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深秋

云海

前天，我和一個要好的朋友臨街閑聊著，夜色正濃，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很快天空下起了瓢潑般的大雨。雨，固執急驟，沒有角度地像發了瘋似的傾瀉了下來。瞬間，柏油路上一片汪洋，仿佛街口出現了一條美麗的河流。紅色與綠色的出租車駛過這條街時掀起層層白浪，恰似一條條紅色或綠色的鯉魚在水中穿梭。不多會兒，雨稍微慢了下來，我卷起褲角頂著雨，一個人踩著腳下流淌的雨水走向回家的路……許是前天晚上突然大雨傾盆的天，我和朋友匆匆分開時，竟沒有與他道一聲別。

今晚月下散步，我聽到草叢里的蟲唱，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忽然綠葉間有一兩聲哀弱的蟬鳴，心中自然生起一種滋味來，秋天真的來了。想起今年的七月天，我坐在盛夏的炎熱里，天熱得連影子都躲在腳下不露頭的時候，就會想念秋天的日子。自從前天晚上傾盆大雨后，夏季的余熱慢慢悄然隱去。夏天要走了，就讓它走了吧！秋天來了，讓它停下來，停下來吧！在今年七月天氣炎熱綠葉正盛時，我就期待秋了。初秋的況味，我是喜歡的。是它讓我換掉了汗濕的夏衣，是它讓我穿上了涼爽的秋衫，盡管如此好，還有點兒不滿足，我突然想念起南方的秋了。

我在南方居住過幾年，聞過許多不一樣的深秋的味，看過許多不一樣的深秋的流云，見過許多在深秋的風里一個個高不可攀圓圓的、黑黑的鳥巢，也見過許多一群群背著深秋的暮色低飛的鳥雀逐個回巢的樣子。是啊，南方的秋天真美！

我在南方去過些地方。

皖南小城安慶，有一個湖，它本有自己的名字，可我喜歡叫它大湖，其實它并不大，只是這一汪湖水住在城中，就顯得大了。那年秋天的午后，在暖暖的陽光下，我和幾個要好的朋友，躺在湖邊林子里的綠草坪上，看湛藍高遠的天空，那會兒越看越教人生起幻覺來，生怕倒懸的一汪碧水瀉了下來。我一翻身爬了起來，再看身旁鏡子般的湖水一片驚艷，那些大朵大朵的云彩在艷陽的折射下，有通體翻卷銀亮的，有厚厚耀眼金黃的，有云卷云舒的，仿佛在城中的這一汪大湖的水中又有一個深秋的天。

皖南小城安慶深秋的雨一下就會持續幾天。那樣的雨天，我喜歡在閑暇的午后聽一些老歌，有時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感覺夢里都是潮濕，一點一滴潤了嘴唇，一點一滴也濕在了心里。那綿軟深情的歌聲啊，好像在深秋的雨中能唱到永遠似的，總能讓人深陷其中，忘卻其他。

在皖南小城連續寂靜的深秋雨中，我愛隔窗聽雨聲，似乎在聽著小城窗外的那些泛黃老舊的往事。在小城的夜聽雨聲，那持續的雨點敲打窗欞清涼涼的音，盡顯夜色之美，夜色之靜。不知為何，那會兒坐在白色的書桌旁就想寫一些不成篇的文字，后來那些文字大多散落了，到底留下來多少，我也不知道。我僅僅知道的是，在那樣纏綿深秋的雨夜，煮一壺拿鐵咖啡，總能讓人在落雨的窗前，或在一張老式的書桌旁，一霎兒能生出一串串莫名的惆悵來。那莫名的惆悵，也不是想起誰，也不是想起什么舊事，就是想寫一些悵然零落的文字。

有人說，我的文筆句式有南方濕潤綿綿的味道，我也說不上來，就像我說不上來皖南小城安慶的秋雨深深——為什么總是那樣無骨與纏綿，就像我回答不出人愛到情深處——為什么總會有惆悵與不安。

有時，我獨自散步在江上岸邊，看兩旁閃爍的街燈，看陌生喜悅的人群，看深秋濕潤的光陰，也總有一些不確定的愁緒。記得那些日子我愛穿一身休閑的條絨西服，非常黑，是冷色，是那種能讓人安靜下來的顏色，已經很舊了。到現在我都舍不得丟棄那身條絨西服，因為它讓我撐過那些深秋不確定的光陰。盡管，那些日子我有過太多不確定的時光，但那里的深秋和連續纏綿無骨的秋雨，我喜歡。

我在皖南小城安慶的工作之余獨好一個人乘坐綠皮火車去遠行，尤其喜歡到另外一個南方陌生的城市。

那年深秋我來到了上海。

深秋時節，適合來上海，更適合來上海外灘。霓虹閃爍的深秋夜，夜在我身旁，風在我身旁，最柔和的光影與美好的人影一直在我眼里心里——有種秘不可示人的東西和妙不可言的風情。尤其在外灘一處的燈光暗影處能時時散發出一種小幽香。我說不出那種小幽香到底有多纏人，而它卻能恰如其分地溫馨你，迷戀你，適可而止地滿足你，像一個迷人的吸鐵石，牢牢地吸住了你，仿佛與之喜悅相擁，與之呼吸纏繞。

上海外灘迷人的深秋夜色，是最讓人沉溺的地方，是別的城市模擬不出來的，是獨一無二的。

那年我和一個要好的朋友從上海去了周莊，才知周莊的深秋又是一片大好。我倆滿臉喜悅在一起游走，只見不時地有杏黃色的木葉飄落在幽靜的巷子里，老屋的檐下，小橋流水里。還有那滿眼的綠，是周莊古樸的綠；那頭發上沾滿的風，是周莊古樸的秋風；那老墻上的白，是周莊幾百年來最古老斑駁的白，讓你每走一步都流連忘返。

周莊有檸檬色調的黃昏。當你被這種色調的黃昏圍在其中的時候，總會讓人想到好奇，想到神秘，想到翩翩起舞優雅的華爾茲。

周莊的秋水也會讓人想到一個字：靜。

看一河秋水在古老的雙橋下緩慢流過，不知什么時候漂來一條船，船上一對年輕男女斜斜地挨著坐在船頭，一點點、一點點地漂過了雙橋，漂向那邊深秋的時光。船遠去了，劃槳的人遠去了，斜斜地挨著坐在船頭的一對年輕男女遠去了，就像一個水影遠去了，而眼前古老的雙橋依然站在一河秋水中，像秋水一樣安靜。偶爾，有一兩聲鳥鳴，不遠處還有幾聲劃槳的水響。這些細細聲響更增添了那種靜的含量。

周莊的老屋透出的一道道不太亮的影線，能將人帶進遙遠的舊光陰里，一霎兒生出疑惑，我身處的地方是不是現代深秋的水鄉？

那里有閑適的三毛茶樓，有昆曲羞羞答答迷人的唱音。那天離開時，依依不舍。

今晚，我走到一地樹影的拐角處，脫下淡淡的月光，信步走進書房，沉思一陣，拿起筆，為秋寫詩的夜晚并不多。其實，我好多年竟是沒有為秋寫過詩了。可是，我為想念南方深秋的日子寫上幾篇散文卻總是有的，忽然笑容泛上嘴角，是動容的，是動了情的，是細細入骨的。此刻，我發覺想念南方的深秋到了盡頭，這一刻竟讓我發自心底流露愛戀的真情，這份真情，讓我對皖南靠山臨水的安慶、別致的上海和上海外灘霓虹閃爍的夜，以及用水做的安靜的周莊——總是念念不忘，想念不完，最憶不夠。不知何日再來故地？

我想定會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