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逃稅洗錢爭議的電影女王

涂思敏

曾5次摘得法國電影凱撒獎最佳女主角且保持著這一紀錄至今，兩次獲評戛納和柏林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兩次收獲奧斯卡最佳女演員提名——她是法國影壇的代表性人物，被譽為“一個世紀只能誕生一個”的伊莎貝爾·阿佳妮。在她演藝生涯的巔峰時期，她拿下了全球最高的片酬，被授予法國榮譽軍團勛章和法國藝術及文學勛章。

然而，這位被譽為引領了法國電影黃金時代的繆斯阿佳妮兩次未婚生子，跟媒體吵架、過度整容、耍大牌、發胖息影、被爆出精神不穩定……現在，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女將要面臨牢獄之災。

涉嫌稅務欺詐和洗錢罪

2023年10月19日，法國國家金融檢察官辦公室對阿佳妮以涉嫌稅務欺詐和洗錢罪起訴，并請求巴黎法院判處阿佳妮18個月監禁，罰款25萬歐元。

據法新社報道，阿佳妮被指控在2016年、2017年和2023年3次欺騙稅務機關。法國國家金融檢察官辦公室指控她以貸款為幌子，隱瞞了馬馬杜·迪亞納·恩迪亞揚捐贈的200萬歐元，這使得她得以逃避60%的轉讓稅（約120萬歐元）。此外，阿佳妮主要在法國工作與活動，但她虛構了自己在葡萄牙的主要住所，以此逃避約23萬歐元的所得稅。

檢方認為，這筆200萬歐元的款項并非借貸，而是一種“變相捐贈”。為了逃避這120萬歐元的贈與稅，阿佳妮從亞洲一家公司轉賬到美國一個未經申報的銀行賬戶上，再轉到她親戚的母親在葡萄牙的賬戶上來購買房產，此行為涉嫌洗錢。而將這筆錢捐贈給她的恩迪亞揚也是一位著名的公眾人物——他曾擔任塞內加爾奧林匹克委員會主席，同時也是阿佳妮的兒子加布瑞爾-凱恩·戴-劉易斯的教父。

關于洗錢指控，調查人員稱，阿佳妮在2014年通過一個未向稅務機關申報的美國銀行賬戶，從一家實際所有人不明的離岸公司匯入了約12萬歐元，并在葡萄牙投資。

阿佳妮否認了對她的一切指控，她本人也缺席了這場逃稅案的庭審，其律師聲稱她“突發惡疾”，無法參與此次的審判。

10月19日，在幾乎空無一人的法庭上，檢察官詳細講述了2016年他們在阿佳妮的名字出現在巴拿馬文件后展開的調查。這場庭審一直持續到了傍晚，檢察官在起訴書的開頭陳述道：“她的名氣既不是我們起訴的額外理由，也不是起訴的障礙。在成為公眾人物之前，她首先是一個有義務的公民。自2013年至2017年，她有計劃地尋求減少納稅義務，而不是在自己的生活方式上合法節稅，她選擇了非法避稅。”

法國稅務部門算了一筆賬：2016 年，阿佳妮在葡萄牙待2天，2017年，她只待了4天。檢察官指出，她的情況令人感到可笑：她的家在法國，她有幾套出租或提供給她的公寓，她的銀行賬戶在法國，當時她有兩個孩子在這里上學，還有一個清潔女工……

2019年5月20日，演員伊莎貝爾·阿佳妮參加第72屆戛納國際電影節。（圖片來源：CFP）

根據法國新聞臺的報道，阿佳妮的辯護律師在庭上回顧了這位“法國最偉大的女演員之一”的演藝生涯，她認為阿佳妮并沒有受到普通公民的待遇，因為“無論她做什么，都被認為是錯的”。律師認為一切都開始于2013年的那場“旋渦”，阿佳妮被自己電影公司的經理騙走了80萬歐元，因此她的朋友慷慨地為她提供了貸款。律師辯解道，那筆200多萬歐元的款項是在阿佳妮處于經濟相當窘迫的絕望時期她向恩迪亞揚尋求幫助時獲得的，并非捐贈，阿佳妮需要用10年的時間來償清這筆貸款。

“一個世紀只能誕生一個阿佳妮”

在法國，流傳著這樣一句話：20世紀80年代的法國影視圈，是屬于阿佳妮的，這個世界，一個世紀，也只能誕生一個阿佳妮。

從年少成名的天之驕女到深陷窘境、爭議不斷的晚年生活，68歲的阿佳妮究竟經歷了什么？

1955年，阿佳妮出生于法國上塞納省的一個移民家庭，童年生活過得很艱難，遇到種族歧視是常有的事。這對于她后來電影角色的塑造提供了一定的基礎。她12歲就開始在劇院登臺演出，14歲時出演了自己的大銀幕首作。20歲時，阿佳妮受邀出演法國新浪潮導演特呂弗的電影《阿黛爾·雨果的故事》，飾演了一個生活在19世紀的被逼瘋的浪漫主義者。這部電影讓她以歷史最小年齡入圍了奧斯卡最佳女演員，這一紀錄直到20年后才被打破。

這時候的阿佳妮，是如流星般降臨的，仿佛為演戲而誕生的人。

1981年，她出演了安杰伊-祖瓦澤斯基導演的《著魔》。在這場癲狂的婚姻噩夢中，阿佳妮奉獻了被影評人稱為“電影史上最出色的情感和肢體表演，她用全身的歇斯底里飾演了一位精神分裂的年輕妻子”。出演完這部電影后，阿佳妮一直被這段緊張而痛苦的拍攝經歷所困擾，她覺得自己無法從電影的黑暗世界里逃離出來，這使她生活陷入混亂，但它卻也成為阿佳妮的代表作，幫助她獲得了包括戛納、凱撒獎在內的多個表演獎項。

回顧阿佳妮的演藝經歷，她飾演過很多癲狂、神經質、為愛而狂的“瘋女人”形象。1976年，阿佳妮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說：“我是一個狂熱的人，一個非常危險的人。對我來說，強烈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我的情色主義。”

年少成名，美貌逼人，手握大熱電影制作與知名導演繆斯身份……阿佳妮的前20年人生，可謂順風順水。有人曾這樣評價阿佳妮：“如果說美貌使她成為明星，那么美貌背后的沖突，即她身上那難以磨滅的復雜人性，則使她成為一個傳奇。”

一方面，阿佳妮的美貌、演技、性格讓她的演藝事業如日中天，另一方面，她簡直是吸引媒體和觀眾注意力的天才。1997年，她在擔任戛納電影節評委會主席時，任性地想要自己選擇評委會成員，甚至想通過邀請當時紅遍全球的演員拉爾夫·費因斯來向前男友示威。此外，她還要求使用給市長保留的總統套房，逼著所有評委會成員跟她一同早起、吃一樣的早餐，她的刁蠻行為甚至遭到了戛納官方的發文吐槽。

1973年9月18日，演員伊莎貝爾·阿佳妮在法國巴黎協和廣場。（圖片來源：CFP）

而在1983年，當阿佳妮來到戛納電影節宣傳電影時，她拒絕拍照，稱“我是演員，我來這里是為了宣傳電影，不是按你們的要求擺姿勢拍照的”。為表抗議，所有的攝影師在劇組走紅毯時放下了攝影機，并轉身背對阿佳妮，這一事件成為戛納轟動一時的丑聞。

電影照進現實的人生

電影學者盧克認為，在阿佳妮長達50年的迷人演藝生涯中，無論是《卡蜜兒·克勞岱爾》中的女性精神錯亂，還是《瑪戈皇后》中的歌劇般的激情；無論是在《諾斯費拉圖：夜晚的幽靈》中飾演一個比片中怪物更超凡脫俗的女主角，還是在《彼得·馮·康德》中飾演一個陰郁的女主角，阿佳妮的每一個演繹瞬間都充滿了一種獨特的“瘋狂”力度。

阿佳妮在接受采訪時曾說：“讓我瘋狂的并不是角色，而是角色帶給我的啟示。通過它們，我理解了人類生命中的痛苦。詮釋角色對演員而言，意味著暴露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因而這是一項強大而脆弱的挑戰。”阿佳妮覺得，即使自己在個人生活中時常遭遇不幸，但表演其實是在用一種治療的方式，以一種同情的態度讓她接受自己的使命。

阿佳妮的這種瘋狂不僅體現在角色演繹中，更是在個人生活中被她實踐著。阿佳妮的幾段愛情故事似乎與她曾經飾演過的那些電影角色形成了一種奇妙的互文。

1976年，擔任電影《巴洛可》攝影師的布魯諾·努坦愛上了阿佳妮。24歲的阿佳妮生下了一個兒子，可布魯諾卻神隱了，法國民眾一片嘩然，直到電影上映后兩人的愛情才得以曝光。可這時候，布魯諾早已離開阿佳妮，她只能獨自撫養孩子長大。

盡管阿佳妮屢次陷入愛情的旋渦之中，可她甘愿飛蛾撲火。1989年，阿佳妮開啟了一段更為瘋狂的愛戀，她結識了三屆奧斯卡影帝丹尼爾·戴-劉易斯。沉浸在愛情中的阿佳妮選擇了息影，甚至推掉了后來大熱的電影《本能》和《桃色交易》的邀約。年近40歲的阿佳妮渴望組建一個真正的家庭，可在生下了加布瑞爾-凱恩·戴-劉易斯后，“并未準備好進入婚姻”的劉易斯卻和她分手了。

1993年，阿佳妮出演了由大仲馬小說改編而成的《瑪戈王后》。這部電影作為她沉寂多年重返影壇的第一部作品，成功幫她獲得影后桂冠并一躍成為她最著名的銀幕形象。

可在這之后，阿佳妮的電影之路似乎不再順利，她的電影一部接一部地流產。阿佳妮坦言：“對我而言，拍攝電影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在阿佳妮陷入低谷后，圍繞在她身邊的媒體和小報不再聚焦于她的電影和角色，而是一次次地拿她失敗的愛情故事做文章，嘲笑她發福的身材和過度整容后僵硬的面容。甚至有小報謠傳息影期間的她患上了艾滋病，現在已經去世，她又不得不上電視辟謠。在2010年的圣誕節，她唯一的親弟弟突發心臟病而亡。阿佳妮說：“我就是個悲劇女王，我覺得人們對我私生活的質疑是一種虐待。”

“避稅外逃”

這起稅務欺詐和洗錢案案發后，阿佳妮接受了《巴黎人報》的采訪。她感慨著自己的處境，并坦言自己正面臨著舊日的心魔，她說自己這些年被謠言中傷的不堪回憶又一次地浮現在眼前。“人有說話的時候，也有沉默的時候，只有在合適的時機下，我才會說話。”

在法國《觀察者報》上，阿佳妮發表聲明說自己和其他演員不一樣，她沒有對于金錢的渴望。至于2013年的那筆貸款，她是迫于無奈接受的，因為那時候她正好處于經濟困難的時期。她寫道：“由于我的制片公司艾西亞電影公司災難性且不誠實的財政管理方式，以及我個人在私生活上承受到的很多痛苦，我的財政狀況已經無法維持。”

在給《觀察者報》的聲明中，阿佳妮還寫道：“我的主要住所是在靠近里斯本附近的一棟平淡無奇的小樓。我不是那種有溫泉的莊園主，我只是租了一個帶停車位的小公寓，我把它變成了我的工作室，它容納了我全部的生活……我還經常同意參與那些沒有什么收益但有意義的社會項目，我生活的目標從來不是為了積累財富。我既沒有任何財產，也沒有任何藝術品收藏。我不是美國式的藝術家，我的成功與商業成功無關，我就不是那樣的女人。”

阿佳妮并不是第一次有逃稅丑聞的法國明星。

2012年，曾出演過《大鼻子情圣》和《基督山伯爵》的法國著名演員杰拉爾·德帕迪約曾想通過移民比利時來避稅。他聲稱自己在過去45年的時間里一共繳納了1.45億歐元。按照當時的法國稅法，年收入超過百萬歐元的富人就得繳納75%的個人所得稅，這幾乎使法國成為歐洲稅率最高的國家。據當時的專家統計，法國大約僅有1500人的年收入能超過百萬歐元，其中大部分是球星、歌星、演員和企業家。德帕迪約曾經猛烈地抨擊起法國的稅收制度：“我離開是因為你們把成功、創造、天賦以及任何與眾不同的特質都當成必須接受的懲罰。”

德帕迪約要搬去的地方是比利時內尚，這個寂靜的小村莊僅有2200名居民，沒有電影院、舞廳和商場，可這里時常會迎接法國星光最旺的大明星們。對于法國的巨富階級來說，內尚不受法國稅務機關管制，但它離法國卻如此之近，附近有機場和高速公路，幾英里外的火車站有定期通往巴黎、倫敦和布魯塞爾的高鐵。

對于法國富豪們來說，通過移民來逃稅并不是一個新鮮的手段。早在1995年，法國就出現了一批富豪“避稅外逃”的現象。1999年，被譽為“永遠的佐羅”的大明星阿蘭·德龍為了避稅移民瑞士。法國首富、著名奢侈品巨頭公司LVMH集團總裁老板伯納德·阿諾特也曾為了避稅移民比利時。

對于這些富豪的“出逃行為”，法國國內也掀起了一股批評的熱潮。當時的法國總理甚至公開發表申明：“德帕迪約是一個可鄙的角色。”

而對于阿佳妮的庭審“缺席”，很多法國民眾也提出了質疑。據《解放報》報道，2020年10月，阿佳妮就因涉嫌共謀另一起欺詐罪接受過調查，一名前顧問指控阿佳妮向他發送了虛假的還款證明。

在這起稅務欺詐和洗錢案中，即便阿佳妮從2023年6月起就被傳喚出庭，可她仍然在庭審前幾天購買了頭等艙機票飛往紐約。她的這些舉動讓人不得不懷疑她從未計劃返回巴黎受審。令人更加吃驚的是，在缺席庭審風波的一個月后，阿佳妮時隔40年發布了一張個人專輯，并參加了多場媒體的采訪和發布會……

盡管阿佳妮本人并未出席2023年10月19日的庭審，法官最終還是以缺席審判程序來審理此案。12月14日，阿佳妮因犯稅務欺詐和洗錢罪在巴黎被判處兩年監禁，緩期執行，并處罰金25萬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