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莎 馮燕萍 劉騰 易佳
“這些錢不是我的,等下給不上了,他報警就不好玩了!”“你等他給我更多的時候,我還能運作幾千元給你。”“別搞,剛上班不到一星期,等拿到20萬元那會兒再搞!”……
家住廣東省廣州市的楊永峯給同村的好兄弟楊亮鑫發了上述信息。那天,楊永峯收到老板一筆5萬元的匯款,他給楊亮鑫轉去了7200元,想讓他幫忙“刷單”。但這次,好兄弟并不打算如他所愿,而是直接拿這筆錢先抵了楊永峯欠自己的債務,楊永峯試圖說服楊亮鑫先別“抵債”,先刷單要緊。
2021年10月的一天凌晨,27歲的楊永峯和楊亮鑫在一個燒烤檔里吃夜宵。那天,楊亮鑫喝多了,醉得厲害。等他清醒后才發現,楊永峯在他不知情時,用他的手機支付了2000元。而這筆錢的去向是打賞給了某個直播平臺的女主播。
楊亮鑫也不知道楊永峯給主播打賞有什么用,楊永峯對他說,這2000元算是自己借他的,楊亮鑫便沒有深究。除了這筆錢,楊永峯零零散散地又找楊亮鑫借了2600元左右。
楊亮鑫對楊永峯的經濟狀況不是很了解,但由于發現他總是到處借錢,便覺得他應當手頭可能并不寬裕。
實際上,楊亮鑫并不知道,當時楊永峯打賞的金額已經累積到了60萬元,但楊永峯并不是什么有錢的大佬。楊永峯家中經濟狀況其實還很差,他拿來打賞主播的錢,很大一部分都是“啃老”得來的。他的父母都在打工,家里的積蓄本來也不多,當存款耗盡、車子也被楊永峯拿去抵押后,他又找親戚朋友借了幾十萬元。
楊永峯的父母知道他有打賞女主播的習慣,但他們也搞不懂,花那么多錢在女主播身上能得到什么。對于父母的勸阻,楊永峯根本聽不進去,父母對楊永峯也逐漸喪失了信心,管不了他,也不想再管他了。2021年12月13日,楊永峯給楊亮鑫轉了一筆7200元的錢,說是讓楊亮鑫幫他刷單。但楊亮鑫不想幫他刷單,他想,正好能用這筆錢先把楊永峯找他借的4600元的缺口補上。抵掉借款后,楊亮鑫將剩余的2600元轉回給楊永峯,并騙他說是自己的銀行卡被凍結了,錢取不出來了,刷不了單。
楊永峯對銀行卡凍結一事并沒有懷疑,但他還是希望楊亮鑫先把錢給他,借款的事情之后再說。2021年12月15日,他給楊亮鑫發消息稱,“等我撈他幾十萬元走了”“相當于硬借”。楊亮鑫明白,楊永峯這是要騙老板幾十萬元跑路的意思?!坝步琛敝傅氖怯绣X才還,沒錢就不用還。
幾十萬元哪能說“硬借”就“硬借”?楊亮鑫不明白,這個楊永峯究竟打的什么算盤?
在給楊亮鑫轉賬的前一周,也就是2021年12月7日,楊永峯通過招聘網站應聘到何浩澤所經營的一家寵物皮具公司,擔任這家公司線上銷售平臺的運營維護人員。
何浩澤覺得楊永峯挺適合這個崗位。從外表上看,楊永峯中等身材,普通話說得很標準,能說會道,而且自述接觸電商工作快10年了,感覺是個“走過南闖過北”的專業人士。

何浩澤和妻子同楊永峯開了個小會,問他打算如何運營公司的網店,楊永峯很有經驗地說,“需要刷單”,還問他們有多少錢能拿來刷單。
何浩澤說可以拿出10萬元,楊永峯則說:“10萬元就刷得緊了一點,如果有20萬元,就不會刷得很緊?!?/p>
楊永峯還給何浩澤轉發了一個平臺活動的宣傳帖,告訴老板說,得參加這個平臺活動,把產品銷售額提高了,讓店鋪的商品變成爆款,這樣才能提升信用等級,之后才有更多的曝光量。
而楊永峯所說的“刷單”,是指由他找人購買大量商品,但不安排如實發貨,只發空包裹或者小物件。利用這種方式,從數據上看,店鋪的成交量上去了,更容易被真實的客戶選中從而提高銷售額。
不僅如此,楊永峯還給何浩澤發了一個自己寫的名為《2022電商思路》的文檔,逐一梳理他的工作計劃,其中有一條提到要做“私域流量”。
何浩澤不懂什么叫作“私域流量”,楊永峯解釋說,就是要把客戶拉到微信群里,以更好地服務客戶,有新款的貨物要及時推送到群里,將線上客戶引流到線下,形成“私域流量”,達到增加銷量的目的。
何浩澤聽了這些解釋,雖然不太清楚楊永峯具體會怎么做,但仍然答復稱“這個好好落地搞一下”,“落地實踐很重要”。
何浩澤覺得,楊永峯無論是談吐還是電商經驗,都讓人覺得值得信任。于是,何浩澤放心地讓他負責產品的規劃,收集網店每天的數據,并將網店產品的成交量以刷單的方式刷上去。
應楊永峯的要求,何浩澤授意妻子通過銀行卡轉賬的方式,在2021年12月10日、13日、15日和17日分別轉給楊永峯約5萬元共計20.02萬元,用于刷單。
而楊永峯收了錢后,確實花了一部分去刷單。他找了楊亮鑫等3人幫他刷單,每人給了約7000元的刷單費,而剩下的錢就進了楊永峯的錢袋子里。
楊永峯將其中的3萬余元用于個人開銷,還有14萬余元則非常“慷慨”地打賞給直播平臺的女主播們。
收到第一筆轉賬的當天,他就分23次打賞了約4萬元,金額從500元到9650元不等。收到第二筆轉賬后,他則分7次打賞了4.25萬元。之后兩次他收到老板轉來的錢,基本上也都用于打賞主播。
那些日子,“慷慨的”楊永峯加了很多女主播的微信,有的主播會在私聊時單獨給他唱歌,或者下播后和他打視頻電話,有的主播則是日常中常對他噓寒問暖,聊聊打游戲、互相問候。楊永峯和其中一位女主播聊得最為露骨,也暴露出他的真實目的——楊永峯以自己打賞了這么多錢為“籌碼”,多次引誘對方給自己發淫穢視頻。
錢花出去那么多,真正提高的銷量卻很少。面對自己的老板何浩澤,楊永峯卻仍不慌張。他給老板提供了一份《十二月寵物店補單》,這份文件顯示,在2021年12月10日至12月17日期間,他們共有10筆刷單交易,合計刷了17萬余元。實際上,這些數據是他偽造的,楊亮鑫等3人的刷單,一共就刷了1.5萬余元的單,也只有這1.5萬元返回了公司。
2021年12月18日,楊永峯沒去單位上班。何浩澤夫婦開始有所懷疑,怕楊永峯拿了錢跑路。何浩澤于是不斷聯系楊永峯,他要么不回復,要么說手機壞了,總之是各種說辭。
12月20日上午,楊永峯來到公司,何浩澤跟他說,如果不繼續刷單,就把自己打給他的錢返回來。楊永峯一口答應了下來,說下午就返錢。
然而,楊永峯中午就離開了公司,何浩澤給他打電話,對方就說離開公司去找朋友了,隨后何浩澤再也聯系不上楊永峯了。
錢來得快,方法也不難,甚至話術都是現成的,楊永峯覺得還能繼續這么干。
楊永峯分別于2023年1月、4月入職了兩家小型私人企業,也是當網店運營。他再次選中私人企業,也是瞄準了這樣的公司財務管理容易找到漏洞。楊永峯用相似的話術分別侵占了兩家公司約24萬元和18萬元,而打賞便花出去了近40萬元。
這兩家企業老板對電商了解得更少,被楊永峯的“電商專業話術”忽悠了,對楊永峯比較信任,往往是他說需要多少錢購買設備、刷單、打廣告,他們也就給多少錢。
楊永峯收了錢,只顧著打賞主播。但是他總不刷單的話,總有一天也會露餡,于是他升級了偽裝手段,能拖一天是一天,能多要點錢就多要一點。他每天會給老板發一個表格,里面全都是他虛構的訂單,有訂單號、下單人的姓名或網名以及購買金額。這份刷單明細一發,如果老板不登錄網店后臺檢查的話,短時間是很難發現問題的,尤其是這兩位老板對網店管理盯得并不緊,他們招聘楊永峯本就是為了讓他負責這一部分工作。
所以,直到月底對賬的時候,他們才發現,說好的提高銷量,一點也沒有提高。他們再聯系楊永峯時,他已經不接電話了,或者準備了一堆的托詞,例如,家里有事先把錢用掉了,刷單的人錢款還沒返給他,他人不在廣州要多等一段時間等。
這兩家企業老板意識到不對勁后報警,而楊永峯不僅拉黑了兩個老板的微信,還把原來的手機丟掉,換了個手機打算跑路了。然而,楊永峯到車站,民警也到了車站,他還是難逃法網。
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后,2023年8月15日,該案移送至廣州市花都區檢察院審查起訴。
承辦此案的檢察官張永昌在提訊時發現,楊永峯是個很“精明”的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準備了很多辯解,且能夠自圓其說。
楊永峯為何一開始只花了2萬余元用于刷單,后來也沒再找人刷單?楊永峯稱,這是因為之后平臺出臺了新規則,嚴打刷單。沒辦法,他只好換個思路。他想到的,便是通過在直播平臺各個直播間里進行大額打賞,提升自己的賬號等級,“力求打造自身的知名度”。
“當我把錢花了之后,主播就會聯系我,我就會與對方建立朋友關系,熟絡之后,我會適時叫他們幫我的公司打廣告?!睏钣缻o振振有詞地說,“我認為,公司現在處在投資階段,還沒有到收獲的階段。雖然表面上我是花費了很多錢,但是我認為我現在積攢的人氣,以后都會在我開的店鋪里獲得回報,她們會給我購買產品、幫我推廣產品?!?p>
楊永峯的辯解似乎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他和主播們的聊天記錄中,從未提過讓主播帶貨、推薦商品等內容。同時,他還虛構了大量訂單,以表格形式發給受騙的老板們,這些電子數據也都成了他作案的證據。
經張永昌的釋法說理,再加上此案的證據擺在楊永峯面前,楊永峯也不再心存僥幸,對主要犯罪事實也都承認了。
張永昌說:“在提訊楊永峯以及審查此案材料時,我發現他這樣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好像沒什么追求,沒有人生目標,也沒有任何規劃,生活只剩下了打賞主播,和主播聊天,以滿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了?!?/p>
經審查,被告人楊永峯在擔任3家公司網店運營人員期間,虛構網絡銷售訂單,侵吞涉案公司的資產62萬余元,其中約55萬元被他用于直播打賞。
花都區檢察院認為,楊永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利用職務之便,騙取本單位財物并占為己有,數額較大,應當以職務侵占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楊永峯如實供述部分犯罪事實,可以就其如實供述部分對其從輕處罰。
2023年9月15日,花都區檢察院以楊永峯涉嫌職務侵占罪提起公訴。該案于10月17日開庭審理,花都區法院于11月16日作出判決,楊永峯因職務侵占罪獲有期徒刑二年。(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