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競合視野下的中國圖書館學合法性建構,既是對傳統校讎學與西方圖書館學的重新審視,也是中國圖書館學尋求學科獨立和學科認同的必經之路。具體而言,中國圖書館學的合法性可以從內外兩個維度進行建構。其中,研究對象、研究方法以及研究術語是建構學科內在合法性的關鍵要素,職業群體、學科教育以及交流平臺是構成學科外在合法性的關鍵要素??陀^評價也是學科合法性完整建構不可或缺的一環,古今中西競合促使中國圖書館學專業化發展的同時,也影響了學科的個性化發展。
[關鍵詞]競合 中國圖書館學 合法性 建構
[中圖法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845(2024)06-0029-07
[引用本文格式]方美.競合視野下中國圖書館學的合法性建構[J].高校圖書館工作,2024(6):29-35.
引言
合法性問題是一門學科能否獨立存在必須面對的根本問題。長期以來,學界對中國古代是否存在圖書館學這一問題始終各執一詞,未有定論。到了近現代,又有學者指出,圖書館學研究者心中有兩大“永遠的痛”:一是對圖書館學是否已經構成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尚存疑問;二是圖書館學在學科大家庭中的地位不高[1]。從“有沒有”到“是不是”表明圖書館學學科發展取得進步的同時,學科身份危機依舊存在。對圖書館學合法性進行建構或將是解除圖書館學身份危機的唯一途徑,中國圖書館學的合法性實質指向學科身份認同,而學科身份認同的底氣源自學科的科學性。龔蛟騰等撰著的《中國圖書館學的傳承與變革:近現代競合發展》在肯定中國古代存在圖書館學的前提下,全面梳理了中國圖書館學從傳統校讎學說向近現代圖書館學的演變與轉型過程,并系統挖掘、全面揭示了這一過程的實質內涵與深層本質,厘清了中國圖書館學古今發展的理論脈絡[2]1。這實質上是從知識建構與學術建置兩大維度闡釋了中國圖書館學的合法性建構之路。一言以蔽之,中國近代圖書館學的競合發展既是傳統校讎學說與西方圖書館學競相發展、不斷融合的過程,也是中國近代圖書館學逐漸探索學科規范性與科學性建構之路、試圖獲得社會普遍認可與獨立性地位的嘗試。因此,基于競合視野,全面闡釋中國圖書館學的合法性建構較妥帖。
1 合法性建構意蘊
1. 1 合法性詮釋
合法性(legitimacy)最早作為一個政治術語出現,由德國思想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提出,意為讓民眾服從的政權必須具備程序上的“合法律性”和運轉中的“有效性”。也就是說,當大多數民眾認為政府實施統治是正當的,即政府具有合法性時,民眾就會自覺服從政府的統治。發展到后來,合法性逐漸成為一個較廣泛的社會科學概念,而非某一學科的專有術語,并在哲學、法學、文史學等其他領域引起高度關注。對于合法性問題,不同學科會有不同的解讀方式,因此,提出的觀點各異也就不足為奇。但這些領域仍存在一個共同點:它們都是知識的學科,探討合法性問題最終都會回歸到知識合法性或學科合法性上。一般來說,知識領域的“合法性”指的是知識產生或成立的依據、前提的正當性與有效性,即“知識何以有權利提出自己作為知識的合法要求”[3]。于學科而言,就是指某個研究領域或學術領域作為一門學科何以可能[4],即學科被認定符合某種規則而被承認或被接受。從結果角度看,被納入國家一級學科目錄是學科合法性的重要標志,意味著擁有了國家賦予的身份和意義,獲得了自上而下以及自下而上的廣泛認可。從過程角度看,學科合法性是一個學科不斷追求合乎學科標準和規范的努力過程、得到學術共同體認可的努力過程、為高等教育體制所接納的努力過程以及被廣大社會公眾承認與資助的努力過程。總之,學科合法性的實質可以理解為知識領域建構成了學科并獲得了身份認同。
1. 2 內在合法性
現代大學制度的建立推動學科內涵由本源的分類知識體系向制度化的組織形式演進,知識體系和組織形式成為評判現代學科能否成立的關鍵標準。其中,前者成為學科的內在標準,如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知識體系等;后者構成學科的外在標準,如人才培養單位、學術研究組織、專業出版物、學術研討會等[5]。學科雙重標準直接映射著學科的內外合法性。
內在合法性是學科賴以成立的核心內因,彰顯了知識積累與建構的學科本質,具體包括自身獨立的研究對象、獨特適切的研究方法、相對獨有的概念話語體系,這三大內容構成的“三獨立”是經典的傳統學科標準。不可否認,此標準也是學科合法性的底氣所在。世界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而人類的認識能力又是有限的,必然導致認識能力與認識對象之間有限與無限的矛盾。為了盡可能把握世界,人們通常會從無限的現實世界中劃定一個有限的范圍作為認識對象?;诩榷ǖ恼J識對象,人們不斷發現知識、整合知識和實現知識系統化,不同的知識體系最終形成不同的學科。必要的手段和工具(研究方法、術語等)也應運而生,并成為學科的重要組成部分。
1. 3 外在合法性
外在合法性是學科成為一種社會建制并得到外部承認的制度基礎,是學科面向社會的直接呈現,主要包括專家學者、學科建制、期刊出版物等。專家學者是衡量一門學科建設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他們具備高水平的理論知識和技能,并能夠以開闊的視野和敏銳的洞察力掌握最新動態、引領學科發展。成熟的學科建制能夠為學科發展提供不竭動力,通過其組織化的功能,建立研究院、大學等教育體系,既將具有同樣學科知識背景的研究者連接在一起,又能在學科框架下培養新生代專業研究者,打造龐大的同質性、多層次的學術團體。學術團體整體看是同一的,也是多元的。團體中的個體提出各種各樣的思想觀點,呼吁創建專門的交流平臺,為不同思維碰撞、成果產出提供空間,繼而有力地推動學術研究。
如果說內在合法性注重學科“作為知識分類的體系”,是一種“形而上”的學科知識形態,那么外在合法性則側重學科“作為知識勞動的組織”,是一種“形而下”的學科組織形態[6-7]。兩種合法性互為表里,相互建構,由此構成具有合法性的現代學科。
2 競合視野下中國圖書館學的內在合法性
2. 1 明晰研究對象賦予內容可證性
獨特的研究對象是一門學科存在的基本依據,也是一門學科區別于其他學科的關鍵標志。就圖書館學合法性而言,明確研究對象一方面說明圖書館學開始有意識地去建構與對象這個事實相符合的理論體系,令其真正成為一種知識(知識的合法性);另一方面說明圖書館學具備學科意識,試圖為學科建構提供一個獨特的對象,為它在學科之林中爭得一席合法之位(學科的合法性)。同時,明確研究對象也意味著知識的合法性或學科的合法性有了驗證理論與事實符合程度的現實存在物,學科內容的合法性亦得以證明。從殷商時期的甲骨文文獻整理、春秋時期的孔子整理六經到漢代劉向、劉歆《別錄》《七略》的完成,中國古代圖書館活動歷史悠久,理論內容豐富[2]176。但這些內容更多屬于經驗總結,側重方法技能的傳授,不強調構建理論體系與學科體系,更無“合法性”之說,甚至校讎學作為“形而下之器”也不符合古代的“學術”標準。必須說明的是,中國古代圖書館學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合法”的,合的是古代的“法”(如儒家的“天道”“天理”),非現代學科意義的“法”。從近代開始,通過明確研究對象,圖書館學才逐漸有了構建合法性的意識。1807年,德國圖書館學家馬丁·施萊廷格(Martin Schrettinger)最早提出“圖書館學”,認為圖書館學的研究對象是“圖書館整理”,建立了圖書館整理論的理論體系,圖書館學從此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1910年,謝蔭昌在譯著《圖書館教育》中引入“圖書館學”,“圖書館學”一詞在我國首現;1923年,楊昭悊所著《圖書館學》一書問世,這是我國圖書館學者所著的首部以“圖書館學”命名的著作,該書全面闡述了圖書館學的內容,提出了較為完整的圖書館學基礎理論,闡明了圖書館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存在價值[8]。20世紀是中國圖書館學理論發展的蓬勃時期,由于研究者對研究對象的不同理解,“社會說”“要素說”“交流說”等不同學說涌現。同時,學科體系也在不斷拓展,楊昭悊率先提出圖書館學原理與應用相結合的圖書館學體系,引導學科體系朝著“二元”“三元”“四元”“五元”“多元”等方向發展。這些各異的學說理論,實質上都是對研究對象所劃出的學科場域進行驗證的理論呈現。換句話說,特定的研究對象圈出了專為“圖書館學”所研究而為其他學科所不研究的問題領域,該問題領域也是驗證有關理論的客觀存在。可見,近現代競合對中國圖書館學研究對象的明晰賦予了學科內容的可證性。
2. 2 轉變研究方法強化理論有效性
提高知識與事實的符合程度、構建面向對象的學科體系,需要借助科學的研究方法,以保障研究的規范性與客觀性,這也是從“發現、構建理論的過程”方面保障學科合法性。同時,理論有效性是指理論在邏輯上的自洽、與事實的符合、對現實的指導與預測等,科學的研究方法是保障、提升理論有效性的關鍵工具。中國古代圖書館學是在長期文獻整理與管理的經驗積累上演變而來的學科,屬于經驗總結型知識體系。知識有效性體現于對某一具體實踐活動的指導。中國古代圖書館學因具有描述性、特殊性、個別性等特性,不存在邏輯上自洽、與事實符合與否的問題,且不具備指導、預測社會實踐的能力,因而未能上升到探討理論有效性的層次,對研究方法也就缺乏重視與深入探究。如果不主動借鑒現代學科的科學方法,如實證研究方法、反思批判方法、定量分析法等,一味沿用以往經驗式的研究方法,傳統校讎學或許就停留在“職業技能”層面,還不能被稱為一門“學科”[9]。因此,古代校讎學的近代化發展,實質是中國圖書館學發展史上深入思維模式的范式轉型[10]。嚴復的“宗經征圣、求諸方寸、短于邏輯”,既高度概括了中國古代思維方式,又具體反映了中西思維差異[11]。中國古代“重道輕器”,西方則注重科學理性與實證精神;中國古代重實際輕玄想,認知方式多依靠直覺與體悟,西方則執著于認識世界,注重事物規律的探尋;中國古代崇尚形象思維,善于綜合,具有簡單松散的特征,西方則追求抽象,善于推導,具有精確嚴謹的特征[12]。理論與實踐脫節已成為中國圖書館學發展中的“痼疾”,可能是由于理論本身具備預測性,現有理論不符合也不適用于當下實踐,如西方學術注重學科范式,這種先驗性知識與具體現實顯然不是一一對應關系,但不可否認它的科學性,因為其在經驗上具有一般性。如此看來,中國古代圖書館學在實踐層面存在一定可取性。問題意識是中國圖書館學研究的核心要義,只有直面當下圖書館理論與實踐面臨的現實問題,才能客觀歸納出分屬于中西方不同體系的精神旨趣,形成指導現代圖書館(學)理論與實踐的新學術[13]。中國古代學術關注形而下的存在,重在“術”,強調學以致用;西方學術關注形而上的存在,重在“學”,強調學以致知。競合視野下的中國圖書館學正是在對中國古代圖書館學思想和西方圖書館學思想進行雙重反思的基礎上,力求思維方式突破時空境遇,追求學與術的有機融合,理論有效性也由此強化。
2. 3 調整研究術語提高邏輯一致性
概念以語詞的形式反映事物的特有屬性、表達思想的內容,這里的語詞的形式實質上就是術語,術語是“專業領域中概念的語言指稱”[14]。一系列將語言和思想相連、用于陳述學科基礎內容的基本概念,構成了學科的話語體系。成熟的學科話語體系應該能夠全面準確地表達該學科的內容體系。同時,學科只有通過自身話語體系的轉換才能作為一種對象性的存在被表達出來,為主體所知曉和理解,這說明了術語對于建構學科合法性具有重要的底層支撐作用。邏輯一致性,是指準確地揭示客觀事物本質屬性及其他特有屬性,使學術概念的定義與其所指稱的客觀事物相契合。其注重對象單一,內涵精準,外延明確,使人顧其名而準確地思其義[15]。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邏輯自洽的術語體系,因為術語不僅僅是字面詞匯,更是思想表達的載體。不同于自然科學,人文社會科學的自身特點使得學科帶有主觀特性,不同的時空境遇會形成對應的研究術語。從冠為館閣齋樓的藏書處所,到稱為錄略志簿的文獻目錄,到名為司籍治書的管理工作,再到稱為校讎目錄的學科理論,中國古代圖書館學已然形成紛繁龐雜的術語體系。但囿于中國古代直覺體悟、內省的思維方式,有關概念未用明確的語言進行描述,大多表征為意象語言,即運用大量象征、比喻的手法,借助個別的、具體的形象去呈現事物本身[9]。加之古代重用而輕義,中國古代圖書館學相關術語的具體概念沒有闡明,存在內涵外延模糊不清、彼此孤立等問題[16]。表達術語上的邏輯缺陷容易誤導讀者,致使學術思維、學術判斷、學術表達無法在邏輯上良好自洽。清末民初以降,中外異質文化間的碰撞交流愈趨頻繁,新術語如何譯介成為介紹西方分科知識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學術界一時新詞語、新概念濫觴,不可避免對中國古已有之的術語體系造成沖擊,出現古今中外詞義混雜濫用等現象,但也直接推動了中國學術術語的科學化和規范化。在中西學術競合下,中國圖書館學的術語調整既是創造新術語的過程,又是修正舊術語的過程,即一方面依據實際情況,創造符合現實認知的新概念、新術語;另一方面重新審視前人觀點,修正乃至顛覆已有研究,根據當代語境再定義舊術語。未來難以預測,中國圖書館學要想長遠發展必然要不斷進行術語革命,邏輯一致性則為學科術語革命提供了長期的原則與指引。
3 競合視野下中國圖書館學的外在合法性
3. 1 學術群體職業化保證學科規范化
職業學人從字面上可解讀出雙重意味,職業人和學人。前者是指具備一定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并據此從事某種工作獲取報酬的群體,強調專業性;后者既可指求學的人,也可指學者,都強調學術性。一個學科的職業學人可綜合理解為穩定的、專門從事學術研究的群體。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為學在于道德修養的“自律”和社會秩序的“他律”,在朝則美政,在野則美俗,“學統”為“道統”“政統”服務。先秦時期已有史官從事文獻生產、管理和利用之事;漢成帝時期,劉向、劉歆父子編纂《別錄》《七略》,標志著中國古代圖書館學的初步形成[2]287;南宋鄭樵著《通志·校讎略》使得傳統校讎學的理論內容開始系統化;清代章學誠作《校讎通義》,提出“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打通了傳統校讎學的傳承脈絡,但這些先賢都是在科舉制度下選拔出來的“士”,胸藏儒家“肩荷天下”的濟世情懷,關心社會榮枯,因此他們在學術研究中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更多“出世之思”,不是純粹追求知識本體的學者。20世紀伊始,中國才正式出現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這些人才不再單純接受中國傳統學術思想的熏陶,還開始接受新式教育。知識依附于權力的格局亟須重構,中國傳統學術面臨“國故”與“新學”的抉擇。到了民國時期,知識分子逐漸占據社會主導地位,其中相當一部分精英分子留學美日法蘇等國家。這一時期的人才未經科舉,不求功名,深入審視傳統學術,學術逐漸被剝離成為客觀化的史料和學科化的存在。接受西方學科化教育訓練的知識分子大都成為掌握一門學科或一技之長的專家,在此背景下,中國圖書館學職業學人不斷涌現,如沈祖榮、胡慶生、杜定友等。從古代博學的“士”到近代職業的學者,中國古代圖書館學也漸漸實現近代化轉型。程煥文先生曾將20世紀的圖書館人才分為四代:二十年代是開創與奠基的一代;三四十年代是承上與啟下的一代;五六十年代是開拓與中堅的一代;八十年代是探索與發展的一代[17]。中國圖書館學從經驗積累到體系構建離不開歷代學術群體的努力,競合視野下,學術群體的職業化更是推動中國圖書館學盡快從依附于經史學等人文學科的尷尬境地中脫離出來,形成一門專業化、規范化的獨立學科。
3. 2 學科教育體系化促進學科系統化
開展專業教育培養大批專門人才,壯大學科隊伍,有利于提高學科在社會中的影響力和聲譽度,助力學科獲得外部認同。傳統校讎學的傳授方式多靠心領神會,必須口耳轉授,非筆墨所能罄[2]216-218。劉向、劉歆父子是中國古代圖書館學“父子傳業”“家學傳承”的典型,二人先后任中壘校尉,皆奉詔校五經,分別編制出中國第一部書目提要《別錄》和中國第一部官修目錄《七略》。我國高等教育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古代的書院,最初多為王官世卿所設,政學緊密結合。夏、商、周三代以后,王朝式微,“天子失官,學在四夷”,打破了“學在官府”的局面。與此同時,百家學說興起,民間私學逐漸繁榮發展,普通民眾有了受教育的機會,最有代表性的當數孔子創辦的儒學。從孔墨講學,經稷下學宮,兩漢隋唐的精舍或私塾,再到宋元以下的書院,體現了中國古代一脈相傳的私學傳統[18]。受傳統思維方式影響,這一時期的教育仍以治學修身、文以載道等德行教化為主要功用。這種前后代際傳承的方式使得中國古代圖書館學的流通傳播范圍嚴重受限,社會建制的學校教育也難以形成。到了近代,康有為、梁啟超主張辦新學,但依舊熱衷于官辦,希望從上至下推行改良。嚴復、王國維、蔡元培等則對政學殊途進行了思考,章太炎更是對朝廷興學不以為然,堅信“學在民間”,推崇私學。隨著西方圖書館學思想的傳入,圖書館學教育進入中國公眾視野。1913年,美國圖書館專家克乃文在南京金陵大學主持圖書館工作時,曾在文科專業開設圖書館學課程,這是目前已知的中國最早開設的圖書館學課程[19]。1920年,韋棣華與沈祖榮仿美國紐約州立圖書館學校辦學制度,在武昌文華大學一起創辦了中國第一所圖書館學教育機構———文華圖書科,自此中國圖書館學正規教育開啟,圖書館學教育的社會化趨向日漸顯現。如今,我國圖書館學教育早已從模仿西方發展到自主教育,建立起了全日制與非全日制的辦學制度、學歷教育與學位教育的辦學層次、開展職業培訓與專業教育的教育體系,并面向國內外招生[20]。學科系統化的增強有助于學科相關實踐的有序開展,接續學科傳承。
3. 3 交流平臺專門化提升學科認可度
學科發展的源頭活水在于學術自由,期刊、會議、論壇等學術交流平臺是踐行學術自由的重要場地。中國古代尚沒有專門的、固定的學術交流平臺,學術思想的交流主要建立在父子、師徒等關系上,通過家學傳承、書院講會、游學等方式口耳相傳、競相爭辯,如劉向與劉歆的父子相承,朱熹與陸九淵的鵝湖之辯,孔子的周游列國等。中國古代圖書館學的學術思想交流更多是一種跨時代交流。劉向、劉歆父子的圖書著錄,可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其確立的圖書分類體系和著錄方法,啟迪后來學者萌生校讎目錄意識,為后世的古代文化研究和圖書館學發展奠定基礎。蔡元培率先倡導“學術自由”,主張“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尊重不同學術觀點,鼓勵師生自由探討,反對學術上的權威主義和教條主義,營造寬松自由的學術環境。20世紀初,一場“新圖書館運動”加速推進中國近代圖書館事業駛入快車道,使得加強全社會學科交流的需求變得愈發迫切。1918年,北京圖書館協會誕生,這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圖書館協會。隨后,區域性的圖書館協會、學會紛紛涌現,方便學界之間展開更為廣泛的交流。1925年4月,一個全國性的專業學會———中華圖書館協會在北京成立。同年,《中華圖書館協會會報》創辦。1926年,《圖書館學季刊》創辦,其更是在創刊時直接打出了“圖書館學”的旗號。與這兩大期刊并稱為民國圖書館學“三大期刊”的還有《文華圖書館學??茖W校季刊》[21]。學術期刊具有基礎功能和社會功能[22]?;A功能主要是指載錄和傳播學術成果,既是為了傳承思想,介紹新知,也是為了得到學術共同體成員的認可。社會功能主要指對學術的引領作用,一方面強調對學科趨勢的把握,學術期刊編輯以敏銳的洞察力,及時乃至前瞻性地策劃、設置學科選題,引導學界展開研究,另一方面則突出對學術風氣的凈化功能,學術期刊要求研究者嚴格按照學術規范、學術倫理開展研究寫作。東西競合中,對西學的引介使得報刊等交流媒介步入中國大眾視野,分科知識更是加速“一學一報”局面的形成,中國圖書館學的專門學術交流平臺隨之蓬勃發展,極大地提高了中國圖書館學在國內外學界的影響力,助力學科獲得廣泛認同。
4 競合視野下中國圖書館學的合法性建構評價
4. 1 促進學科專業化發展
對于“學科”,《辭?!穼⑵浣忉尀椋簩W術的分類,指一定科學領域或一門科學的分支?!冬F代漢語詞典》將其解釋為:按照學問的性質而劃分的門類。這些界定都表明學科具有專業性的特質。圖書館學專業化具有多重目的:一是明確圖書館學學科的范圍與內容;二是與其他學科區別;三是保證圖書館學內容不斷深化;四是促進圖書館學專業人才的培養和圖書館學教育體系的建立與發展[23]。這也是圖書館學專業化的核心要義,其中前三者聚焦于學科內在知識體系的構建與合法性強化,而最后一項則著重于學科在社會層面的建制與認可。差異性的客體對象是分科的重要前提,暗含雙重意味,一是指不同的研究客體是分科的核心依據,中國古代往往以研究主體(人)及其學術觀點、內容為中心,形成的是不同的學派;二是說明了研究對象是客觀的,以此為基準的分科自然也具備客觀性,中國傳統文史哲不分家,重要原因在于古代文化知識缺乏獨立地位,表象差異的背后都歸趨于共同的政教目標———“內圣外王”。近代西方圖書館學促進并引導了傳統校讎學的轉型,使中國圖書館學明確了客觀的研究對象,產生了科學的研究方法,萌生了學科意識。一個專門學科還必須形成自身獨有的理論體系,但中國古代學者大都重廣博通識,闡發的思想道理往往從應用出發,不成系統,缺乏組織性,比起“學”,稱之為“術”更準確。到了近代,傳統校讎學深受西方圖書館學的影響,表現出諸多“科學主義”的特質,相對成熟的“科學”意義上的理論體系得以構建[24]。不同的研究主體因相同的研究對象而聚合在同一學科或門類之中,由此形成專門化的研究。近代中國圖書館學受到西方教育制度影響,逐步建立起現代化的學校教育體系。與之相呼應,民間各種專業團體、研究機構、期刊報紙爭相涌現,學科知識的大眾化趨向,促進學科茁壯成長??偟膩碚f,東西競合促使中國圖書館學發展的專業化程度不斷提升。
4. 2 引領學科世界化發展
出于歷史與文化的各種因素,國外學術界長期以來一直藐視中國圖書館學的存在合法性和價值,而以西方圖書館學作為世界圖書館學的標準,也間接體現了中國圖書館學的外部認同感較弱,因此推進中國圖書館學世界化十分必要。學科世界化,一方面強調學術本身的世界化,另一方面強調貫通已有的學術。中國古人一貫秉承“法先王”的思路,并且學術派別的成立也基于對前輩學術的繼承,因此中國古代學術突出“歷時性”。此外,古代學派還注重與主體人的關聯,強調“知人論世”,由此衍生出學術的時空性、地域性和民族性,致使學術缺乏普遍真理性。西方知識來源于對自然世界的探討,是一種超時空的客觀知識,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具有非時空性和非主體化的特征,突出“共時性”。近現代競合中,傳統校讎學和西式圖書館學兩套不同的學術體系被納入相同的時間序列進行審察重構,使得中國圖書館學生出了超乎國界的“普遍”意義和“現代”特性[25]。中國圖書館學理論世界化大致已經歷了4個階段:從朝貢到仿習、從仿習到移植、從移植到徘徊、從徘徊到參考,內部遵循從“一元”到“二元”再到“多元”的互動邏輯,“從參考到貢獻”是未來中國圖書館學世界化的必然趨勢[26]。這既深刻表明傳統校讎學與西式圖書館學同作為“圖書館學”在本質上存在類同的學科建設與發展邏輯,也揭示了中國圖書館學的世界化發展路向。中國圖書館學世界化發展,一方面強調“引進來”,面向世界,博采眾長,為我所用;另一方面要求“走出去”,即正視自身獨有的思想文化資源,苦練內功,向世界傳播中國圖書館學聲音,講好中國圖書館學故事。在學科統一的規范框架中,即便是相互沖突的思想主張,也往往會在相似的學科體系內進行知識構建,從而獲取理論合法性。傳統校讎學與西式圖書館學正是在近現代的競合過程中,不斷轉換、更新和統一研究范式,從而實現中國圖書館學與世界圖壇的通約、接軌。
4. 3 影響學科個性化發展
在某一特定學科領域內,總是存在通用的被研究者們承認并遵循的研究范式,這也是學科合法性的重要表征之一。注重標準范式是西方科學思維的典型特征,全然以西方為標尺,不免造成中國傳統價值體系的遮蔽,最終導致中國本土話語的失落。梁啟超曾提出“建設中國的圖書館學”,認為中國書籍歷史、性質等與西方不盡相同,主張中國建設現代的圖書館學既要與世界通約、接軌,也要同本國歷史國情相適應[27]。盡管現代意義上的圖書館學是舶來品,但傳統校讎學獨特的文化內涵和學術傳統仍舊是中國圖書館學的重要淵源和精神養分,非他國文化所能替代。正是由于西式圖書館學的本土化與古代圖書館學的現代化共同促成了“中國的圖書館學”[28],因此發展中的“在中國的圖書館學”陷阱更加值得警惕。盲目崇尚西學可能貶抑中國傳統文化蘊含的人文價值,傳統學術日益降低其權重,使得中國圖書館學喪失其特有的人文精神而成為沒有文化生命的純粹的符號工具。從理性角度看,競合發展確實能夠有效避免中國古代圖書館學過分強調“價值理性”所造成的不良后果,但競合不當或過度張揚“工具理性”是否也會致使中國圖書館學人文關懷與獨特性的消退喪失?因此,如何辯證地處理好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的關系,實現二者的有機結合,是中國圖書館學競合發展過程中必須認真考慮并妥善解決的問題。古代傳統校讎學轉型為近現代圖書館學還存在不足之處,傳統校讎學是“治書之學”“治學之術”“育人之道”的綜合體,但在東西競合下,“治書之學”發展到了極致,“治學之術”與“育人之道”卻逐漸逸出[2]288??梢詫⑽鞣綀D書館學作為一個觀察窗口參照地來看待和思考中國圖書館學,但不能一味地用異域思想剪裁中國文化,還應當嘗試與本民族的精神傳統相銜接,提煉自身的學科話語,使當代中國人民仍然能理解和使用這些語匯,避免本土學科失語。近年來,建設中國特色圖書館學的呼聲不減,實質上就是倡導走一條“和而不同”的學科發展道路,要求學習借鑒境外圖書館學的新方法和思想的同時,也要堅定主體意識,加強本土化建設。
5 結語
建構學科合法性是中國圖書館學屹立于世界學科之林的根基,需要向內求索,向外修長。《中國圖書館學的傳承與變革:近現代競合發展》基于競合視野,開展中國圖書館學的合法性建構,并使之得到了較為科學合理的辯護與詮釋。通過爬梳理順中國圖書館學的演變歷程,既知悉了來路,又指明了去路,有助于學科的可持續發展。該著作將宏觀視野與微觀視角相結合,全面地勾勒出中國圖書館學橫向東西交融,縱向古今承續的發展譜系,有力地為“中國圖書館學是一門學科”正了名,切實增強學科身份認同。但是,論述視角可以更加多元,著作幾乎是站在“中國的學者”的立場在敘事。譬如,關于西式圖書館學的剖析都是以我國先賢著作為切入點,是否可以易地論之,以外論外,進一步增強論著的客觀性??偟膩碚f,《中國圖書館學的傳承與變革:近現代競合發展》以競合理論作為全新視角,闡發中國圖書館學的實質是古代圖書館學現代化和西式圖書館學本土化相結合的產物,為學科合法性提供了充分且有效的佐證材料。薪火相繼,砥礪相傳。前輩為中國圖書館學篳路藍縷,后來學者更應堅定學科自信,踔厲奮發,篤行不怠,為新時代中國圖書館學事業書寫新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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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ruction of Legitimacy in Chinese Library Science from a Perspective of Co-opetition
Fang Mei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of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411105
Abstract Constructing the legitimacy of Chinese library science from a perspective of co-opetition involves re-evaluating traditional collation studies and Western library science. It is also an essential step for Chinese library science to achieve disciplinary independence and recognition. Specifically, the legitimacy of Chinese library science can be established through bo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dimensions. Internally, key elements of disciplinary legitimacy include research objects, methods, and terminology. Externally, disciplinary legitimacy is shaped by professional groups, disciplinary education, and communication platforms. Objective evaluation is also indispensable for the complete construction of disciplinary legitimacy. The co-opetition between ancient and modern, as well a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has driven the professionalization of Chinese library science while also influencing its individualized development.
Keywords Co-opetition; Chinese library science; Legitimacy; 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