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白鹿原》之“美人計”

《白鹿原》向我們展現了錯綜復雜的故事情節、性格各異的人物形象、善惡難辨的人物特性以及充滿悲劇色彩的人物命運。正如巴爾扎克所說：“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通過分析《白鹿原》中的故事，能引發我們對那個時代的生活環境、社會觀念以及復雜人性的深思。

一、“美人計”的人物結構分析

人物是小說的靈魂，情節是小說的主線。事件的發生、發展，環境的變化，人物的性格等都要通過情節來展現。非臉譜化的人物和引人入勝的情節也是引起讀者閱讀興趣的關鍵。

（一）“美人計”的幕后組織者——鹿子霖

白鹿兩家為了白鹿原的管轄與治理，爭斗不已。到了鹿子霖這一代，他的主要競爭對手就是現任族長白嘉軒。與勤奮踏實的白嘉軒相反，鹿子霖善于投機取巧。自私自利是他的本性，唯利是圖是他的根本，為了追求自身的利益可以不擇手段。因此，為了打擊白家的勢力，鹿子霖借由田小娥救黑娃的契機，乘人之危與田小娥開始了一段不正當關系。然后慫恿田小娥，用“美人計”勾引白嘉軒的長子白孝文，使白嘉軒在族人面前顏面掃地，以達到“尿到族長臉上”的卑鄙目的。為了讓白孝文與田小娥“鬼混”的事兒發酵，鹿子霖裝模作樣地通過冷先生將閑言大肆散播出去，并成功傳到了白嘉軒那里。白嘉軒氣急暈倒在窯院門口，身體受損。白孝文挨了比田小娥更狠的抽打，辜負了父親對他的期望。與此同時，鹿子霖還特意策劃向族長跪諫的行動。行動的成功與否不是他考慮的重點，得到眾人的欽敬才是他的最終目的。為了顯得真誠，他一直跪到行刑結束，隱藏了他作為這場戲劇制造者的真實身份。

鹿子霖是當時社會依附地位和權力生存的受益者。表面上，他滿口“仁義道德”，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大好人。背地里，他做盡小人之事，謀劃惡毒的“美人計”，使用不正當的手段與白嘉軒競爭。他為人處世的每一步都是提前計劃好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用解救黑娃的口頭話術騙取了田小娥的服從，用跪諫的行動得到了他人的欽敬，用長跪的痛苦換取了他人眼中的真誠及身份的隱蔽。他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惜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引誘無辜的人入局。“美人計”的成功離不開如此陰險虛偽又滿口仁義道德的幕后組織者。

（二）“美人計”的臺前演出者——田小娥

為了解救黑娃，田小娥不得不答應暫時跟鹿子霖在一起。在被族長白嘉軒等人嚴厲地抽打后，田小娥內心產生了極大的仇恨。經由鹿子霖教唆，她同意實施鹿子霖已經謀劃好的計劃——“想法子把他那個大公子的褲子抹下來。那樣嘛，就等于你尿到族長臉上去了。”從在戲臺底下引誘白孝文開始，田小娥“賣力”地實施著計劃。但當她和白孝文鬼混的事情被白嘉軒揭穿后，看到白嘉軒氣暈在窯門口時，田小娥卻沒有產生應有的暢快感，反而感到良心遭受一次次的譴責。她試圖通過回想當初遭受懲罰的畫面來堅定自己復仇的決心，然而負罪感卻扎實地侵入她的內心深處。鹿子霖利用了她，于是在那個與鹿鄉約有過無數個快活夜晚的窯洞里，田小娥實施了自己對鹿子霖的報復。

田小娥是一位善良又充滿人性的女子，她努力追求幸福，敢于反抗不幸的命運。看著白孝文在她的引誘下漸漸墮落，她內心充滿了悔恨之情。看到白嘉軒被氣暈過去，她內心沒有“大仇得報”的舒適與灑脫，反而被沉重的負罪感所淹沒。在被鹿子霖利用后，她干脆果斷地選擇對鹿鄉約實施報復，不計后果與得失。這是一個有道德有良知的人才會有的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懺悔和人性的復蘇，她擁有來自靈魂深處最美好的善意與溫情。在利用人與被人利用的夾縫中艱難生存著的田小娥，是這出戲的主要演員。

（三）“美人計”的被迫參與者——白孝文

作為白家的長子，白孝文一直以來都是父親白嘉軒重點培養的對象。傳統的教育內容和模式造就了白孝文言行舉止端莊得體、非禮不為的行為規范。只可惜他性格的弱點使他不幸成為鹿子霖與白嘉軒兩家爭斗的犧牲品。惡毒的“美人計”使他栽倒在田小娥的石榴裙下，然而他卻并沒有對田小娥做出實質性的不禮行為。白孝文與田小娥在一起時是慌亂的，是個做不了壞事的好人。從小遵守的道德準則與欲望的吸引力持續不斷地在他腦中抗衡著。他無法做到真正地違背道德準則，又無法堅定決絕地抵擋住誘惑。于是，他帶著自己內心微弱的道德感，踏入了這個為他量身定制的陷阱。白孝文辜負了父親對他的期望，讓父親感到顏面盡失。最后，他接受了父親分家的決定，也徹底失去了成為白鹿原下一任族長的資格。

這是一出專為白孝文制定的戲劇，每一個步驟都精準拿捏了他的弱點。從小受到父親嚴管的白孝文的內心真實世界是隱藏起來的，但在“美人計”的引誘之下，他蒙蔽內心本質的神秘面紗被揭開了。于是他用行為反抗著從小到大信奉的教條，拋棄了原來那套道德規范。壓抑已久的欲望，在誘惑的驅使之下，一點一滴地散發出來。這是白孝文人生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被父親懲罰之后，他不再矛盾，而是沉溺于欲望的釋放之中。從此，他不再是循規蹈矩的族長繼承人，而是一個真正的“敗家子”。在這出戲劇之下，我們看到了他感性的越軌與理性的制約之間的沖突，結果是感性打敗了理性，白孝文從一個“要臉的人”變成了徹徹底底的“不要臉的人”。如果他始終堅守內心的道德，不做出任何有失身份的行為，果斷干脆地拒絕田小娥的引誘，想必也不會成為鹿白兩家爭斗的犧牲品。白孝文從出生至今，恐怕也只有在這出戲里才生出了些敢于反抗禮教規則的勇敢。

二、“美人計”的人物塑造分析

（一）“美人計”展現出的人性特點

作者基于現實的考量，賦予小說人物真實的人性特點，能引發讀者對人性更深入的思考。

1.善惡共存的復雜人性

在小說人物人性特點的表達上，作者并未按照非黑即白的絕對規則去設置人物的屬性，而是將人性中善惡共存的一面充分地展示出來。善與惡共存于人性之中，善是能直觀感受到的表面，而惡深埋于良善之下，也是構成人性的重要部分。不可磨滅，不可剝離，只能通過善意的幌子將其掩蓋。白鹿原中的每個人物都并非絕對的善或是惡，在某件事情上不同的選擇決定了他們各自扮演的不同的角色，這也將他們分別歸屬到善惡兩方不同的陣營之中。從大框架下看，白嘉軒與鹿子霖是善惡的兩大對立陣營。然而細看之下，白嘉軒也并非是個徹徹底底的大善人。他處心積慮地謀劃風水寶地，為了自己的顏面懲罰兒子，沒有做到真正的言行合一，恪守“仁義”之道。田小娥為了自身的利益，引誘無辜的白孝文入局。然而看到白孝文受罰，白嘉軒暈倒，她也會產生同情與悔恨。人性是最復雜的，絕對的善或是惡只存在于理想狀態之下，善惡共存才是復雜人性最真實的表現。

2.極端利己的人物內核

利己并非人性的缺點，極端利己卻是劣質人性的突出特點。鹿子霖在策劃“美人計”時，只考慮自己的利益所得，對于田小娥的悲慘遭遇沒有施以任何援手，對于無辜受害的白孝文沒有任何同情。他道德淪喪，虛偽又貪婪，是極端的利己主義者。他用卑劣的行為換取了短暫的利益，也為后來的失勢埋下了隱患。極端利己主義者的人生追求多是不顧大眾的感受，利用任何可得條件不斷滿足自己的私欲，與此同時，人性也一步步走向毀滅，成為純粹的“個人”。極端利己主義者具有不擇手段、功利、自私等特點，這些特點在鹿子霖身上都能體現出來。將利益作為衡量待人接物的唯一尺度，也是他為人處世的根本準則。

（二）社會環境對復雜人性的影響

在分析小說人物時，我們應該將其放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結合小說中的社會環境揣度人物的思想與行為。在《白鹿原》全書故事發生的時期里，戰爭不斷，社會動蕩不安。無數傳統的鄉村都發生了巨大的變革，社會巨變濃縮在作者筆下一個小小的白鹿原。在時局動蕩、社會混亂的環境之下，人們的思想與行為也遭受到了極大的影響，由此產生的變化也因人而異。而在“美人計”這幕戲中，社會環境促使人物產生了對規則的反抗意識，做出了一定的反抗行為。

鄉約是白鹿原人心中不可動搖的權威。比起建立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認同，按鄉約的規定行事才是他們堅定不移地維護的處事原則。白孝文作為白嘉軒的長子，從小便接觸到鄉約的制定與形成。在他的成長道路上，遵守白鹿原約定俗成的鄉約、執行道德規范準則，是人生的根本要求。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宗族的權威代表——白嘉軒的監管之中。這樣長大的白孝文是沒有個人自由的，他的言行和思想都被規則束縛著。然而，人在遭受規則的壓迫后，極大可能會產生一定的反抗意識，作為族長之子的白孝文也不可避免。在面對田小娥的誘惑時，他心中壓抑已久的欲望便由內而外擴散開來。族長白嘉軒是原上的最高權威代表，為了遵循鄉約的規定，強硬地懲罰了兒子白孝文。這的確有效地維護了族長的權威，卻也直接導致了白孝文的墮落。白孝文的反抗意愿更加強烈，不再遵守一直以來嚴格執行的道德準則。

同樣生活在規則下的田小娥擁有白鹿原其他人少有的反叛精神，她努力沖破傳統觀念的束縛，用行為反抗禮法規則，得到的卻是不解、譴責與懲罰。她成為那個社會中所有遵循禮教規則的人的公敵，淪為反抗禮法的不忠代表，以及被打擊迫害的對象。面對不幸的遭遇，她沒有選擇服從或是日漸消沉，反而遵從內心，積極反抗悲慘的命運。反抗在那個社會并不是能有效改變命運的行為，但體現出了田小娥思想與人格的獨立性。具備反抗意識的她在混亂的社會環境下被毀滅，最終走上絕路。

（三）“美人計”人物塑造的主要手法

塑造小說人物時，運用不同的塑造手法可以更加準確地描繪形象，使其生動自然，也能更好地展現人物特征、傳達作者思想。

1.利用對比手法塑造人物形象

在這幕戲中，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時，多處運用了對比的手法。例如，鹿子霖在白嘉軒暈倒時，適時地給予幫助；在白孝文受罰時，恰當地表示不忍甚至策劃跪諫行動。然而他才是設計白孝文身敗名裂的始作俑者，在田小娥面前才撕下虛偽的面具，露出真實的奸惡。作者將鹿子霖在不同人面前的不同表現進行對比，突出他言行不一的“偽君子”形象。在塑造田小娥的形象時，通過其在實施“美人計”前后對待白孝文等人的態度對比，來展現她內心本質的善良，以及對悲慘命運的反抗精神。

2.通過細節描寫強調人物性格

作者通過描寫人物的語言特色、說話風格和處事方式等細節來刻畫人物形象。在表現白孝文的性格特點時，作者通過重點描寫他面對田小娥的行為：猶猶豫豫，反反復復地穿脫褲子，始終下不了決心。來強調他性格的懦弱以及內心的矛盾與糾結。看到白嘉軒氣暈在窯門口時，作者對田小娥進行動作及心理描寫，“她努力回想孝文領著族人把她打得血肉模糊的情景，以期重新燃起仇恨，用這種一報還一報的復仇行為的合理性來穩定心態，其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呻吟著：我這是真正害了一回人啦！”表現出她內心的不忍與悔恨，突出其善良的性格特點。

鹿子霖、田小娥和白孝文是這出戲劇的關鍵人物，圍繞這三個人進行分析可以探索故事背后的深意。不同的人物形象擁有不同的人物性格，我們不能因為某一件事就否定任何一個人，只是那個時代的局限性，讓田小娥這樣充滿人性的女子不得不依附于他人生存，白孝文內心的矛盾糾結成為了他的弱點，而鹿子霖這樣的小人卻能靠奸計達成自己的目的。

三、結語

通過從人物結構和人物塑造這兩個方面對“美人計”這幕戲進行簡要分析，在感受那個時代下人們的生活狀況的同時，也透過直觀的人物形象，體會到小說展現的悲劇內核。《白鹿原》整本小說所表達或者傳遞給我們的東西遠不止這些，還有諸多內容，值得進一步深入挖掘。

參考文獻：

[1]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

[2]劉晨晨.《白鹿原》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分析[J].文化學刊，2022，（01）：142-145.

[3]林藝鳴.中國哲學視域中的《白鹿原》理性精神分析[J].昌吉學院學報，2021，（01）：71-75.

[4]黃立華.一個有靈魂深度的人物——《白鹿原》之白孝文論[J].黃山學院學報，2006，（02）：118-121.

[5]趙智.商業文化的誤讀——鹿子霖形象的象征意義[J].中國文學研究，2011，（02）：97-99.

[6]曹金.淺析《白鹿原》中的人物形象[J].作家天地，2022，（32）：7-9.

（作者簡介：葉雨桐，女，本科在讀，武漢商學院，研究方向：財務管理）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