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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宿

2024-01-19 07:52:59杜石栓
參花·青春文學 2024年1期
關鍵詞:學校教師學生

高考落榜不知是我的幸運抑或是命運,選擇復讀的個別同學實現了鯉魚跳龍門,大部分同學和我一樣回到家接受土地的考驗,與大地同呼吸共命運。我的數理化不錯,但語文總是差點意思,母親說那是命。兜氣到菜地摟了一晌耙子,塞了幾粒種子,在地頭幻想著微不足道的收成,頓覺生活無望。凄楚、悲涼還凝固著周邊的空氣,融混著汗水澆進土里。八月十五晚上,父親說:“準備一下,下星期到小學代課。”話到父親嘴里總是吝嗇得可憐,想得到更多的信息還得從母親嘴里掏。

也許是高考失利丟掉了我的好奇心,我什么也沒打聽。周一到小學見校長。校長說:“五年級語文和幾科副科。”我的苦瓜臉當時就咧了下。校長叫來張宏文,宏文是教導主任,與我同村。他對校長說:“課再變動一下,興波弄個兩班數學。”轉頭對我說:“興波,沒問題吧?”我的同意寫在臉上,不住勁兒點頭。校長說:“四五年級兩班數學。”“沒問題!”我夸張的高調門嚇了他們一跳。

這座建于廟內的小學,五年級學生二十三名,算得上學校里牛皮哄哄的畢業班,自然頑皮許多,不時有鄰居投訴他們偷瓜、偷花生、偷芝麻。孩子們的嘴總是很饞,小小的肚皮能塞下海量的東西。我總是奉著“嚴師出高徒”的古訓,柳條準備得足足的,直到有一天,堂嫂找上門,我把柳條全部送到校園外的溝里。這條雨季排水的黃土溝承載著村莊五塘三龍戲水的氣勢和氣運,此刻滿是廢紙片、斷磚頭、樹葉和殘枝條。我讓犯了錯的學生額外做點打掃衛生的體力活兒或在操場多跑兩圈。期末考試,班級數學取得了全鄉第二的好成績。支書送來工資的時候還帶了個好消息,我終于和宏文一樣成為鄉里的民辦教師,以后工資學校統一發,村里就不用多跑一趟腿。學校有八名教師,校長是公辦教師,其他七人都是民辦橛兒。

析水河岸邊伐了一批樹,支書說更換下學校的課桌凳,校長把跑村部的活兒交代給我。我不敢耽誤,在村部遇到王昆,王昆說:“這是總務的活兒,你不用管了。”王昆的語氣很不善,我的倔脾氣也沒跟他客氣:“我怎么跟校長交代。”王昆脫下灰布中山裝一把甩上右肩,雙手掐腰,擺出一副兩顆牙牛犢的架勢:“那是你的事兒,校長有意見找我!”跟這種粗人吵嘴小架子,我繃著紫紅的臉回學校,沒找到校長。宏文說校長在教改組跟主任說事兒,我借宏文的自行車追到教改組。校長左手向上推推眼鏡:“回去再說。”

秋天開學,教室里換上了嶄新的課桌,每位教師辦公室配一張三斗桌和一把太師椅。退役的木板被收集起來堆在一間雜物間,雜物間被塞得嚴嚴實實,下腳很費勁。新的學習裝備引來周邊校長觀摩學習,聽說一個個都回村找支書哭窮,之后竟然還帶動全鄉的學校更換了新課桌凳。冷不丁的新舉旋起一陣風也算為全鄉教育造了一份不小的福利。湊場子不是我感興趣的東西,趕上熱鬧場面喜歡躲得遠遠的。上課是最好的借口,就跟領導們張嘴閉嘴都在開會一樣。校長就有一次被媳婦抓了現行,呵呵,媳婦讓他抽空回家收麥子,他借口到外地開會,沒想到媳婦抓到他在辦公室睡覺。有一件事,讓我留意上了,那便是王昆辦公室里的新柜子。發亮的清漆,覆上一抹彩繪,簡直如豪富般的美妙。一年級的代課老師說他家里也有一只,比辦公室的這方還棱整。

學校換了新校長,叫任慶來,俺村的女婿。去年轉的正,是縣里的書法家,字寫得非常好,每次遇見、我不由得多一份恭敬。讀書人對字的敏感度比較高,更何況能把字寫得端端正正的人很少,拿學校幾位教師的字來比較,說不上不堪入目,但能稱得上書法的唯慶來一人。任慶來說:“興波,宏文調外校了,今年你來擔總務,王昆做教導。”他說得很鄭重,很坦誠,讓我不好意思拒絕。信任難能可貴,也著實有誘惑力。說心里話,王昆那人一年不見也不想碰到,涉及王昆,我不能不多點心眼:“我不想跟王昆纏事兒!”跟王昆打過一回交道,絕不想再來一次。一張鍋里纏絞著又騰挪不開,任慶來似乎決心很大:“這不用你操心,你同意了,我去跟教改組溝通。”我與慶來之前為點頭之交,對他的秉性了解存留在別人的評價里。拒絕他的好意讓我會產生一種負罪感。我遲疑一會兒,覺得王昆也不是老虎,誰也彈不得,坐得正站得直心底敞亮何懼歪門邪道,便說:“我沒有意見,聽你安排。”任慶來不抽煙,破天荒撩了一根,“有你這句話,我就爭取辦成。”我暗存僥幸,不管哪個主任,也是個小官官,暫不說主任的好處,單那每周少幾節課的誘惑就纏磨得人幾天睡不好覺。隔一天,教改組召開全鄉教師大會宣布我任張莊小學教導主任。慶來的心愿未能實現,我倒心安理得,退而求其次,也算一種進步。在普通人眼里教導主任比總務主任還是要高看一眼,畢竟教導主任代表著知識。

開學一周后,我在西墻內提水時聽到王昆在院墻外高聲揚氣跟人說:“就他那鱉樣跟我爭總務,那教改組主任能不聽我的?”我不免兜氣,水拎進辦公室,仰在大椅子上半天,想起早起路上遇見兩只狗為一根骨頭爭得吼天吼地,忽而覺得一把胡子了,竟然跟那只狗一般。自嘲君子豈與小人斗?其實,這兩年運氣很好,不說數學得了九十四分,單就語文那破天荒的六十分就足以傲慰平生。

我跟著任慶來跑了幾趟村部、支書家里,肚子里盛了不少蘿卜絲、白菜幫子兌光肚臥龍。農村這一層,教師受尊敬的程度還是比較高的,以支書摳摳索索的樣子,給上這個待遇趕上鄉領導了。每次結束,慶來總邁著彈花步,撇著病羊腿。冬至前說定起一座兩層十四間的教學樓。眾人捧柴火焰高,全村男女老少集了一部分,支書發揮了跑斷腿、磨破嘴的精神各處討救濟。三月三剛過,校園里騰開的空地上施工隊擺開陣勢,熱熱火火開鑼。熱火朝天的事兒會讓人熱血沸騰,每天被煥新的面貌縈繞,心情也會開朗起來。

慶來有個習慣,喜歡白天將夜壺放在院墻頭散氣兒,其實不光慶來,其他幾個男教師都有這個習慣,但慶來喜歡擺在菜地頭的那個位置。位置很好,不顯山不露水的,教辦室主任葉興偉說張莊學校的夜壺就是一景。慶來沒還嘴,幾個男教師瞪瞪主任,又翻眼看看慶來,裝沒聽見散開。葉興偉又說隔天請外校也來參觀一下男教師們的精心佳作。第二天,慶來的夜壺順著墻,裝點了一道金色的水練。慶來掂過來一看,夜壺底部有一個豌豆大小的眼子,不用說,是有人敲的。王昆說可能是學生崩彈子兒搉的。慶來沒理他,周前會上,張了幾次嘴沒再提夜壺的事兒,葉興偉也沒再到學校來。

這一年我也迎來人生的喜事,姑娘叫巧梅,是鄰村的,身材敦厚結實。婚事辦得潦草,可巧梅不在乎,巧梅喜歡讀書人,普通人肚里裝滿青菜、紅薯皮、玉米糊糊,讀書人的肚里裝的盡是書了。結婚那天,我笨嘴拙舌地對巧梅說:“三轉一響,我會買給你的。”也算是花言巧語了,巧梅臉上暈起紅云,“憨相,我圖你這個人。起碼,每個月的鹽錢,不需要用雞蛋去換吧!”巧梅的實在讓人感覺說不出的踏實:“幸福來得忒快,我的心無處安放。”神知道突然間怎么會冒出這么一句。“放這里就好。”巧梅按了一下我的胸口,將手放在自己胸前,她的嬌媚讓我見到世界上最美的幸福。

建材費、人工費遠遠超出了預算,能欠賬的拖著,欠不下賬的逼得支書坐臥不安。架橋起屋終究是一件難事兒,被逼得亂竄的支書顯得很無奈:“眼看著封頂,就是完不了工!任校長,咱能不能換個思路。咱學校臨路,沿路起一排兩層房,上面一層歸學校,底下一層外開,臨路做門面房賣出去。”支書的金手指夾著即將近嘴的火頭,已經燃過的煙灰橛著煤黑般的倔強,手不抖它就下不來。不能不說支書的這個想法很大膽,教學樓的債還沒有著落,還想著起教師辦公室。慶來勾著頭想了半天:“學校萎縮了,群眾會說咱把學校賣了,落罵名吧?”慶來聲音很小,顯得很猶豫。支書考慮得似乎很成熟,“這一層,有我擋著,罵名落不到你身上。跟教改組溝通下,可行,我跟黨員干部做工作。”支書轉過頭對我說:“興波,你說說想法。”我清楚支書的做法屬于是客氣一下,慶來也不過想找一個臺階:“能一次性解決教師辦公用房,著實是個好辦法,但能不能加一條,門面房后面不能開門,也不準破壞房屋建筑結構。”支書爽快地一錘定音:“這一點沒問題,慶來,我跟你一塊見見主任。”一個月后,臨路的菜地清理出來,劃線夯實地基。

債務村里背了,學校終于以嶄新的面貌站在省道旁邊。新的辦公室刷滿白灰,潔凈得能忽閃出影子來。木窗戶嵌著八塊玻璃,還嵌一條一拃來長的鐵鉤彎條,心情和采光一樣亮堂。捐資助學紀念碑和廟碑并立在大門外左手邊,大門上方“張莊小學”四個顏體正楷敦厚淳樸,剛正遒勁。學校新的面貌成了鄉里、縣里的典范,迎來一波一波觀摩,也迎來一身疲倦。“鄉村樣板學校”“捐資助學先進單位”稱號給學校帶來了實惠,五年級學生數劇增到五十多人,人數最少的班級也有三十二人。教改組給學校一個高級、兩個一級職稱,整個教學片六個學校五十余名教師一共四個高級職稱。慶來高風亮節將高級職稱讓給了王昆。

李明遠做了張莊的校長,慶來前往中學做教導處副主任。中學向來是鄉里教育口的“嫡子”,就像金庸小說里的武林盟主,以慶來的水平只是做副主任有點屈才。

開學典禮過后迎來喜氣洋洋的教師節,教師獨有的節日一向簡樸。張莊村一貫喜歡召集教師到村部拉家常,交流學校、村莊的發展狀況,表達對教師慰問之意。村會議室別致地掛兩盞紅燈籠,刷幾張紅標語,氛圍讓人激動不少。支書搞了個簡單的儀式,給模范教師發了獎。胸前的鮮花又大又圓,別的地方都是用紙做的,支書竟然采用真花,鬼能想到支書從哪里淘來的。支書的煙袋鍋子換成了紙煙,蠟黃的指間訴說著謀劃全村發展致富的煎熬。他低頭用鞋底板踩滅煙頭,挺直腰板,細細掃過跟前的每一位教師,點頭繃緊嘴唇開言:“一年一度的教師節,我最喜歡參加,跟老師們說話長水平,肚里的墨水也多很多,誰想當大老粗?都愿意做文明人不是?咱這地方以前是知青點,那知青說話做事兒,穩當!年輕輕的沒有臟話,哪像咱村那個財神爺文華,張嘴就是下三截。毬哩什么,哪句話都離不了。”多年低頭不見抬頭見,聽慣了支書通俗與詼諧的話,就覺得舒坦、踏實。“支書,你說哩比我溜多了!”張文華不買支書的賬,高聲塞一句,還生怕在場的人聽不見,佝僂著身子站起來說。頓時引來村會議室一場哄笑,“去你媽的張文華,老子好歹也上過工農初中。大好的節日叫你給我拐哪里了?啊,說正題,大家清楚,學校那房子錢村里年年在還,咱農村人就靠黃土里扒出點仨核桃倆棗,家底兒基本上跟要飯吃的家里那缸一樣。不過,話說回來,寧窮一年不窮一節,再艱難節也得過,還要過好,不能讓功臣寒心嘛!嗯嗯……每位教師一個保溫壺、一把雨傘,多少是個意思,也趁這個機會給老師們道個歉。不過,來年能給大家一個大封子,叫你泔水流不盡,哈哈,來時大家看到廚房多了一位廚子,是咱鄉里的名廚呀!估計有些同志還沒有見過。為今天聚一塊兒我把他請來做一道席。咱給老師們說說話兒,家家孩子都指望有出息,村里少幾個泥腿子,多幾個吃皇糧的村里也減輕負擔,掙來外快,我們面上不也有光?拜托諸位先生了!”支書作勢站起來抱拳。李明遠忙站起來,雙手按在會議桌沿上,擠了擠眼睛,清清嗓子,接過支書的話:“我向村委保證,學校的成績會一年強過一年,實現不了,明年我在這里做檢查!”

支書似乎沒見過像李明遠這般口滿的校長,眼睛掃過在座的教師和村干部,右手去抓茶缸,茶缸漆面通紅,白色的“為人民服務”熠熠生輝。李明遠我還是知道一點,老三屆學生,早些時間接父親的班做了教師。多時在周邊教學點做負責人,快人快語,行事如風。算起來我們都算教師后輩,彼此也算熟悉。偌大的鄉村教育界都有個大致印象,只是今天的表現還是讓我眼前一閃。室內還回蕩著李明遠表決心的鏗鏘誓言,支書拳頭一舉說:“好,就這么辦!會議桌拉開,洗手準備吃飯。”支書起身出門。午宴圍坐三張八仙桌,支書打頭坐好,其他干部散坐另外兩桌。“興波,過來,坐這里。”支書指著他旁邊打橫的位子,扭頭對左手的李明遠說:“興波是個干將,哪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二爹,就他爹,是縣里的名教師呀。教出來的學生五湖四海干著大事呀!”李明遠不住點頭,“我清楚,這學校離不開興波主任。”支書不再說話,挽開袖子揸開五指抓起一盅:“來,喝出個醉臥沙場君莫笑!先來個二紅喜,再上個四季發,六連登八橋關十騰騰。”李明遠緊隨其后,“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今天,豁出去舍命陪君子。”一小時后,會議室內人影散亂,棉花亂彈。

國慶節后,李明遠到辦公室:“張主任,月考你安排一下。另外還有個事兒,備課、作業也檢查下。”李明遠未來張莊之前稱我興波老弟,這一個月忽地冠了主任這個稱呼,讓我不甚習慣。我通知每個教師備課和作業檢查,周六下午我與李明遠在會議室閉門忙活一晌,簡單對對情況,列一個簡單通報。待出校門,星星開始出來點名。

周日晚例會通報作業、備課檢查情況。散會后,王昆跟到辦公室,說:“我不寫備課能咋?那校長備課交了?”我對不寫備課、課堂亂刮風的現象惡心至極,一個教師坐不到辦公桌前,跟學生坐不到位子上有什么兩樣?“你沒寫,我總不能昧著良心說你寫了吧!”善良也不是沒有原則的,早看不慣王昆一臉能人多吃四兩豆腐的樣子,我直接頂回去。“誰昧良心?別人家說兩句好聽話就不知道姓甚名誰了?課教得好當毬,社會混人哩,教得好有人抬舉你?”王昆自得地揚起臉,滿口唾沫,手里甩著課本。“你這屁放得怪重,老師不應該給娃們教好?整天東跑西暈顯光棍?真覺得能人多吃四兩豆腐?”我的憤怒似乎到了能夠承受的臨界點,咆哮起來。聞訊而來的李明遠掰過我的肩膀:“張主任,你倆爭什么氣,到我屋吸袋煙。”王昆一拳擂在辦公桌上,“穿靴戴帽,看人下鍋,溜溝肥!”讀書人的斯文被王昆攮到地上。“你說啥……”我攥緊拳頭,跳起來。“走……”李明遠把我的胳膊扯得生疼,朝圍觀的老師喊一句:“散了,有啥古經好看!”

“張主任,咱弟兄們關系不賴吧,跟他生哪門子氣,他什么樣的人我不清楚?成績搞不上去,前些時,支書還編派他,忙得跟鹿一樣,不知道他整天在干啥!咱什么水平跟他計較這個,不嫌沒意思。”李明遠把我按進條椅,轉手倒茶,茶葉黝黑。“自己不干活還嫉恨別人干得好,哪門子道理嗎?自己一身泥還污蔑別人一身綠毛秧兒。”我猶有憤憤,僵直身子。“咱自己心里清楚就行,誰什么樣不清楚得很?早點睡吧!明天還一檔子事兒。”茶沒有喝,葉梗在緩緩下沉,顏色漸紫。我與李明遠出了辦公室,院內椿樹下兜一泡大尿,明凈的天空布滿篩子一樣的星斗。第二天預備鐘敲過,王昆學生的月考成績由班長送來,搭眼一看,就知道是捏出來的分數。“嗨,校長管不了,咱也認真不起!”腹誹一會兒,捻兩支粉筆進班。

幾年來一本教材,早在腦海里記得清清楚楚,黑板上列幾道題讓學生上來演板。家里幾畝地還沒有犁,原本說定用二叔家的牛,今天能早些回家豁幾畝,下課后給李明遠請完假直接跑向田里。巧梅正跟在二叔后面撒肥,替下巧梅,讓她回家安排午飯。“興波,這幾天就勁兒耕完你的,回頭到你妹家犁去。”我知道二叔女兒家在幾里外,二叔先盡我的田讓我激動起來。“二叔,這怎么感謝你哪?”我不禁停下跟肥的動作,“自家人說謝,外氣了!”中午,巧梅布置了四個菜,后晌我又趕回學校。學校里兩個女代課教師滿院子招呼著學生,一見面便喊:“張主任,校長開會了,其他老師都回家拾掇莊稼了。六個班俺倆兜摟不下來,校園里亂吵吵的。”我揚揚手:“沒關系,招呼自己班,其他幾班我收攏。”叫來其余幾個班班長,對了下老師臨走前安排的作業,讓他們回班看好學生,從五年級安排三個學生分進班協助,喧鬧的校園很快靜如平湖。

家里五個人十幾畝地,學校開課占用了白天時間,不得已晚上加班做農活。不多時就靠在門框上鼾聲如雷,或者人在辦公桌前,涎水流在課本上。沒有大的畜力,僅耕地就撓疼了多少頭皮,僅靠巧梅東家換點工,西家幫點小活兒,實不能解決每年的大問題。好在張張嘴鄰居們都能幫襯一二,一年一年維系過來。倒是孩子的學習沒操多大的心,成績還說得過去。

我抱著作業到辦公室,王玉國已等了多時。“張老師,找你說個事兒……”王玉國囁嚅著,思考著合適的措辭。平時與這些年輕的教師來往不多,他們又是師范畢業的公辦教師,實在想不出與他有什么能夠交流的東西。我還在納悶,王玉國說:“那個……張老師,縣模范能不能讓給我?”王玉國的話讓我摸不著頭腦,“就是這兩天教學片評縣模范,你得了。”評縣模范的事我知道,教改組給片里分得一個指標,卻沒想到會落到我頭上。“這個事我還不知道,那不是片長決定的?給我說有用嗎?”我滿臉詫異,啥皮球能踢到我腳跟。“片長那里我做過工作了,只要你不追究就沒問題。片內積分你第一,我第二。”王玉國還在斟酌什么樣的措辭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想法。“那沒問題,沒多大的事兒。”一句話就能幫別人一把,這些事我很樂意做。“張老師,沒縣模范證書,我職稱上不去,也卡多年了,我那同學們早就晉高級了。”王玉國喜形于色。“沒事,我是民辦教師,職稱上不上的沒多大關系。”“謝謝張老師!晚上請你吃個飯?”王玉國“騰”地站起來,雙手不停地來回搓著。“小事兒,犯不上。都是一塊地里蟲,誰還沒個小難處。”我站起來擺出一副送客的樣子。

忘記何時鄉教育改革領導小組改名教育辦公室,當葉興偉跨進校園大門,我就感覺事兒不會小。主任一般情況下不會到學校來,主任事兒多,整天在給全鄉教育抓錢、迎檢,謀劃大事。“李明遠呢!”我見到葉興偉時,手里的彩色粉筆還在校園的黑板報上“繡花”。“在辦公室呢,我去叫他。”葉興偉臉色鐵青,濃得像要擰出水來,他一屁股坐在我的辦公桌前。李明遠跨進辦公室,“李明遠你干大了,會越級上訪,啃到縣局去了?我這個主任不干,你來怎么樣?”葉興偉丟掉了往日和藹可親的面孔,直說內心的不客氣。“當主任就能欺侮人,論資歷,論年齡,論業績,我怎么就不能到教辦室!”李明遠眼瞼低垂,表情僵硬,甕聲甕氣說。“我看你圖的不是副主任,應該是我那把椅子……”葉興偉一拍桌面,站起來,原地擰了個彎。情勢不對,我感覺站在那里顯得不合時宜,趕忙退出去,發現王昆側耳在室外,“吵起來了?都告到局里了。教辦室內部提拔一位副主任,主任推薦的是鄉校校長,這不服的……就捅上去了。”我朝廟的方向走去,王昆跟過來,“你不知道吧,我這有……”王昆兜里掏出兩張黃色的毛邊宣傳紙——鄉小校長金世友的十大罪狀。“你怎么收集這玩意兒?”我有些狐疑,看向王昆手里的東西。“不止呀,街面上,白灰,毛筆幾乎寫遍墻了。”我繼續往前走,王昆還要跟過來,“廁所聞香啊!”王昆悻悻止步。返回辦公室,葉興偉已經離開,李明遠沉著臉在大門外看麥田。

縣里出了個新政策,小學高級職稱民辦教師可以直接轉為公辦教師,王昆滿口白沫在我面前展示他的轉公表格時,我忽而覺得職稱也蠻重要的。王昆脫產進修一年,空出來的課實在找不來代課,李明遠試探著說:“張主任,王老師的課你暫代一下?”我沒有遲疑,一塊兒地里蟲,誰都有需要別人搭手的時候。“好吧,王昆就一班數學課,沒外雜刷兒。”李明遠長舒一口氣,我明白李明遠不想出代課費,王昆沒有讓出總務,還揚言:“出來學習,學校的工作能擔點還是要多擔點。”生活沒有給王昆多少幸福,年后,王昆查出賁門癌,醫生給出的時間表只有三個月。我對王昆沒什么好感,一個鍋里攪十幾年,忽而有點兔死狐悲的異樣。兩年后全省民辦教師除已退休的全部轉公,我在進修學校碰到一班老同學。

秋天,李明遠到底還是去了教辦室,教辦室已換了新名字,稱中心校,教師們習慣舊稱呼,順口。楊國明接替李明遠做了張莊小學的負責人。李明遠對我說:“我推薦的你,葉興偉沒同意。楊國明是新提的少壯派,火氣盛,做事多存點心眼。”我不想計較李明遠話里的真假,這幾年習慣于做跟班逍遙自在。葉興偉跟全鄉教師都有交情,選誰做校長,犯不著我操心。

教師節后,楊國明興沖沖地頒了個成績獎罰制度,全鄉算不上首創,在張莊算得上第一炮。教師們的工資就那么回事,一分一毫都能引來不小的蝴蝶效應,至少等上課鈴響后才進教室的教師少了。制度只有短短的幾行字:單科成績全鄉第一名獎兩百元,順位到第五名獎一百元,倒數第一罰一百元,順位到第五罰六十元。楊國明說:“獎罰只是個意思,象征性的,不需要太計較。重點把學生成績搞好,成績領導關注,家長更關注,有了它,對誰都好交代。”我這兩年明顯感覺看東西不太清楚,學生也不似以前好管教,家長也有怨氣。國家取消分配,連帶著老百姓送孩子上學的積極性降了不少。考上大學又怎樣,不分配自己找工作,普通農民能有多大的熱情。考醫生教師的多起來,再不濟在家門口支張桌子,看病抓藥,教師也差不多,有人就要上學,就需要教師教。其他的專業,聽都沒聽過,更談不上從事工作了。楊國明的制度難說優劣。教師也是青春飯,上點年紀的教師有點貓老不比鼠的艱難,在學生那里缺乏威信,淘氣起來,還鮮有手段應對。“楊校長,我這老了怕跟不上趟!”我第一時間給楊國明表達了態度,多存留個心眼,相當于提前打個預防針。“張老師,你的風采全鄉誰不知道,不要有包袱,成績好壞就那么回事兒,不要太放在心上。”楊國明面上含笑,闊開步子,揚著課本“欻欻”進班,年輕真好。

龐新定走過來,揶揄里面帶著自嘲:“人老了還要擠二兩油哇。”沒有態度本身也是一種態度。“咱盡力而為,誰能說什么。大不了明年換個學校。”老龐前年到學校來,由于年齡相仿,我們平時溝通較多。我不想在這個事上過多置喙,也不想落人前人后說閑話的口實。楊國明很在乎教師們湊堆兒東家長西家短與否,我也懶得琢磨。原來怎樣還怎樣,太陽東升西落這么多年從沒見規律變過,或是“新瓶裝老酒”。月考結束,期中就來了,期中結束,期末考就來了。一天改卷時間,全鄉的成績也都出來了,每個年級每個科目具體到每位教師,依照四合分降序排列。成績不靠前不落后,中不溜,龐新定的成績卡在倒數第五名上。“興波,老了,跟不上,受罰了。”龐新定摟著試卷踏進辦公室。“沒幾個錢,六十塊錢能弄個啥嗎?”我不能拱火,老龐人雖老,脾氣還是有的。“不中聽啊,誰年輕的時候沒出過好成績?你品品,教不好的老師被學校罰六十元,我這出門怎張嘴跟人說話?”我想想還得勸他:“年輕校長火力沖,咱不跟他們爭那個鋒,擺脫后五還是有辦法的!”龐新定頭伸過來,真覺得我有神丹妙藥:“你屁股上扣篩子——門兒稠,給個法子?”我也不想賣關子,鄉里的評分辦法研究了多次,里面的門道還有一些,取過成績冊,食指敲著班級的成績,從陽謀來說:“你看上一名次,比你那個多零點一五分,你再看,四合分里面優秀比人家少零點二分,你班級七十八分以上的學生有幾個?六名學生,隨便一個多掙一分,倒數第五就不是你的啦!”龐新定想了幾個來回說:“幾個娃原本成績不錯呀,我得尋尋原因去。”龐新定一撅一撅回辦公室。心里有事的人,做事激情就上來了。午飯時候喜揪揪端著碗過來:“興波,里面還真有三個學生成績少算了。按你說的方法算起來,又多往前面拱兩個名次。”我對龐新定的喜悅感到不值,還有些不安,擔心楊國明認為是我攛掇的:“計較恁多干什么,六十元掏不起?”龐新定對他發現的“新大陸”充滿憧憬:“不是錢的事兒,我找楊國明去!”我沖他身后喊:“老龐,別沒事找事啊!”

獎金兌付遲了些,趕到春季學期期中前兌付了。僅楊國明一人得了一百元,學校總評依然在全鄉第十名。“學校的獎罰制度陡了些,除了校長,老師們都在混日子。”課外活動時間,幾個教師聚一塊兒說怪話兒。龐新定陰陽怪氣地說:“反向證明,校長頭兒領得不錯,起碼教辦室選來的校長業務能力超強。”一年級代課老師年齡大,她的嘴里含一片薄荷葉,吸溜著清涼,敢拿話噎人:“我看你越老越成精了,說話拐彎燎著角兒。”龐新定說:“你不是老狐貍?擱我這里蹭話兒。”沒等代課老師回口,龐新定不無惋惜地說:“獎金也是意外之財,得不來覺得心疼!”女代課老師說:“以你小毛子寒氣的做派,一分錢也能攢出個金娃娃。”龐新定肉疼:“那不是錢的事,得錢才是個好老師,沒得錢說起來不就是差老師了嗎?”我趕緊熄火:“典型的歪理,非黑即白,不知道詞語的感情色彩還有個中性。你也別瞎咧咧,罰了你,估計晚上覺都睡不下。”龐新定嘟囔著:“太可惜了!”看到楊國明帶幾個人進校園,龐新定帶著不甘進了教室。

楊國明撒出一副愣頭青的樣子:“李股長,俺這算得上危房吧!”葉興偉嗆了楊國明一句,對楊國明擺出的渾不吝樣子帶著成見:“國明,李股長會判斷。”李股長沒理會兩人斗嘴:“屋架房早就淘汰了,抓緊扒掉,兩周后再來看,還有臨街的二層屋頂還有滲水、漏水,抓緊修補。”楊國明一本正經地說實話:“房扒掉,里面的教師住哪兒?后面誰給蓋呢?”李股長對一個小學校長的搶白顯得不樂意:“先扒,以后再說!”楊國明今天有點杠上了:“那當下人就沒地方住……”葉興偉面色由紅變白,搶過楊國明話頭:“楊國明,李股長會考慮的,先扒再說。”看到主任生氣,楊國明使勁兒咽了口唾沫,歪著頭:“興波,今天就找人,扒!”楊國明冷不丁高喊一腔,我趕緊迎上去。李股長一干人等看了一眼楊國明,卷起一陣風,消失在校門口。

“我扒,不給個囫圇話,扒個鳥!”楊國明扭頭回了辦公室。空蕩蕩的校園內,白玉蘭樹下有一塊斷磚頭,我過去撿起來,扔到垃圾池。垃圾池旁邊的黑油菜經過冬天的洗禮,煥發出旺盛的油綠。“張主任,這點菜地保不住了,有局長說,學校應該是花園式的而不是農村的菜園子!”楊國明言辭不善,帶著不滿。“青菜多少能填補點家用,老師們不用街上買菜省下腿,在學校不也能多待一會兒?”說完后我感覺自己有點不識時務,我能看到的領導們會看不見?“領導們的話都是真理,誰辯去!”楊國明依舊帶些情緒。我想起魯迅的百草園,別了我的菜園子。“你安排其他老師盡早清了,別等檢查來了吃八叉。”我沒有私下傳這些出力沒好的話。周會上,楊國明說起清理菜園,老師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不懂人間煙火的局長來。“接著開會,以后開會沒到討論環節不準議論。”楊國明瞪著杏核眼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新領導新辦法,聽領導的還是聽你的?說說考勤,有些同志晚來早走,私事兒多,有那個精神用到學生身上才是正事兒……”楊國明話未說完,龐新定插進來:“哎,校長,話說明白,誰家沒事,論事多,你事兒最多吧!”龐新定以為那天瞧病晚到一會兒,楊國明批評他呢。“龐老師,又沒說你事兒多,不要嚷嚷。以后教導處門前放個考勤簿,每天簽到。”沒人把楊國明的話當圣旨,兩星期過去,大片沒簽字的空白像看楊國明笑話一樣開裂著白唇。“考勤滿勤的每個月獎五十元,張主任看清楚,不準代簽也不準混簽,每次簽過你對一下。”一年級代課女教師說:“哈哈,中!事兒越來越多,簽名就能得錢。”龐新定還沒轉過來彎:“學生來了先不管他,簽完到再管他。咦,遲到早退怎么算?快下課到班算不算遲到,中午上兩節回家算不算早退?”楊國明頭沒抬,鼓著腮幫子,狠狠地說:“意見保留,就這樣執行!散會!”

“張主任,龐老師對我有意見?時不時拉出來曬曬。”會后,楊國明把我留下來。“他性直,不藏奸。老師們疲沓習慣了,住校那幾個早起拎著尿桶就來簽到,有時候忘了簽也是有的。”我也算是給教師們辯白。“上面要求規范辦學,制度辦學,也沒辦法。”楊國明話里還帶著委屈。“有檢查,還是得補一補。”我還是覺得從實際出發,忽而想起一句話“一個單位靠考勤來督促,那就離垮沒多遠了。”“這校長比老師們受批評多呀!領導批評、檢查批評、家長指責、學生搗蛋,這整得校長們還活不活了!”楊國明不知道想到哪里,“校長還沒有老師自在!”說罷在墻角踩滅煙頭回了辦公室。

“張主任,這回可有鄉小受的,一個班擠擠扛扛六十多個人。呵呵,把咱牛蛋罐兒學校學生挖走,憋倉了!縣局規范辦學,不許擴班,還限定班額,呵呵,弄得鄉下學校沒幾個娃!”楊國明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現在農村有這個條件,鄉小周圍那么多托教掙誰的錢?”明擺著有市場才有發財機會。“家長們怎么想的?自家孩子放別人那里放得下心?那一間屋里擠一二十個孩子,進出都得斜著身子,一旦出個事兒誰負擔得起?”楊國明還陶醉在規定能壓倒鄉小的夢里。“都得掙錢哪,不然一個人守家里就等著給孩子做三頓飯?有人給他們解決后顧之憂,還不千恩萬謝的。”給楊國明說這些有點不合時宜。“又轉走三個學生,我給鄉小說了,收我學生,我不轉學籍。他們學校大,不在乎那一點學費。”楊國明變得固執起來,也許他原本就是一個頑固的人,現在表現得明顯些。“縣城在建私立學校,恐怕流失的學生更多。”我對時下學生流失不無擔憂。“村小干不成,前面虎未趕走,后面狼又趕來。”楊國明泄氣地說完又補一句,“難說這真的對學生的成長有利?不諳世事就被丟在學校,這家長們真狠得下心。”

新餐廳共有六間,一間儲藏室兩間操作間,三間餐廳。“站好隊,低年級先來,老師看護好。”第一次讓學生在學校就餐,燙著了、摔著了、傷著了都不是小事。龐新定端著空碗過來:“興波,我有個建議,可以讓學生在教室吃飯,各班的衛生也不用牽涉別的班級。飯可以抬到教室給學生盛,也免得傷了碰了。”龐新定似乎想消除我的顧慮,“學生抬得動,高年級學生可以幫個忙,費不來多少事。”這辦法可行,有跟班教師督促比一個人滿院子張羅強。“劉師傅,把飯分盛到鋼精鍋里,抬到教室。”院內頓時清靜下來。“興波,這飯做得還不錯,中午家長們也不用來接,可以安安生生做活,國家這個方法好。”龐新定一邊挑著面條,一邊歪著頭。“營養餐對農村孩子來說確實起到了增加營養的效果。不然,哪家天天舍得割肉!”這是農村的實情,雖說農村經濟活躍了,但能否保證孩子成長期營養足量,著實堪憂。

“估計,學生流失問題就沒那么嚴重了。一天到晚教十幾個學生,心里總是不踏實,愧對國家發的工資。”龐新定話頭轉得有點快。“那有什么法子,城市里會卷走更多的年輕人,農村能留下幾個娃。”現實這么個情況,一莖河草怎能攔得住滾滾洪流。“我是擔心總有一天,連學校都保不住!”龐新定放下碗,圪蹴時間久了,左右伸伸腿繼續說,“從民辦到現在,我待了快三十年,沒想過學校會有關門那一天。早些時,幾個富戶在這里辦私塾,培養過我爹那一代人,我這一輩人又在這里上學,返回來教學生,俺家兩個娃也在這里讀書,出去上大學。我覺得咱就是附在學校身上的那小蟲子,沒了它咱就走到絕路了。”龐新定的話帶著凄惶,也許年齡大的人容易感傷。“沒那么嚴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最終都是北坡山溝那一股煙。”北坡山溝有一座火葬場,人們喜歡用它代指死亡。“咱們啥境界,為沒有的事杞人憂天。”并非我的境界高,負面的東西積攢多了,精神容易垮下來。

雨后的天空,潔凈爽氣。“興波,外地轉來這倆學生不沾哪!”龐新定夾著煙走過來,腦門上還擰著疙瘩。“你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耐,倆小孩子還不是玩花兒,再說,楊國明說了不計成績。”看著龐新定莊重的表情,我不由得心里也重起來。“咦,也不能為這個把倆娃撂下。”楊國明前兩天還為又回來兩個學生沾沾自喜,“鄉小如何?不也得找我說好話兒。”了解兩個學生回來的原因,還得勸龐新定。“老龐,盡心盡力教嘛!”龐新定帶著孩子氣,回瞪一眼:“那還用你提醒,誰不是憑著良心做事。”

備考期中,龐新定鄭重其事提出要兩個學生參加考試,計入總評。直到看著我把學生花名冊填進去才回班。期中成績下來,龐新定帶著兩張試卷過來,“興波,這孩子語文成績還不錯吧!”一名學生七十六分,另一名學生八十二分。字寫得歪歪斜斜,細心點還能辨得清楚。“哎,娃叫他們耽誤了。多聰明的孩子,這成績能說他們腦子笨?”龐新定有些洋洋得意,一副搬山倒海,扭轉乾坤的樣子。我接一句:“他們也不想啊,學生多照顧不過來嘛!”龐新定嘆著氣說:“一個娃就是一個家的指望啊,小時候弄差板了,以后哪有機會翻牌!”想想不禁生出一份悲哀,“咱筷子不能戳到別人鍋里,遇著一個就撈一個。”這一年成績出奇的好,學年總評全鄉第二,第一也不是鄉小。但仍擋不住滾滾洪流,流失的學生越來越多。

龐新定近來喜歡談學校的未來,捉住空閑總要憂嘆一番:“興波,冬天我就退了,你還得二年。”擔憂如何,心急又如何?“你看村里有多少年輕人,有多少待哺的孩子?沒有孩子學校怎么存活?三十余年,我就沒騰挪過地方。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生命、我的歸宿。”龐新定激憤起來,原本我比他還激動,也只能勸他:“你也不要執念太重,樹挪死人挪活。”龐新定說:“也對,不是我們操心的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廟會前后,廟內總會迎來一波一波進香許愿的。紅毯般的鞭炮紙鋪滿整個校門口,遇上散落的幾片梧桐葉子,掃起來很是費些體力。“張老師,掃院子呢!”海娃推開奔馳車的前門老遠就喊。小時候那個調皮蛋叫什么海的怎么也想不起來學名:“海娃呀!得空回來了呀!”海娃手里拎著一沓火紙,“你這天不明就掃上了。”眼看在掃地,凈說著廢話,“睡不著,掃院子當鍛煉身體了。”海娃放下火紙殷勤起來:“我們小時候看著您掃地,我們都人到中年了,依舊是您在學校掃地。”規矩的生活,空閑時間多,好像不掃地也沒事干!“快四十年了吧!你小時候多皮,企業做得怎么樣?你多年沒見,今天回來做什么呢?”搭訕也算了解,老板們都喜歡說點光堂話,顯擺自己能力強本事大。“企業運行良好,錢也就是個概念吧!近段時間,老做小時候上學的夢,回來瞧瞧,廟里上炷香。張老師,聽說咱學校要關門了?”“通知下來了,秋天合并到中心小學。”通知下來的時間不長,教辦室副主任到校宣布的時候,想想那表情就想笑,當老師們面宣布完,連個寒暄的話也沒敢說,跨上電動車就回去了。那樣子好像會有人麻纏他一樣。“可惜了,咱學校建了差不多近百年了吧?”海娃嘆息。“九十多年沒到百年,當時幾個大戶請先生坐廟教孩子,咱這地方是山里中藥賣往全國的歇腳點,人氣旺,延續九十多年。出過的學生、名師、專家總還是有幾位的。”海娃的話還是觸動了我,之前我反復提醒、引導自己合并乃大勢所趨,也是進步必經的陣痛。“教育真的起到了啟智、修性的作用,要不是當年您對我們管教得嚴格,哪有我的今天。”海娃的話何嘗不是實話,現在正干事業的人正是那是教育取得的成果。哀嘆與惋惜代替不了前進與現實,為海娃勸解也為自己解勸:“現如今不一樣了。沒有學生,總不能在這里混吃等喝,全校十幾個娃到大點的學校也好,新設備、新思想、現代手段也能為娃們創造更優質的條件。人終究是群居的,在一塊更有利于他們整體水平的增長。”我極力掩飾內心的遺憾。“到時候您退休還是換新學校呢?”海娃的關切讓我緩過情緒來。“我翻過年退休,年紀大了血壓高、血糖高,整個一個藥罐子,不想給別的學校添麻煩。到時候說吧!”我努力地表現出坦然。“老師,有什么需要,您老說句話!”我的情緒又回來了:“學校是我一生的全部,有它我什么都有了,沒了它我還需要什么?”

為學生發完通知書,送完,幾個留守的教師走過來,“張老師,我們回了,有事再聯系!”我此時不想說話,又怕幾位教師心里更難過,清清嗓子:“路上注意安全!假期歇好,開學再見!”我朝他們揮揮手,臉上擠著笑。原來總覺得校園太小,現在才發現跟學校比起來,我才小若蚊蟲。空蕩蕩的校園里依然干凈如洗,孩子們挺懂事,紙屑垃圾片粒未留。一年級教室桌凳齊整地靠在后墻,二年級教室……把所有門鎖驗畢,回到辦公室。前些時候我已將被褥屯好放整齊,“張老師!收拾完了嗎?”教辦室劉濤進校園來,我拿出所有房門鑰匙,端正地遞給他。“張老師不要難過,以后會更好的,學生也更有前途。”劉濤也算教辦室的老人兒,他到學校來盤點學校財產,財產前些時候盤點過,只需把收齊的各屋鑰匙交給他,留守的使命也就徹底完結。“劉老師,我也該走了。”劉濤大大的眼鏡框后面擠著兩道縫。“張老師,王主任考慮到你的情況,覺得你秋天可以選擇提前養老,當然你要上班,幾個中心小學校長還搶你來著。”“朽木無置處,何必費人力。我就不給他們添麻煩了,轉告他們,我謝謝他們了!”手機響了,是一個未存號碼:“張老師,我是鄉小李桂婷,等會兒我就到張莊小學校門口。”我一臉愕然,電話里她還在說,“找你當然有事,可別讓我跑趟空腿呀!”李桂婷我當然認識,全鄉唯一的女校長,全縣的名校長,只是不知她會有什么事。劉濤說:“張老師,咱們猜一猜,李校長找你做什么?”劉濤賣著關子。“學校沒什么讓人看得上的東西了吧!總不會看上我個老頭子?”我悻悻道。“老頭子怎么啦,高大敞亮,智謀超人,放哪兒也不遜色!”一聲汽笛,李桂婷燦爛的笑臉從車窗內露出來。“張老師,商量下,我們一塊鄉小放放熱、散散光。”近四十年沒挪過窩的我,心里居然還生出一份喜悅:“一輩子張莊待著沒挪過窩,小井里看天沒什么能耐!只怕給你幫不了忙,再添了新忙。”李桂婷一點也沒客氣:“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得相信自己的水平。”朝司機說,“崔主任,把張老師的家當放車上!”又轉過頭,對劉濤說:“劉老師,你沒意見吧!”劉濤的馬屁拍得山響:“高人行事,令人欽服。那幾個傻貨還在主任那里爭張老師呢!”李桂婷不屑與劉濤多說:“領導們說話,水平就是高。張老師,上車,看看你的新家去!”我鉆進車里,回頭看見門口幾棵梧桐粗大強壯,茂葉蔽天。

作者簡介:杜石栓,男,中國小說學會會員、南陽市作協會員。作品發表于《躬耕》《文學欣賞》《奔流》《中華文學》《河南詩人》等雜志。

(責任編輯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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