這股“愛誰誰,我就要這么生長”的勁兒,讓她在大三那年誤打誤撞被《月蝕》劇組選中,飾演不同時空中兩個性格迥異的女孩。迷幻的角色就像點燃引信的火苗,讓余男身上那種帶有毀滅氣質的美感得到充分燃燒。
她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態,仿佛孤海里漂來漂去的人終于抓到了唯一 一塊木板。她以前不知道什么是自信,以為要像別人一樣唱歌跳舞講場面話,后來才醒悟,自信其實是一種自我認可,相信自己能以任何一種形態,自如地存在。“以前覺得做最好的自己很庸俗,現在才知道‘最好’并非別人的定義,無關乎金錢、頭銜、名聲,只與自己內心的尺度和感受有關。”
這么多年沉淀下來,余男早已養成自己穩定的工作模式。不寫人物小傳,不用專業理論分析,而是站在觀眾的角度翻看劇本,感覺來了,就在臺詞旁標一下;聯想起什么影視作品,就把劇本放下,看看別的電影電視劇;走在外面,看到誰跟角色很像,就跟她搭話,對方說話的方式和表情全部儲存在腦中,開始演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成了。
關于演技的諸多討論里,余男特別害怕“飆戲”這樣的字眼,仿佛銀幕熒屏成了競技場,每個人都鉚足勁要碾壓對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和表達方式,在我的光彩中,他可能不如我,在他能夠掌握的東西里,我可能又不如他,所以比較沒有意義,我做我的,他做他的,二者合在一起就是很好的作品。”余男說。
對頂級的人生游戲玩家而言,行動從來不是為了與他人對抗,而是期待對方的回應,在你來我往的互動之間,共同探索游戲的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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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流敘事中,女演員的中年危機是個難以回避的話題,但余男并不為此焦慮,她始終相信,每個年齡段都會遇見專屬于自己的獨特劇情,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不存在路越走越窄的問題,除非自己主動套上枷鎖。
她也是少有的對未來不做任何規劃的藝人。“以前別人問我有什么計劃或者目標,我絞盡腦汁也要編一個出來,現在我就不會了,因為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回顧自己的人生路徑,余男說,小時候制定的事業計劃幾乎都沒實現,降臨到生命里的,大多也不是刻意追求來的。在她看來,與其琢磨命運的偶然性,倒不如以完全開放的心態參與人生游戲,允許萬物穿過自己。
工作的時候全情投入,從不同角色身上汲取養分。不工作的時候,盡量讓自己過得慵懶、隨性一點,睡到自然醒,起床沖杯咖啡,想和朋友碰面就約個火鍋,想宅在家里就刷刷各國電視劇,困了再睡一會兒回籠覺,時間充裕的話可以出門運動,當然,沒來得及運動,她也不會因此苛責自己。
所謂自由,不只是干什么都行,它也包含“什么都不干”。或許因為表演的碰撞已經極大程度滿足了感官上的興奮,所以回歸生活,她愿意做一個很“素”的人,越簡單越快樂。
高速運轉的現代社會,陷入內耗的人們,迫切渴望擁有不受外界裹挾的自由,于是“松弛感”、“內核穩定”這樣的概念在社交媒體大規模流行起來。余男的悠游自在,無非是因為她明白:人生是用來體驗的,不是用來演繹完美的。固有的價值體系無法打破,但手柄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不愿為了游戲里的勛章畫地為牢,于是跳脫出去,撇開那些標準,以有限之身,探索無限之境。有敢做自己的膽量,才有能做自己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