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江 鴻
中國的抗日戰爭是一場主要由國、共、日兩國三方構成的戰爭。隨著戰爭的發展和持續,三方實力呈現動態的變化發展過程,尤其是處在同一作戰面、既對立又合作的國共兩方。1941年抗戰中期,美國駐華大使詹森(Nelson Trusler Johnson)就國共力量對比報告國務院:“這兩個敵對集團必將發生沖突,而分散的、裝備低劣的共產黨人,是沒有什么可能抵抗國民黨的”(1)Michael Schaller.The U.S.Crusade in China:1938-1945.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9.p.183.。但是,到了1945年初,美國外交人員則認為:“中國現在出現的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事實是,蔣政權和共產黨人之間的力量對比已經顛倒過來了。在一種變動不定的關系中,蔣的力量日益損耗,而延安的力量卻日益擴張”(2)〔美〕約翰·佩頓·戴維斯著,羅清、趙仲強譯:《抓住龍尾:戴維斯在華回憶錄》,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416頁。。在美國外交人員的眼里,抗戰后期的中共得到了迅速的發展壯大。參照中共在整個抗戰期間的發展歷程來看,其力量出現明顯變化的時間節點主要在1944年前后。1941年和1942年,由于日軍“掃蕩”等各種原因,中共進入最困難的階段,軍政力量下降。1942年6月,毛澤東表示:“要熬過今明兩年須費極大犧牲,兩年后如能保存現有軍隊(五十七萬)的一半,全國則保存現有黨員(八十萬)的一半,便是勝利”(3)《毛澤東關于聯防司令部成立及整風學習等問題給周恩來的電報》(1942年6月13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31頁。。由此可見中共領導人對時局以及發展前景估計的嚴重性。但到了抗戰后期,中共的軍隊和黨員數量均超過100萬,不僅保留了毛澤東所說軍政力量的一半,還在此基礎上發展了近一倍。因此可以說,這一時期是中共發展壯大的黃金階段。那么,為什么抗戰后期中共的力量會如此迅速地發展壯大?從中共領導人預想的“保留一半”到實際的“發展一倍”,其中必然存在某種巨大的轉機和機遇。
關于抗戰后期中共的發展壯大,既有研究側重于中共本身,將其歸因于1944年敵后戰場的反攻,即解放區的局部反攻(4)參見《中國共產黨歷史》第1卷下冊,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沙健孫主編:《中國共產黨與抗日戰爭》,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毋庸置疑,這當然是中共自身努力和堅持抗戰的結果。不過,內因固然重要,外因同樣不可忽視。正如早期中共的發展離不開蘇俄與共產主義革命這個國際大背景一樣,抗戰后期中共的發展同樣離不開國際反法西斯陣線下日軍戰略調整這個軍事背景和歷史機遇(5)有關中共革命的國際背景,參見楊奎松:《中間地帶的革命:國際大背景下看中共成功之道》,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在同一場域內國、共、日三方的軍事斗爭和政治博弈構成一種地緣政治,任何一方的戰略調整都會留出一定的政治空隙并創造一定的軍事機遇,直接影響其他兩方的發展。特別是作為軍事實力最強而處于單一對立面的日軍,其戰略布防與進攻會直接影響國共兩方的政治空間和軍事實力,例如有學者就將中共的發展壯大歸因于日軍1944年發起的一號作戰(豫湘桂戰役)(6)參見Hans van de Ven.China at War:Triumph and Tragedy in the Emergence of the New China 1937-1952.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Hsi-sheng Ch’i.Nationalist China at War:Military Defeats and Political Collapse,1937-1945,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82;劉峰:《日軍的“扣號作戰”計劃與華北的敵后戰場》,《近代史研究》2023年第2期。。但這種發展不是一蹴而就的,日軍的戰略及兵力調整也不局限于1944年的一號作戰,雙方均存在動態的發展過程,而不是單一事件的靜態歷史截面。鑒于此,本文將從政治空間與軍事機遇兩個角度,通過對抗戰后期日軍戰略調整的動態考察,既探究中共發展壯大的外因,尤其是抗戰后期中共軍事力量的發展,也考察中共如何應對這種調整并發展自身力量的內因,以期更加豐富中共崛起以及革命成功的外部因素。
1945年,毛澤東和陳毅等將中共在抗戰期間的戰略發展歷程分為三個階段:1937年至1940年為進攻時期,1941年至1943年初以收縮、防御為主,1943年至1944年為發展攻勢階段(7)參見《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口頭政治報告》(1945年4月24日),《毛澤東在七大的報告和講話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第134頁;《建軍報告》(1945年3月1日),《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檔案文獻選編》,中共黨史出版社,2015年,第87頁。。中共之所以會在1940年到1943年出現戰略的重大轉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日軍戰略方針的調整。1940年,鑒于中共力量發展過快,日軍開始真正認識到中共的威脅,將作戰重點轉向針對中共的“治安”和“掃蕩”(8)笠原十九司:『日本軍の治安戦:日中戦爭の実相』、巖波書店、2010年。。為此,中共自抗戰爆發以來良好的發展勢頭受到遏制,被迫進行戰略收縮。再加上國共關系緊張、邊區人口增多以及自然災害等一系列原因,此后一個時期不僅武裝力量較大幅度減少,根據地也一度陷入十分困難的境地(9)據國民黨估計,1940年中共軍隊發展至最高峰,達到50萬人;1943年中期達到最低值,一度降至30多萬人。參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第2編軍事(5),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3—58頁。。毛澤東認為這一階段是“最大的一次困難”(10)《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92頁。。但是,中共自1941年起就面臨的非常嚴峻局面,在1943年出現了轉機。
就1943年華北地區的政治格局而言,國民黨的勢力已基本退出華北。事實上國民黨從1939年起就逐漸失去對華北敵后的政治和軍事控制,中共的軍事力量和政治影響力迅速發展,雙方在華北的力量對比開始逆轉(11)參見楊奎松:《失去的機會?——抗戰前后國共談判實錄》,新星出版社,2010年,第121頁。。作為國民黨在華北勢力最強的蘇魯戰區,經過1943年夏于學忠出魯、李仙洲入魯失敗后,山東國共力量對比也發生了顯著變化(12)《朱瑞關于山東五年工作總結事致山東分局電》(1943年11月29日),《山東革命歷史檔案資料選編》第13輯,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76—77頁。。因此,自1943年開始,國民黨對于中共在該地區的發展是鞭長莫及。就日軍而言,1943年后,由于戰爭的不斷失利,大本營以及參謀本部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調整戰略方針,進行戰略收縮并考慮戰略防御,提出建立“絕對國防圈”的計劃(13)〔日〕服部卓四郎著,軍事譯粹社編輯室譯:《大東亞戰爭全史》第3冊,(臺北)軍事譯粹社,1978年,第2頁。。為建立“絕對國防圈”并將防御重點轉向太平洋戰場,日軍不得不從中國戰場抽調大量軍隊(14)『今後採るベき戦爭指導の大綱に基く戦略方策』、1943年9月25日、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2120196900。。日軍大本營稱:“中國派遣軍在大東亞戰爭中的作用主要是戰力的提供”(15)『中國派遣軍第一課高級參謀であった天野正一大佐の回想』、日本防衛研究所戦史研究センター蔵、1954年。,即兵員以及資源的輸送。1943年和1944年是自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后日軍戰場兵力調動最為頻繁的階段(16)『支那事変及大東亜戦間軍以上移動概要図』、1937—1945年、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2122509800。。從1943年年初開始,日軍決定從中國派遣軍中抽調第11軍的第6師團、第23軍的第51師團、第1軍的第41師團、第13軍的第13師團等5個精銳師團前往南方戰場(17)森松俊夫監修:『大本營陸軍部「大陸命」「大陸指」総集成』(8)、エムティ出版、1994年、第359頁。。10月,大本營再次下令從中國戰場抽調第3、第13、第32、第35、第22等多個師團于年底調防到太平洋東南及西南,同時以第26、第37、第39、第104師團及戰車第3師團于1944年春分時集結,作為大本營預備部隊(18)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戦史叢書:河南の會戦』、朝雲新聞社、1967年、第5頁。,備用于南方的太平洋戰場,由此可見日軍兩線作戰兵力不敷的窘境。對于如此頻繁的兵力抽調,中國派遣軍極不情愿,多方推阻和延遲,但在大本營的強烈要求下,最終除了第3、第13等幾個師團因戰略需要未被抽調之外,其余多數精銳力量均被稀釋或調走(19)自太平洋戰爭爆發開始,日軍大本營陸續從關內調走第 4、第5、第6、第15、第17、第18、第21、第23、第33、第38、第41、第47、第48、第56等10多個師團。參見日本近現代史編纂會:『陸軍師団総攬』、新人物往來社、2000年、第216頁。但據后來的統計,實際抽調的遠不止這些師團。參見吳京昴:《侵華日軍關內師團的編制與分類》,《軍事歷史研究》2016年第3期。。正如時任參謀本部作戰部作戰課課長的真田穣一郎對中國派遣軍所言:“從中國抽調兵力,乃著眼于對美軍作戰,中國派遣軍可能會有不滿,但希望你們能顧全大局,體諒大本營的苦衷”(20)『戦史叢書:河南の會戦』、第5頁。。
為對付戰斗力較強的美軍,日軍從中國戰場抽調的多是精銳部隊,這不僅大幅縮減了其在華正規野戰軍的數量,質量上也不可同日而語。據估計,日軍從中國戰場抽調了大半的軍事力量,包括戰斗人員、馬匹、坦克裝甲、火力裝備等(21)『戦史叢書:河南の會戦』、第5頁。。為彌補數量上的不足,日軍新編了一些師團和旅團(22)為保證對中國占領區的警備,日軍將獨立混成旅團擴建為10個治安師團。參見『陸軍師団総攬』、第35頁。,但這些部隊戰斗力弱,士氣不足,武器也比原來差(23)除一個甲種師團外,日軍在華兵力還有14個治安師團和11個獨立混成旅團,但這些均為缺乏炮兵輜重的部隊。參見『戦史叢書:河南の會戦』、第6頁。。曾任華北方面軍總司令和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的岡村寧次后來承認,在華精銳部隊調走后,接防的部隊戰斗力很差,有些部隊平均年齡為10歲至15歲,他們無心戰斗(24)Samuel B.Griffith.The Chinese People’s Liberation Army.New York:McGraw-Hill,1967,p.75.。在中國派遣軍擔任過下級軍官的藤原彰也說:“新兵們連第一階段的教育都還沒有完成,因此與現役士兵相比還有一部分人體力較差,另外從關東軍轉來的補充兵中的某些人的體力也比較差”。(25)〔日〕藤原彰著,林曉光譯:《中國戰線從軍記》、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9頁。隨著大量在華兵力被抽調至南方戰場,從1943年開始,日軍不得不放松對一些據點的控制,或將一些地方的“治安”交給偽軍(26)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戦史叢書·北支の治安戦』2、朝雲新聞社、1971年、まえがき。。
對于日軍的兵力調整以及控制力的下降,中共有著清醒的認識和判斷。1943年6月,冀中區報告:由于日軍兵力的減少,敵人放松對村莊的統治,閃露了很大的空隙,一些偽組織、偽軍表現動搖。12月,冀中區再次報告敵人兵力不足、顧此失彼。(27)《冀中歷史文獻選編》中冊,中共黨史出版社,1994年,第88、135頁。在冀魯豫地區,日偽軍也緊縮防區,撤走不少據點,并有大股偽軍接替敵占區防務(28)《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下),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02頁。。山東地區的羅榮桓也有同樣的看法。他說,自1943年冬起,“華北敵即開始收縮兵力,放棄某些次要據點”,其原因基本為兵力不足,“另在長期分散守備中,軍紀敗壞,士氣低落,整訓困難,戰斗力日低”(29)羅榮桓:《對敵斗爭的意見》(1944年3月15日),《山東黨的革命歷史文獻選編》第7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11頁。。此外,日軍有些部隊“新兵占三分之二”(30)《陳賡日記》,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41頁。,為了補充兵員,“加緊征集日本居留民入伍,其隊伍中不僅有未成年的娃娃兵,而且有偽軍喬裝的‘假鬼子’;同時,它大量發展和使用偽軍,將偽治安軍改為綏靖軍。為了維持其占領區,日軍繼續撤退一些次要的點碉,收縮兵力,縮小縱深,以加強第一線守備”。(31)《李志民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第399頁。
中共則利用日軍戰略調整和兵力結構變化所產生的“空隙”,不斷發起政治和軍事反攻,恢復并發展自己的力量。1943年9月,彭德懷命令各根據地自動配合,抓緊敵人兵力不夠分配的弱點,“利用我們在政治上的絕對優勢,靈活機動地擴大此起彼落與此落彼起的戰爭形勢,造成敵人顧此失彼、顧彼失此的累贅狀態”(32)《論敵后抗日根據地的三個中心任務——彭德懷在北局黨校地委的講演》(1943年9月6日),《太行黨史資料匯編》第7卷,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740頁。隨著日軍自動或被迫放棄許多據點,冀中區提出及時抓緊空隙不厭其煩地進行活動,抓取敵人兵力分散不足、地區統治松緊不同的弱點,抓住時機組織力量進行地區的開辟與恢復,擴大陣地(33)《冀中歷史文獻選編》中冊,第173—228頁。。在冀魯豫地區,軍區司令員楊得志報告:由于敵人抽調兵力到大據點中整訓,準備力量與英美決戰,敵人“蠶食”“掃蕩”不甚積極,給了我們一個戰爭的空隙,這是對我方有利的一點,因此我們應準備反攻(34)楊得志:《邊區一年來軍事斗爭的勝利》(1944年1月1日),《冀魯豫抗日根據地》(2),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15頁。。而在整個太行地區,“敵人方面有不可克服的困難和弱點,如兵力不足,無論如何總是此調彼空,可乘之隙,在在都有”,因此,中共要加強對敵斗爭和偽軍工作,恢復根據地。(35)李達:《1944年的戰爭指導問題》(1944年1月),《太行黨史資料匯編》第7卷,第40頁。對于此時的局勢,中共反復提及“空隙”“可乘之隙”等詞,強調日軍兵力結構變化而產生的政治空間和軍事機遇,體現了中共抓住時機發展自身力量的堅決態度。
在此背景下,八路軍不僅貫徹“敵退我進”方針,在太行地區發起衛南、林南戰役,建立第7、第8軍分區,在山東地區發起討伐日偽軍的攻勢作戰,進一步擴大魯中抗日根據地,同時還貫徹“敵進我進”的方針,以地方軍的全部、主力軍的1/3或1/2深入敵人后方,粉碎日軍1943年秋季和冬季“掃蕩”,不斷開展進攻性的游擊戰爭。1943年,八路軍在華北與敵作戰2.48萬余次,斃傷日偽軍13.6萬余人,攻克據點740余處。在華中地區,中共同樣利用“空隙”開展反“掃蕩”、反“清鄉”、反“蠶食”斗爭,與日偽軍作戰4500余次,殲滅日偽軍3.6萬余人。(36)《中國共產黨歷史》第1卷下冊,第627頁。
1943年,由于中共抓住日軍兵力結構調整所產生的軍事機遇,開展一系列針對敵偽的斗爭,不斷發展根據地,成功扭轉1941年之后因日軍封鎖和“掃蕩”而形成的嚴峻局面,不僅恢復了1940年之前的解放區和軍政力量,而且還得到了一定的發展(37)參見《冀魯豫分局給北方局的電報》(1944年5月5日),《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302頁;楊得志:《邊區一年來軍事斗爭的勝利》(1944年1月1日),《冀魯豫抗日根據地》(2),第117頁。。作為交戰雙方的直接對手,日軍對此感受最為明顯。他們分析認為:“自1943年日軍在華精銳部隊被逐次調往南方戰場,接防的是缺乏與中共作戰經驗的警備部隊,因此治安作戰的實施更加困難。同時,中共的軍事、行政、經濟逐漸有了成果,解放區的建設也有了進展,更有其擅長的游擊戰和地下工作加以配合,如水一般滲透到日占區,其實力不斷擴大”。(38)『戦史叢書·北支の治安戦』2、まえがき。
1943年,日軍在華兵力逐漸南調后,中國派遣軍的基本戰略任務被大本營規定為“確保現有主要占領區域,盡可能繼續對敵施加壓迫,削弱其持續作戰意圖”(39)「大本営の対支作戦指導」、1943年2月27日、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3031905900。。其目標對象主要有兩個,“施加壓迫”主要針對中共,“削弱持續作戰意圖”主要針對國民黨。但隨著時局的發展,為挽救太平洋戰場的頹勢,同時也為摧毀美軍在華空軍基地和進一步打擊國民黨政府,1944年日軍在中國戰場發起了一號作戰(40)「一號作戦に関する研究準備」、1949年8月、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C11110623000。。一號作戰從1944年4月一直持續到1945年2月,其作戰范圍之廣、持續時間之長、投入人數之多,在日軍作戰史上無出其右,“這種大規模的作戰,對日本陸軍而言是史無前例的”(41)日本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編:『戦史叢書:湖南の會戦』、朝雲新聞社、1968年、第50頁。。在日軍大本營和中國派遣軍的博弈下,最終決定此次作戰的戰略目的之一是摧毀國民黨政府的持續作戰意圖(42)「一號作戦に関する研究準備」、1949年8月、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1110623000。,主要作戰目標為重慶國民黨政府。中國派遣軍被迫改變既定戰略任務,開始放棄或削弱以中共為對象的“治安”和“掃蕩”作戰,轉為以國民黨為對象的大規模進攻作戰。日軍的戰略調整,尤其是一號作戰的發動,自然會影響中共的戰略選擇,為其提供了更多的空間和機遇。
為配合一號作戰和太平洋戰場的防御,日軍從華北抽調包括坦克師團在內的8個師團及7個獨立混成旅團參加作戰(43)“國防部”史政編譯局:《日軍對華作戰紀要叢書:東條內閣之最后掙扎》,1989年印行,第472—474頁。,占華北方面軍一半多的兵力。從日軍在華北地區配備的警備兵力來看,1941年為132個大隊、17.11萬人,1943年5月為142個大隊、20.73萬人。但到了1944年,日軍抽調60個大隊中的9萬多人參加進攻作戰,用于維持“治安”的僅剩75個大隊、9.4萬多人。雖然日軍為此從關東軍調入一個師團,但仍是杯水車薪。此外,日軍還新編了一些步兵旅團,但這些部隊訓練不足,兵員素質低,裝備不充分,戰斗力低下。(44)『戦史叢書:北支の治安戦』2、第540—541、494頁。在華中地區,日軍從第11、第13軍所轄的14個師團中抽調8個師團、約一半的兵力參加湘桂作戰,與華北地區一樣,不得不新編部隊以及扶植偽軍維持統治,其在華中地區的統治力量同樣式微。
由于正規部隊和部分新編部隊用于進攻作戰,日軍不得不擴大偽軍在維持治安上的比例。1944年3月,日軍發起一號作戰前,岡村寧次要求偽軍將領龐炳勛、孫殿英等負責后方警備(45)『戦史叢書·北支の治安戦』2、第507頁。這些偽軍主要是向日軍投誠的國民黨地方軍,兵力約40萬人,其中華北地區多達30萬人。參見〔日〕稻葉正夫編,天津市政協編譯委員會譯:《岡村寧次回憶錄》,中華書局,1981年,第328頁。。雖然日軍侵華初期對偽軍的控制基本上是成功的,但隨著太平洋戰爭爆發,特別是1943年戰局的逆轉后,在華日軍戰斗力衰退,降低了對偽軍的控制效力,而且偽軍內部還經常被中共滲透(46)劉熙明:《偽軍:強權競逐下的卒子(1937—1949)》,(臺北)稻鄉出版社,2002年,第251頁。。以山東地區為例,因主力南移,1944年春日軍在山東只留有2.5萬余人,是抗戰之后日軍在山東兵力最少的時期,而偽軍則增至20余萬人,其中大部分是投降后的國民黨軍隊,他們士氣渙散(47)羅榮桓:《處在總反攻前夜的山東解放區》(1945年7月7日),《山東黨的革命歷史文獻選編》第8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97頁。。據當時在山東軍區工作的宋清渭回憶:日偽軍在1944年已經明顯感到窮途末路、四面楚歌了,在各個戰場兵力漸感不足的情況下,他們拼湊力量,對抗日根據地進行一次搜索性的“掃蕩”后就草草收兵。(48)宋清渭:《歲月紀實——宋清渭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9年,第18頁。因此,到了1944年,無論是兵力的數量還是質量,日軍對地方的控制都大不如前,部分地區的治安直接交給了戰斗力較弱的偽軍。正如日軍高級參謀神崎所稱,“對于面的控制,在當前形勢下是不可能的,只能考慮確保點和線”(49)『戦史叢書·北支の治安戦』2,第538頁。。
日軍對占領區統治力量的減弱,被中共迅速捕捉到,為其實施局部反攻提供了機遇,并使中共得以進一步擴大解放區和發展自身力量。在太行地區,“敵軍為集中兵力進攻河南與加強其在太平洋上的防御,于二三月間在本區開始進行大規模的兵力調動。當將駐防石家莊、邢臺一帶的第一零師團,榆次、長治和陽泉一帶的第六十二師團全部和獨立第一混成旅團之七十四大隊調往河南作戰,隨著這些老兵團的抽走,敵人又編成了四個新的兵團……在作戰中,敵人的戰斗力表現一般不強。新兵、補充兵占多數,特種兵很少,沖鋒精神不旺盛,警戒不嚴。這又是很顯然見到的弱點”。(50)《一九四四年太行區敵情的總結》(1944年),《太行黨史資料匯編》第7卷,第361頁。在山東,敵人開始收縮兵力,當面敵人調動頻繁,加之國際形勢急劇變化對日軍也極為不利(51)參見《對敵斗爭的意見》(1944年3月15日),《山東黨的革命歷史文獻選編》第7卷,第10—11頁。。在河北,1944年5月底,“敵為增援正面,及在敵后抽兵,造成偽軍、偽組織的更加動搖恐慌”(52)《程子華等關于繼續向后至敵后開展工作的訓令》(1944年5月23日),《八路軍·文獻》,解放軍出版社,1994年,第997頁。。面對日軍閃露的空隙,6月中旬一號作戰第一階段河南會戰結束后,中共西北局就表示,中原淪陷,蔣湯所部大部潰散,靈寶失守,潼關危急,我們要在當局允許的條件下開到敵人進攻的地方去,打退敵人的進攻(53)參見《王恩茂日記——抗日戰爭》(下),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第448頁。。晉綏區也認為:“目前敵后形勢正是一個空隙,對我十分有利,應抓緊時機,進行開展與收復新地區工作”。(54)《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關于開展與收復新地區工作指示》(1944年6月18日),《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史料選編》下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49頁。對于如何利用“空隙”問題,7月,中共中央提出:“要善于插入敵頑之間的空隙地區,在敵偽區及其邊沿去建立抗戰秩序”(55)《中央關于發展河南敵后工作的指示》(1944年7月25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2年,第289頁。。為此,八路軍冀魯豫軍區立即派一部分兵力南下,恢復黃河以東的水東根據地,開辟水西根據地。8月,在河北,鄧小平指出:“依目前情況,實有考慮如何利用當前空隙,進一步打開冀南局面,準備應付敵人回師對我之必要”(56)《鄧小平年譜(1904—1974)》(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526頁。。
由此可見,在中共內部,無論是中央高層還是八路軍地方部隊,都意識到日軍因發動一號作戰而導致其在華北地區的力量減弱,因而迅速地發起局部反攻,實行擴大解放區和發展壯大自身力量的方針。山東軍區發起第三次討伐吳化文部戰役、青紗帳戰役、莒縣等戰役,攻克日偽據點1265處。冀魯豫軍區發起昆張戰役,并開展冬季攻勢,攻克400多處據點,收復7座縣城。在晉綏軍區和晉察冀軍區,八路軍貫徹“把敵人擠出去”的方針,開展連續對敵攻勢和秋冬攻勢,收復據點1800個。除了華北地區的攻勢外,新四軍在華中地區也發起攻勢作戰,蘇中軍區、蘇北軍區、淮北軍區、淮南軍區、鄂豫皖邊區等均積極反攻,共殲敵5萬多人,解放人口160多萬。(57)軍事科學院編著:《中國抗日戰爭史》下卷,解放軍出版社,2015年,第275—278頁。
除了在戰術上進行反攻作戰外,中共還充分把握戰機,利用日軍兵力部署的變化和國民黨敗退的局勢進行全盤的戰略布局,跳出長期被日軍以及國民黨鉗制的被動局面,為日后的發展壯大奠定了基礎。
1944年初,國民黨完全沒有料到日軍會在此時發起一場史無前例的戰略攻勢,其軍事部門以及當局者多以為戰爭已經打了7年,日軍被大量抽調到南方戰場,不可能再在中國發起大規模的進攻(58)參見《丁治磐日記》第4冊,1995年印行,第50頁;姚江鴻:《國共兩黨對日軍一號作戰的研判與因應——兼論毛澤東、蔣介石二人的戰略眼光和性格特征》,《黨史研究與教學》2021年第4期。。因此,在日軍發起一號作戰前,國民黨也在醞釀發起對日反攻。4月9日,蔣介石認為:“倭寇在華之部隊已盡量抽調出海,我軍反攻此其時矣”(59)《蔣介石日記(手稿本)》(1944年4月9日),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16日,就在日軍發起進攻的前夕,蔣介石還命令第5、第6戰區各將領協同攻略沙宜,會師武漢,采取全面攻勢(60)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軍機密作戰日記》(下),中國檔案出版社,1995年,第1639頁。。但是,就在蔣介石下令反攻的一天后,日軍第37師團于17日午夜渡過黃河,正式發起一號作戰。由于國民黨守軍在中牟一帶力量單薄,加上戰略情報誤判,日軍于當日奪取了黃河南岸地帶,黃河天險未發揮應有的防御作用(61)「京漢作戦:北支那方面軍(甲部隊)電報綴(2)」、1944年4月18日、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C12122318000。。20日,鄭州陷落。在準確預判日軍進攻方向后,加之國民黨的迅速潰敗,中共及時調整戰略。22日,毛澤東致電滕代遠、鄧小平并轉楊得志等中共前方將領,指出:“日軍打通平漢鐵路戰役……我軍應乘日軍南犯后方空虛時,開展豫北地方工作,以便將來可能時開辟豫西工作基地”。(62)《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509頁。河南為中原腹地,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在日軍發起作戰不到一周的時間里,中共就果斷作出了發展河南的戰略決策。在國、共、日三方爭奪下,就戰略布局來講,它既是空間問題,也是時間問題,中共的這一決策可謂迅速和果敢。5月25日,在日軍坦克師團的圍攻下,洛陽淪陷,河南會戰暫時告一段落,國民黨第1戰區湯恩伯等主力部隊退至豫陜邊界以及伏牛山地區,并與胡宗南部組織了靈寶會戰(63)《張耀明電蔣中正三十八軍本在鞏縣與敵激戰后奉命移偃師附近再西撤移靈寶等處之戰況》(1944年5月28日),臺北“國史館”藏,檔案號002-090200-00084-200。。由于國民黨的敗退,6月23日,中共判斷日軍會繼續南下,陳毅與劉少奇從延安致電新四軍張云逸、饒漱石等將領,認為:“五師今后發展方向應該確定向河南發展,完成綰轂中原的戰略任務”(64)《關于華中部隊準備向河南發展的指示》(1944年6月23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冊,第259頁。。此后不久,新四軍第5、第4師各一部以及由八路軍組成的豫西抗日獨立支隊先后挺進河南,開辟豫西、發展豫南、擴大豫東并恢復豫皖蘇邊區等根據地(65)值得注意的是,為使國民黨專心對日作戰,中共在發展河南時較為注意國民黨的態度,即盡量發展日軍占領以及國民黨撤出的地區,并且不以八路軍和新四軍的名義進軍河南。參見《八路軍·文獻》,第989頁;《中共中央書記處關于目前不應向新黃河以西發展給北方局轉冀魯豫分局的指示》(1944年5月18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第257頁。。
由于情報的誤判、軍隊的腐化以及會戰雙方兵力的差距,國民黨38天就丟掉了鄭州、許昌、洛陽等37座城鎮,引起全國人民的憤怒。雖然他們在河南會戰中兵敗如山倒,但在湘鄂豫皖等地的第5、第6、第9戰區仍保留大量兵力。據統計,豫中會戰后,威脅新四軍第5、第7師的國民黨軍第5、第6、第9戰區的兵力約為30萬(66)《鄂豫邊區革命史資料》第3集,1982年印行,第17頁。。面對中共發展河南的趨向,國民黨作了大量情報觀察和一定的防制行動。7月10日,第5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致電蔣介石,稱新四軍派兵經由信陽縣、應山縣北進,企圖與河南、安徽的中共根據地打通聯系(67)《李宗仁致蔣介石電》(1944年7月10日),臺北“國史館”藏,檔案號002-090300-00203-264。。湯恩伯也報告稱:“李先念部積極向豫南蔓延”,預備組織一個挺進軍“進剿”(68)葉惠芬主編:《蔣中正總統檔案:事略稿本》第56冊,臺北“國史館”,2011年,第595—596頁。。但因國民黨疲于應付日軍,彼時國共關系并未決裂,且中共基本是在日軍撤退或日偽軍所占地區發展,選擇“在敵偽區及其邊沿去建立抗戰秩序”(69)《中央關于發展河南敵后工作的指示》(1944年7月25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冊,第289頁。,避免與國民黨的直接磨擦,因此國民黨并沒有采取過激的行為。
按照既定戰略,日軍占領河南后,一號作戰的第一階段平漢作戰結束,隨后進入第二階段,即湘桂作戰(70)「第11軍湘桂作戦電報綴(其の1)」、1944年4月23日—8月11日、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2122313800。。湘桂作戰的主力為日軍在華兵力中實力最強的第11軍,司令官為橫山勇。因前幾次進攻長沙失敗,日軍此次以優勢兵力分三路南下圍攻長沙。6月18日,長沙失陷,國民黨守軍第4軍“只抵抗一日而潰,其高級將領軍師長皆擅自逃遁”(71)《蔣中正日記(手稿本)》(1944年6月24 日),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中共以日軍進攻方向為依據再次進行布局,作出發展湖南和華南的戰略決策。7月9日,陳毅致電新四軍5師,要求其向南發展湘鄂贛邊(72)劉樹發主編:《陳毅年譜》上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32頁。。15日,中共中央分析時局認為:“中原淪陷,長沙、耒陽相繼棄守,現粵漢之敵,南北對進,已快會合,并有打通湘桂之企圖,因此大塊華南將淪為敵手”,要求華南地區東江縱隊“力求繼續發展,擴大武裝部隊,建立廣大與強固的根據地”(73)《中共中央軍委關于華南抗日根據地工作給曾生、馮白駒等的指示》(1944年7月15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第404頁。。同時,中共中央還決定派干部南下,所選對象主要為防衛陜甘寧邊區的八路軍第359旅,主要任務為進軍湘鄂邊,開辟五嶺根據地(74)《王震傳》(上),當代中國出版社,1999年,第195頁。。
8月,日軍圍困衡陽40多天久攻不下,引起統帥部的憤怒,于是展開第三次攻擊。在飛機大炮的晝夜輪番攻擊下,國民黨守衛衡陽的第10軍將領方先覺率部投降。衡陽失陷后,日軍分兩路圍攻廣西,其中第11軍由衡陽南下,第23軍由梧州西進。(75)「第11軍第23軍行動概況図」、1944年9月—12月、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3031931200。9月14日,日軍一個聯隊在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攻占廣西門戶全州,守城的是國民黨半美械部隊第93軍,軍長陳牧農棄城逃跑(76)《蔣中正條諭張發奎第九十三軍軍長陳牧農擅自撤退就地槍決以重法紀》(1944年9月14日),臺北“國史館”藏,檔案號002-020300-00014-126。。11月,柳州和桂林相繼失守,負責桂柳會戰的國民黨第4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率部西撤(77)蔣緯國主編:《國民革命戰史:抗日御辱》第9卷,(臺北)黎明文化事業公司,1978年,第339頁。。12月,兩路日軍會師南寧,基本完成一號作戰打通大陸交通線的任務。此后不久,中共以八路軍第359旅4000余人組成以王震為司令員、王首道為政治委員的南下支隊,與中央派往鄂豫皖邊區的干部900多人一同南下。對于八路軍的南下,國民黨最為敏感,早在中共醞釀此事時就已經得到情報(78)《胡宗南電蔣中正何應欽等毛澤東召開軍事會議由邊區部隊中抽調精銳部隊集結于洛宜邊境企圖南下及三五九旅部所屬每團抽調一部開往延安等》(1944年7月8日),臺北“國史館”藏,檔案號002-090300-00207-151。。由于其在湖南、廣東等第9、第4戰區留有大量兵力,而該地中共組織力量相對薄弱,薛岳等國民黨將領反共甚為積極。此后因戰爭形勢的變化,日軍攻勢在1945年基本結束,因此,八路軍南下湖廣的戰略相對受挫。
日軍在打通大陸交通線沿平漢線作戰的同時,為阻止美軍在中國登陸而在中國東部沿海再次發起浙東作戰(79)「浙東作戦ノ説明」、1944年8月3日、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C13071058600。,這為中共在國共本來就存在激烈競爭的華東地區的發展提供了機遇。9月9日,日軍第三次占領溫州,控制了浙、閩等沿海地區,迫使國民黨西撤。浙江隸屬顧祝同任司令長官的第3戰區,1942年浙贛會戰后國民黨在此地的勢力被切割,但仍保留相當多的兵力,不過1944年中共在江浙一帶的發展已成氣候,在浙西、浙東、浙南都有一定的武裝和根據地,國共雙方在此時有磨擦(80)參見袁成毅:《浙江通史·民國卷》(下),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5年,第291—296頁。。9月27日,中共中央指示華中局:“對蘇浙皖地區工作應有新發展的部署,特別是浙江工作應視為主要發展方向”(81)《中央關于開展蘇浙皖地區工作給華中局的指示》(1944年9月27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冊,第357頁。。此后,浙東游擊縱隊、蘇南部隊積極向江浙地區發展,新四軍葉飛和朱克靖等率兩個主力團同華中局一批干部南下挺進浙江。11月,粟裕致電新四軍總部,建議派更多兵力南下,發展蘇浙(82)《粟裕建議派更多兵力南下致張云逸等電》(1944年11月2日),《新四軍:文獻》(4),解放軍出版社,1994年,第554頁。。這一想法與中共中央的布局不謀而合(83)參見《毛澤東、劉少奇關于準備力量向蘇浙地區發展給饒漱石、張云逸、賴傳珠的指示》(1944年11月2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第585頁。。12月,也就是在日軍進攻貴州獨山并企圖繼續西進后不久,新四軍第1師3個團8000多人分東西兩路南下浙江,正式成立蘇浙軍區,粟裕為司令員(84)《葉飛回憶錄》(上),解放軍出版社,2014年,第226頁。。
對于日軍發動一號作戰之后的華中地區整體戰略布局,華中局總結認為:“近數月來,國際國內政局均有重大而顯著的發展”,“國民黨軍隊必將繼續遭受嚴重挫折,整個平漢、粵漢路東不久即將淪為敵后”,“根據中央的指示,和適應目前時局迫切要求,對華中發展方向與各項工作布置,有下列的計劃:一、華中目前發展方向:一面向南,即發展東南,控制蘇浙,一面向西,即發展皖北、河南,控制中原。二、向南發展,須由新四軍獨力擔任……首先打開蘇南、浙西局面,進一步與浙東打通聯系,相機向南發展全浙”。(85)《華中局給粟裕、譚震林、黃克誠、鄧子恢的指示》(1944年11月7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冊,第 405—408頁。華中局關于1944年以來的整體發展戰略得到了中共中央的同意(86)《中央關于華中軍事部署的指示》(1944年11月6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 14 冊,第 404頁。。后來隨著戰局的不斷變化,中共在發展東南方面的步子邁得更大,戰略目標也想得更遠。12月26日,劉少奇、陳毅致電新四軍:“為了準備在反攻時期,我黨能確實占領蕪寧滬杭各大城市,目前必須以大力著手采取各種方式發展江南蘇、湘、皖、閩、贛地區的工作……去保證在江南偉大發展,諸如破敵、收京、入滬、配合盟軍登陸等任務”(87)《劉少奇、陳毅關于發展江南的準備工作給饒漱石等的電報》(1944年11月26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第679頁。。
因此,根據日軍戰略調整而引起的局勢變化,中共的戰略布局主要包括3個方面:首先是綰轂中原,控制河南;其次為派部隊南下,以湖南為根據地進一步發展華南;最后為發展東南、控制蘇浙、奪取大城市,也就是向南方發展,主要是長江以南。抗戰中期,對于華中地區新四軍的發展方向,中共曾考慮過向北發展與八路軍會合。1942年,劉少奇曾表示:“新四軍在反攻與戰后時期,亦不會主動采取向長江以南發展的戰略方針”(88)《劉少奇關于新四軍今后應采取背靠山東的戰略方針給陳毅等的電報》(1942年10月15日),《山東黨的革命歷史文獻選編》第5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00頁。。1943年,毛澤東也認為“浙東方面不宜去人,恐抗戰勝利時被國民黨消滅,收不回來”(89)《關于新四軍行動總方針的指示》(1943年1月5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冊,第5頁。。因此,在1944年之前,中共對于向長江以南發展采取較為謹慎的態度,但1944年日軍的一號作戰改變了新四軍的發展戰略。12月,關于新四軍的發展方向,劉少奇、陳毅指出:“目前必須以大力著手采取各種方式發展江南蘇、湘、皖、閩、贛地區的工作……如反攻時期揭幕,則四軍全軍主力除防御李品仙者外,均應南渡長江,去保證在江南偉大發展”(90)《劉少奇、陳毅關于發展江南的準備工作給饒漱石等的電報》(1944年12月26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第679頁。。事實上,在向南發展的同時,1944年中共根據日軍進攻所進行的戰略布局還有發展東北和西南(91)參見《彭真年譜(1902—1948)》第1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261頁;《南方局黨史資料:群眾工作》,重慶出版社,1990年,第56頁。。
1945年,朱德在總結中共1944年的發展戰略時指出:“1944年日寇舉行打通大陸交通線的進攻的時候,國民黨統治區的河南、湖南、廣東、廣西諸省的大塊土地,就在很短的期間淪陷于敵手”,“從下半年起,八路軍、新四軍不僅繼續向解放區周圍的敵人進攻,而且各以主力一部轉入外線,向河南、蘇浙皖邊和湘粵邊等敵人新占領的地區進軍,奪取戰略要地”。(92)《朱德選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41頁。此處的河南、蘇浙皖、湘鄂邊,就是中共的主要布局方向,而1944年日軍打通大陸交通線是背景、更是機遇。
綜上所述,繼1943年利用日軍兵力結構變化所產生的“空隙”恢復自身力量后,1944年中國派遣軍任務的改變,再一次為中共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的政治空間和軍事機遇。中共迅速發起反攻并進行全盤的戰略布局,且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發展方向,1944年成了中共發展最有成就的一年。從后來的歷史進程來看,中共向南發展的布局,除了發展華南即建立五嶺根據地受挫且效果相對較弱之外,中共發展河南和東南、奪取中原和江浙地帶以及發展東北等,為其抗戰勝利后贏得較好的政治局面和解放戰爭的勝利,均奠定了重要的基礎。這三次大的向外發展的戰略行動,對于策應中共各大戰略區在內線的攻勢作戰,對于抗戰后期進行戰略反攻,“奪取抗戰的勝利,以及抗戰勝利后,反對國民黨挑起的反共內戰,都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93)楊迪:《抗日戰爭在總參謀部——一位作戰參謀的歷史回眸》,解放軍出版社,2008年,第206頁。。
經過1943年的恢復和1944年反攻作戰后的進一步發展,中共軍事力量明顯擴大,這是中共在抗戰后期發展中最有成就的一個方面。中共軍隊數量從1940年最高峰時的近50萬人跌到了1942年的45萬(94)葉劍英:《中共抗戰一般情況的介紹》,延邊出版社,1946年,第25頁。,但從1943年開始,中共利用日軍戰略調整和兵力結構變化所產生的空隙發起對日偽軍的作戰,不斷擴大根據地和發展軍事力量,基本恢復到1940年的水平,軍隊人數不僅沒有繼續下降,反而開始有所增加。對于此時擴軍的條件和良好的發展勢頭,冀魯豫行署認為:敵后形勢發展的特點是空前有利,1943年下半年的工作方針應大量地發展民兵(95)《下半年人民武裝工作的方針和指示》(1943年7月30日),《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649—661頁。。同年底,淮北地區發起擴軍運動,“各方條件的確比前幾年好,因此動員也順利得多”(96)《劉瑞龍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31頁。。此外,“一年來邊區又擴大了很多,如*分區擴大了*個村莊,*分區活動地區增加了二倍多”(97)黃敬:《我們能堅持平原根據地》(1943年11月27日),《冀魯豫抗日根據地》(2),第108頁。。而隨著解放區的不斷擴大,豫北地區報告說:“因地區擴大新戰士過多(各團中新老兵各半),故兵力及干部均感不夠用。”(98)《冀魯豫分局給北方局的電報》(1944年5月5日),《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302頁。因此,經過1943年的發展,中共不僅度過了整個抗戰期間最困難的時段,而且軍事力量由1942年的45萬發展到近47萬,解放區面積也隨之擴大,人口由5000萬上升到8000多萬,黨員發展到90多萬(99)《中國人民解放軍通鑒(1927—1996)》(中),甘肅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001頁。。正如師哲所言,1941年后根據地開始的困難局面到1943年秋開始改變(100)師哲口述,李海文整理:《在歷史巨人身邊:師哲回憶錄》,第214頁。。敵后戰場的力量對比出現了明顯的變化,日軍在敵后戰場特別是在華北逐漸失去了主動權,八路軍卻在若干地區逐漸占有局部的優勢(101)《中國抗日戰爭史》下卷,第261—262頁。。
而1944年的日軍一號作戰又為中共的發展創造了更好的機遇,成為抗戰時期中共軍政力量發展最快的一年。1943年底,八路軍、新四軍以及華南游擊隊擁有的總兵力為47萬人,民兵100萬左右(102)《八路軍·大事記》,解放軍出版社,1994年,第136頁。。但隨著日軍攻勢的不斷發展,1944年7月1日,中共中央發出指示,要求全軍(包括民兵、自衛隊)進行軍政大整訓,準備使現有軍事力量發展一倍至數倍的條件(103)《中央關于整訓軍隊的指示》(1944年7月1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 14 冊,第 261頁。。在華北,第129師要求各部隊向東發展,盡可能多地俘獲偽軍和武器,擴充部隊,擴大解放區(104)李達:《抗日戰爭中的八路軍一二九師》,人民出版社,1985年,343頁。。10月,中共淮南、淮北地區要求在路東發動廣泛的群眾參軍運動(105)《淮南路東地委關于發動參軍運動的決定》(1944年10月28日),《淮南抗日根據地》,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第289頁。。在各種參軍運動和策反偽軍的政策下,中共軍隊的數量得到了巨大的擴充。一號作戰開始兩個多月的1944年7月初,中共仍有47萬正規軍,但解放區和人口均有極大發展(106)《中共中央軍委對華南根據地工作指示》(1944年7月5日),《南方局黨史資料·軍事工作》,重慶出版社,1990年,第57頁。。10月日軍進攻桂林和柳州時,中共的正規軍已達57萬,民兵游擊隊約220萬,地方自衛軍則有數百萬(107)《中共中央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文件選編》,檔案出版社,1986年,第778頁。。11月,任弼時在給南下干部作內部講話中表示:“現在則有63萬軍隊,將來要做到能有百把萬軍隊,而且我們軍隊的質量要比國民黨的好”。(108)《南下的方針與任務》(1944年11月4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第588頁。這和權威軍史的說法大致相同,“至1944年11月,人民軍隊數量和抗日根據地人口由同年的47萬和8000萬,發展到67萬和9000余萬”(109)《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第2卷,軍事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93頁。。也就是說,中共軍隊數量從1944年7月的47萬到10月的57萬,再到11月的67萬,4個多月的時間里增長了20萬。據后來統計,1944年底,中共軍隊已達78萬(110)《中共黨史參考資料》(10),1981年印行,第256頁。。而1945年4月,董必武在參加舊金山會議時對外宣布:中共已有正規軍91萬,1944年底是86.5萬,民兵220萬(111)《中國解放區實錄》(1945年5月),俞榮根主編:《董必武與抗戰大后方:思想資料輯錄》(上),重慶出版社,2016年,第264頁。1945年4月朱德在中共七大上作軍事報告時,關于中共軍隊人數的統計,使用的也是這個數字。參見《論解放區戰場》(1944年4月25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2冊,第255頁。。從1944年初的47萬,到1945年初一號作戰結束時的91萬,中共軍隊在此期間增加了44萬,增長了近一倍。正如毛澤東所言:“一九四四年一年中,我們不論在軍事、政治、經濟、文化哪一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成績”(112)《一九四五年的任務》(1944年12月15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1冊,第659頁。。由于一號作戰直至1945年春才結束,此后不久日本投降,因此可以說,1945年中共軍隊數量的增長與1944年所形成的良好勢頭相關,即抗戰后期是中共力量發展的鼎盛時期,也是中共壯大和成熟的黃金期。
在數量增加的同時,中共還注重軍隊質量和戰斗力的提升。1944年,中共進行了多次練兵運動(113)沙健孫主編:《中國共產黨史稿(1921—1949)》第4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335頁。。10月,林彪在陜甘寧邊區部隊高干會議上強調:“要進行制式教練,要恢復正規的軍事生活”,“干部應該學習打大仗的本領。團級和旅級干部特別應該學習怎樣指揮打大仗,學習戰術知識、新式武器的知識、以及基本的數學知識……我們應該認識到,我們未來的戰斗將變成大仗,包括大規模的正規戰”,同時強調“炮兵、工程兵、通訊兵、機槍手、榴彈炮手等‘特種兵’的訓練”(114)林彪:《今年怎樣練兵》,1944年印行,第11—13頁。。 抗戰爆發以后,除百團大戰等少數大規模作戰外,中共實施的多是規模較小的游擊戰,就整個軍事訓練系統而言,戰時也很難進行常規化和正規化的軍事訓練,但中共在1944年底提出進行制式訓練和正規的軍事生活,倡導干部打大仗以及大規模的正規戰,可以說是一個重要的轉變。同時,利用一號作戰期間對日軍、偽軍的攻擊,中共在武器方面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至1944年底,62%的野戰部隊和50%的地方部隊已裝備步槍,這意味著中共軍隊中擁有步槍裝備的人數比例,比部分國民黨軍隊都要高(115)Hsi-Sheng Chi.Nationalist China at War:Military Defeats and Political Collapse,1937-45.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82.p.82.齊錫生的文章未加引文,無法確定數據來源。但葉劍英1944年7月前后表示:“我軍人與槍的比例為五比三,計算起來,光是長短槍就可以裝備五十四萬多人,繳獲輕重機槍及大小炮還不算在內”。也就是說,1944年中期中共軍隊的人槍比已經達到60%,所以1944年年底的人槍比應該不低于60%。參見葉劍英:《中共抗戰一般情況的介紹》,第23頁。。
事實上,抗戰后期中共的發展壯大并不局限于數字層面的軍隊武裝“硬實力”,在民心以及民眾支持層面的“軟實力”上同樣表現不俗。在反攻作戰的同時,中共還將自身力量以及施政方針植入根據地,其所蘊含的力量往往不能通過具體的數據來衡量。一號作戰后,作為中共在華北的長期對手,日軍不得不承認:“中共軍隊地下工作巧妙而激烈,使該地區民眾心悅誠服并獲得了民心,軍紀嚴明,秋毫無犯”,“中共在對民眾的民族意識覺醒以及鄉村的政治經濟等工作中,成功地掌握了民心并加以擴大”。(116)『戦史叢書·北支の治安戦』2,第516、557頁。
對于中共的發展壯大,國民黨雖有所察覺,但也是束手無策。經過1944年的發展,就中國整個政治力量而言,對于華北的掌控,無論是日軍還是國民黨,都難以望中共之項背。這一年6月,鑒于國民黨的式微和中共的發展呈現兩極分化的趨勢,尤其是雙方在華北地區的力量變化,國民黨高級將領陳誠、周至柔和蔣介石的重要幕僚林蔚等都認為:“華北問題確實需要改革,不然中華民國大半命脈要斷送湯、胡之手”,“除非湯、胡能覺悟,將非法權利放棄而務正業,事尚可為,不然實太危險”。此時陳誠還偏執地認為國民黨丟失華北,是由于湯恩伯與胡宗南的腐敗與無能。不過,隨著局勢的發展,時隔幾個月,陳誠、湯恩伯以及胡宗南等蔣介石的一些嫡系就表示:“現黃河以北已非我所有,所必爭者黃河以南與長江以北”。而長期在華北與中共打交道的閻錫山,經此一役,稱“本黨之危機甚大,如共黨的發展與我之危機成正比例(假使本黨與共黨易地而處,早被共黨解決)”(117)林秋敏、葉惠芬等編訂:《陳誠先生日記》(1944年6月16日,9月19日、28日),臺北“國史館”,2015年。。就1944年的局勢來看,閻錫山的話無疑是正確的。一號作戰結束后不久,國民黨負責掌管情報工作的侍從室六處組長唐縱稱:“在今年反攻的時期,可能發生國共兩黨的正式戰爭。共產黨在華中華南必歸失敗,但在華北東北可能另成局面”(118)公安部檔案館編注:《在蔣介石身邊八年——侍從室高級幕僚唐縱日記》,群眾出版社,1991年,第515頁。。 而抗戰結束后不久,面對國共之間的競爭,曾任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的魏德邁告訴蔣介石:“我實在不覺得中央政府在好幾個月,也許幾年之內,能奪回和保持對華北的控制”(119)〔美〕艾勒爾著,王曉寒等譯:《魏德邁論戰爭與和平》,(臺北)正中書局,1989年,第218頁。。
除了華北地區,中共在其他地區的發展同樣引起國民黨的高度警覺。日軍發起攻勢后不久,國民政府軍委會執法總監何成浚就在日記中寫道:“鄂省東南北三部,異黨勢力日益增長……似此再延一二年,即抗戰勝利,異黨勢力養成,恐不可復制矣云云。此等情形,固早知之,除付諸一嘆外,更無他策”(120)何慶華藏,沈云龍注:《何成浚將軍戰時日記》上冊,(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86年,第415頁。。此處的“異黨”,指的就是中共。對于中共在華南的發展,1944年10月,蔣介石電令廣東軍政負責人余漢謀:“東江奸匪如再不積極負責肅清,則勢成燎原……現在江北除保留防守韶關之部隊以外,應可抽出一個軍速向東江與廣九路剿奸以保國體,此比任何事重大”(121)《蔣中正電余漢謀東江共軍如不肅清勢成燎原即擬定具體計劃》(1944年10月18日),臺北“國史館”藏,檔案號002-020300-00050-093。。蔣介石使用“保國體”三個字,足見中共發展對國民黨的威脅之大。其實抗戰爆發后,華南地區是中共發展比較薄弱的地區。但到了1944年,即使在此地區中共的發展也已成燎原之勢。因此,經過1944年的發展,中共在政治和軍事等方面的實力都得到了巨大的發展。正如蘇聯代表弗拉基米洛夫所言:中央政府軍在河南和湖南的潰敗,改變了原來的軍事形勢,“形勢的發展,對于中共領導來說,從來沒有這樣有利過,其有利程度甚至超過了最樂觀的預計”(122)〔蘇〕彼得·弗拉基米洛夫著,呂文鏡等譯:《延安日記》,1980年印行,第267頁。。
自1943年夏開始,為彌補太平洋戰場戰斗力的缺失,日軍從中國派遣軍抽調大量精銳力量到南方戰場。與此同時,為彌補在華兵力的不足,日軍新編了一些部隊用于“治安”作戰,但其戰斗力以及兵員素質自不可同日而語。繼1943年抽調兵力的戰略調整后,1944年日軍又在中國戰場發起了一號作戰。由于此役動員人數多、持續時間長,在華日軍的大部主力被用于前線作戰,不得不將后方的“治安”交給戰斗力更差的偽軍。日軍上述戰略調整以及兵力結構變化所產生的“空隙”,為中共的發展壯大創造了更多的空間和機遇。中共及時捕捉并利用這些“空隙”,度過了1941年以來的困難局面,逐漸恢復了軍政力量。對此,抗戰后期曾代理過晉察冀軍區司令的程子華說:“八路軍的進攻是‘間隙’作戰,是乘日軍兵力空虛時的進攻”,“如果把1月 (即1944年1月——引者注)開始所抽調的兵力全部轉回,則我們的困難就會多些”(123)《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文獻選編》第1冊(下),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年,第933頁。。八路軍第129師參謀長兼太行軍區司令員的李達后來也總結道:1944年為支持太平洋戰爭,日軍急于打通大陸交通線,向國民黨正面戰場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為此先后在華北抽調了大量軍隊,“其兵力已較前減少,而且大部分是新兵,不熟悉情況,戰斗力也弱,于是不得不緊縮防線,將許多據點交給偽軍守備……日偽軍的虛弱,恰好是一個空隙,使我師能夠從1944年入夏發動有計劃,有重點的攻勢作戰,我們當時的作戰指導思想是……盡可能多地俘獲偽軍和武器,擴充我們的部隊,擴大解放區”。(124)李達:《抗日戰爭中的八路軍一二九師》,第343頁。
1944年,利用日軍一號作戰的有利形勢,中共不斷發起攻勢作戰,同時進行全盤的戰略布局,迅速發展并壯大了自身的力量,尤其是軍事力量。正如任弼時在中共七大上所說:“力量包括軍事、政治、經濟、文化,但最主要的是軍事力量。毛澤東學說中的基本一點,就在于懂得搞力量”。(125)《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檔案文獻選編》,第574頁。他一語道破了中共革命成功以及毛澤東軍事思想的一個基本點,就是掌握和壯大自身的武裝力量。因此,抗戰后期是中共發展的黃金時期。日軍1943年到1944年的戰略調整和兵力結構變化是動態的發展過程,其所產生的連續性外部條件,構成了中共發展的外部環境。同樣,中共的發展也是動態的連續過程,而非單一的靜態的歷史截面,所以不應將中共的發展完全歸因于1944年日軍的一號作戰。
毛澤東認為:“兩軍相爭,一勝一敗,所以勝敗,皆決于內因”,“一個政黨要引導革命到勝利,必須依靠自己政治路線的正確和組織上的鞏固”。(126)《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03頁。因此,抗戰后期中共的發展壯大,雖然與日軍的戰略調整這個外部環境相關,但它并不可能起決定作用,只是客觀上造就了一種機遇和可能。如何把握這種機遇,關鍵在于中共的靈活因應。對于利用這種“空隙”,毛澤東在抗戰初期就說過:“(日軍)將華北兵力集中于徐州,華北占領地就出了大空隙,給予游擊戰爭以放手發展的機會。以上是敵人自己弄錯,不是我們使之錯的”。(127)《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06頁。陳毅也曾總結道:“敵偽間的矛盾,敵寇兵力分散,兵力不足,形成極大的空隙。這一空隙便利我們力量的生長和強大,這是一種極大的優點,這是中國革命歷史上從來沒有的優點,這是抗日民族戰爭中創造出的優點,我黨我軍利用了這一優點所以把自己發展了”。(128)陳毅:《論軍事建設》(1942年2月),《中共中央華中局》,中共黨史出版社,2003年,第131頁。陳毅此處強調的就是中共自身的主體性。面對日軍的戰略調整,中共迅速把握機遇,以超前的戰略眼光、果敢的執行力以及健全的組織系統和貫徹機制,提前進行布局,同時在與日偽軍作戰的過程中將其政治理念嵌入各根據地,在壯大“硬實力”的同時,“軟實力”也不斷增強。對此,作為對手的日軍也無法否認(129)參見『戦史叢書·北支の治安戦』2,第516頁。。這體現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共領導人的杰出戰略眼光和駕馭全局的能力,表明中共已經以一個成熟政黨的姿態出現在抗戰后期的中國政治舞臺。這種成熟的特質,繼續影響著戰后中國的政治格局,同時也決定著戰后中國的命運(130)姚江鴻:《國共兩黨對日軍一號作戰的研判與因應——兼論毛澤東、蔣介石二人的戰略眼光和性格特征》,《黨史研究與教學》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