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偉/ 鎮(zhèn)海口海防歷史紀念館
沈家國/ 寧波市鎮(zhèn)海區(qū)檔案館
明朝自洪武元年(1368)開國,浙江長期以來一直是外國使節(jié)和商旅最重要的游歷地區(qū),因此形成了大量游記和城市面貌畫作。其中,嘉靖年間日本策彥周良使團的遣明實錄是最重要、最詳細的。明代鎮(zhèn)海城人薛俊在《日本考略》中提到:“凡貢獻必由于定(海),次于寧(波)郡(城),以及杭(州)省(城),然達于京師。”當時海路朝貢明朝的外國人首先要在鎮(zhèn)海登陸,并接受入關檢查,然后沿著大運河一路經過寧波和杭州,最后到達北京,完成朝貢的使命。本文按此順序,向讀者詳述遣明使所見浙江城市面貌。
鎮(zhèn)海是遣明使在明朝見到的第一座城池。洪武二十年(1387),信國公湯和重建定(鎮(zhèn))海城。新城東起巾子山,沿唐代海塘、東南緣甬江、西連平川、北負大海,三面環(huán)濠河。嘉靖《定海縣志》記載了新城五座城門的名字:“東曰鎮(zhèn)遠,南曰南薰,又南曰清川,西曰武寧,又西曰向辰門。”
成化三年(1467),世界文化名人雪舟隨乘貢船由鎮(zhèn)海進入明朝。名畫《唐山勝景畫稿》即是雪舟將大運河旅途中所見風景的速寫,共有定(鎮(zhèn))海、寧波、紹興、吳江、鎮(zhèn)江五個城池以及特寫建筑物寶帶橋。《唐山勝景畫稿》第一段為“定海縣圖”,是現(xiàn)存最早的明代鎮(zhèn)海城市風貌圖,描繪了甬江上的風帆,招寶山上的建筑以及城內的街景和民居。圖中的定海城有三個城門,分別為鎮(zhèn)遠門、南薰門和武寧門,前兩者各建有甕城。從畫稿的視角分析,作者的位置當為江上,并由東向西看。圖中南薰門外東南角的建筑便是《籌海圖編》《明史》等文獻中記載的操江亭。沿南薰門往北,繪有城內最高建筑鼓樓,它位于定海衛(wèi)署前,是定海衛(wèi)的儀門。乾隆《鎮(zhèn)海縣志》中記載:“縣治東北一里,演武場南。”《策彥入明記》中記載,嘉靖二十年五月二十五日,策彥周良與正使湖心碩鼎在回國前進定海衛(wèi)署,“謁總兵,有拜,拜了吃茶。”
明代地方志書只提及了鎮(zhèn)海城池的規(guī)模,沒有提及人口規(guī)模。策彥使團的另一成員柳井鄉(xiāng)直撰寫的《大明譜》記載 :“定海人家四萬間也”。以每戶人家4-5人計算,人口在16-20萬之間。當時,日本的城池規(guī)模大約只相當于中國的堡寨,規(guī)模非常小。柳井見到鎮(zhèn)海城池的規(guī)模后,感到震撼,可能因此特意記載。
過鎮(zhèn)海城后,進入寧波城。寧波是使團在明朝生活時間最長的城池。使團成員在城內的嘉賓館,等候朝見皇帝圣旨;朝貢完畢后,則在寧波等候季風回國。
遣明使見到的寧波城重建于元末。嘉靖《寧波府志》記載:“本府據(jù)甬水為城,南匯它泉,北源姚江,合流桃津。延袤一十八里。辟為六門,東曰靈橋、東渡,南曰長春,西曰望京,北曰永豐,東北曰和義。”

策彥周良像
《唐 山 勝 景畫稿》中的“寧波府圖”是繼鎮(zhèn)海之后的第二座城池畫像。三江口附近的三個城門是整個畫面中體量最大、描繪最為細致的建筑物。畫卷從上到下的三座城門依次為和義門、東渡門、靈橋門。和義門注有“北門”,靈橋門正對的江面上可見浮橋身影,旁注“寧波府東門也”。江面上桅檣林立,漁船及貨船停靠在岸邊或錨泊在江中。護城河、靈橋門與東渡門之間的半邊街均可見。城內建筑有古剎天寧寺,以及遣明使出發(fā)去北京的始發(fā)驛站四明驛。
嘉靖十八年(1539)五月二十七日,初次來到寧波城的策彥周良曾仔細觀察了靈橋門,“城門榜‘靈橋’二大字。門傍掛牌,牌上有‘盤詰’之二字。”六月二十二日,策彥等人在長春門為海道送行,“南門榜‘長春’二大字。”十月十九日,策彥使團從鹽倉門走上大運河朝貢之路。“巳刻,自寧波北門之前,發(fā)舟泊于西壩。予問水夫以處名并舟行之程。水夫云‘鹽倉門至西壩四十里。’”
嘉靖二十七年(1548)十月六日,再次北上朝貢的策彥周良從東渡門出,再從鹽倉門上船。“酉刻,寧波起身,自東渡門而出。予、副使以下次第駕轎。船在北門之外而待。即各乘船。”
策彥周良對牌坊特別感興趣,記載了眾多牌坊。嘉靖十八年(1539)六月初一日,“或榜以‘三世進士’四大字,或揭以‘彩鳳聯(lián)飛’,蓋及第門也。‘彩鳳聯(lián)飛’,疑是兄弟同時登乎?”據(jù)雍正《寧波府志》,“三世進士”為金亮、金洪、金樸立。“彩鳳聯(lián)飛”是嘉靖四年為趙昊等舉人立。
相比《策彥入明記》,《大明譜》對寧波城墻的記載更為詳細。寧波城的周長、六門與嘉靖《寧波府志》完全對應,“靈橋門、南門、西門、北門、鹽送門、東渡門……筑地徑回(周長)在一十八里”。鹽送門即鹽倉門(和義門),因日語“送”“倉”同音誤記。城內境清寺、天寧寺、延慶寺、月湖等名勝也一一記之。靈橋門外有通往“補陀寺”的大浮橋,即靈橋,補陀寺即今七塔寺。
明代寧波志書里對寧波城內外民房數(shù)并無記載,《大明譜》記載,寧波城內“人家八萬間云云”,算上城墻外的,“一十六萬間云云”。以此言之,當時寧波城及城外近郊,光民房數(shù)都已經有16萬間。
出寧波城后,使團經浙東運河前往杭州,途中經過的余姚、紹興等城池是不進入休息的。杭州至北京的途中經過的城池也是不休息的。杭州是寧波至北京途中,唯一入城休息的城池。
與寧波一樣,遣明使見到的杭州城也是元末重建的。元末散文家貢師泰曾在《杭州新城碑》一文提到:“城之周六萬四千二十尺,高三十尺,厚視高加十尺……為門一十有三:東曰候潮、曰新門(明改永昌門)、曰崇新、曰東青、曰艮山;西曰錢湖、曰清波、曰豐豫、曰錢塘;南曰和寧;北曰余杭、曰天宗、曰北新。”
嘉靖十八年(1539)十月二十八日,策彥所在的船舶“須臾著杭府東門外之岸。岸上有二重樓,揭‘映江樓’三大字。”萬歷《錢塘縣志》記載:“出永昌門東南為映江樓。”永昌門一帶明清以前一直是觀潮勝地,明代有映江樓,有“形勢東南屬此樓”之譽。可見,策彥所見的“杭府東門”當為東南門永昌門。十月二十九日,策彥入住武林門之外的吳山驛。十一月初一,策彥看到了武林門,“又有一門,揭‘武林’二大字”。

清末和義門遠景
明嘉靖十八年(1539)十一月初一,策彥入城后,見到了城內最高的建筑,杭州鼓樓“鎮(zhèn)海樓”,“有二重樓,橫揭‘鎮(zhèn)海樓’三大字。蓋置漏量時之樓也”。策彥所見的鼓樓當為成化十年(1474)災后重建的鎮(zhèn)海樓,他也判斷出該樓是報時刻所用的城市功能建筑,鎮(zhèn)海樓歷史上多次重修。2003年,杭州鼓樓因創(chuàng)建文化名城而重建,重建的鎮(zhèn)海樓按明代建筑形式,采用五開間,二重檐歇山頂,斗拱裝飾。
在回程的路上,嘉靖十九年(1540)九月三日,策彥等人也是從北門武林門進入杭州。“正使及予、大光、釣云三號居座土官并從僧以下上岸。各攜仆者一個人。方轎過吳山驛。自武林門而入城里。”五日,在回寧波的途中,顯然策彥等人已經從明朝人口中得知映江樓是觀潮勝地。他們不顧明朝官員催促迎潮渡江,一覽錢江潮水勝景。“巳刻……暫登映江樓,凝遠眺……申刻,觀潮。實壯觀也。”
《策彥入明記》對明代浙江地方最高機構——省級三司衙門的描寫也要比明代方志詳細。嘉靖十八年(1539)十一月初一日,策彥拜謁了布政司。成化《杭州府志》只記載布政司、按察司、都司等三司“在清河坊內(今上城區(qū)河坊街)”,對建筑外觀沒有任何描寫。策彥看到“總門揭‘浙江等處承宣布政使司’十大字(二行各五束之)。門柱題云‘襟吳山帶越水,東南第一雄藩’。第二門橫揭“方岳”二大字。堂里中央顏‘經濟堂’三大字。”浙江布政司是當時浙江最高行政機構,門柱上的對聯(lián)除了寫有浙江的地理位置外,也寫了浙江在明朝的地位。第二門“方岳”源自唐堯典故。傳說堯命羲和四子掌四岳,稱四伯。至其死乃分岳事,置八伯,主八州之事。后稱任專一方之重臣為“方岳”。“經濟”即“經世濟民”之意,表明布政司為行政管理機構。同日,策彥“次謁都司。門豎揭‘儀門’二大字。堂顏‘總武’。”

四明驛
按察司“外門揭‘總憲’三大字。第一門豎揭‘按察司’三大字。堂正而檐額揭‘欽恤’三大字,其后橫揭‘上帝臨女’四大字,其后中央顏‘澄清堂’三大字。”“總憲”即管理一省刑名、法治之意。堂上所額的“欽恤”典故出自語本《書經.舜典》,“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意為指對刑戮之事謹慎恤憫。其后的“上帝臨女”出自《詩經·大雅·大明》“上帝臨女(通‘汝’),無貳爾心”,“天帝在你的上面,你不要三心二意”。嘉靖二十七年(1548)十月十五日,作為正使的策彥,乘轎子從浙江驛進入武林驛。浙江驛在候潮門外,他大概率是從侯潮門進入杭州城的。
除了《唐山勝景畫稿》只存摹本外,其余遣明使文獻,均被日本國家檔案館收藏,并被該國文物部門定為僅次于國寶的重要文化財產。可以說,遣明使是明代浙江地方檔案的重要補充。這些文獻展現(xiàn)了海洋和運河在浙江城池中的重要作用 ,凸顯了浙江主要城池鎮(zhèn)海、寧波和杭州在海絲之路文化帶以及大運河文化帶中的特殊地位和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