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之燈（組詩）

安海茵

俗世之燈

到了最后

逼退落花與流水的價值

追捕到一滴雨的形態，權作燈芯

在時間的荒野

我能省略的還有我自己

這個自己，誰都不能擁有

誰也都不曾拿去

最黑的守夜人

最黑的守夜人擅長于遮擋月光

讓無數星子蒞臨狂野的魂靈

頌唱著，永不止歇

在詩篇中放牧粗糙的米和

薄脆的贊美，巖的琉璃晚歌

它永遠不會令你感到幸福

它只是

只是讓我們一點點地向深處探尋

并且篩落那些晶體

撿拾進一路歌哭的褡褳

它讓我們無愧于擁有

以黑色為世界的著力點

之后抱緊內心的燈火

又一次次將孤懸的驚濤錘落

燃燒的影子

以倦客之姿在長椅上坐滿一整個下午

黃昏以及黃昏中的遠方早已披肩而立

手風琴奏出湖畔的影子

一簇簇妖嬈的影子

可是風說

要窮盡一生在人群中尋找……

反復地以酒精清洗

揮發后的影子終還是暗的屬性

我朝暮凝神眺望這深淵

又企望托舉而起的鳥雀

怎奈以淚水清算一生的決絕

——花朵像星星一樣眨眼

銘記每一場大雪后的暗傷

這守在暗處的燃燒與順從

無不屬意踽踽而行的破碎火焰

一定會有雪

一定會有雪

美的事物總會是你喜歡的面目

比如半開的百合

弄灑了的香薰

滿屋子的香啊！讓我們的

擁抱又沉又軟

也一定有黑巧和紅絲絨蛋糕

好吃的最接近美

那些微甜的云朵一次次躲進

你的下午茶

我，和你，并不缺愛

卻又矢志一路上找到更多

兆麟公園的秋千

陽明灘大橋的鷗鳥

我們靠這些被打動的瞬間

存下一點兒凍泉水

給每一年的鐘聲和

每一列深情的永不回頭的火車

我們穿越——

擎著胸膛里的小燈籠

疊舊

你看，我的每一次笑意

都盈滿皮膚上的山川褶皺

我還是舍不下自己的每一條皺紋

舍不下星空呢喃

舍不下火焰的倒影

舍不下每一次意外的相逢

還有擎舉著霜痕的青葵

還有時光的鞭子

抽打著原野如金，發絲如雪

你吮吸花露的新鮮清涼

我晾曬舊傷的微光翅膀

游弦

燈光以遠

便是星星們在遠山里的家

它們總是忍不住小眺

暗夜里每一間綺麗的花房

每一闋落單了的松濤

夜來香播撒春風駘蕩

不老林屬意荊棘苦修

那頻頻回首的風塵仆仆的浪子

在血肉比擬的琴弦中一再翻唱

重返少年

且慢，不必細數

鳥兒的尾羽和

幾多綠了的山坡

和總是東逝的一腔欲望的流水

有多少拿捏精準的銳利的星軌

便有多少往寬厚處行進的弦歌

行止

這無盡的海浪猶如田野

深黛色的暗影盡是迷幻的氣質

葆有水滴的克制

即便是秋天

田野分裝進金黃的芳香

也永不能占領波濤的巔峰

只是“以他的給予照耀一生”

被遺忘在海灘上的回答

是年輕歲月里那蒙昧的靈魂

局部的雨，貝殼軟體

藻類有時招搖有時又躲藏

而此刻，與參差披拂的濃蔭嚙合精準

個中滋味藏匿于離岸的內核

暮年時期的浪子在返鄉途中

一再地耽于擁堵的車廂，又

一再地倉促奔跑

這回翔的行旅宛如無盡的海浪

將沉寂的礁石一一披斬

颶風般爭掠

爾后速朽

蒙昧

雨總是在那里蓄滿

它有許多耐心，濯洗少女那

水果一般的臉龐

迷霧一樣搖曳

在臨窗的位置催生蒼耳和白蒿

梭形時光軸總是溫吞

小山河破碎，旋即拉抻完整

我攜著霏微的雨走出門去

像是夜里的夢還沒做完

我攜著夢一樣的早晨去往晌午和黃昏

檐下的雨滴是音符叮咚的晚安曲

一場雨就這樣包孕著甜味

卻又悵惘著走向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