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鏡子的人

照鏡子的人

照一面鏡子，里面一個我

兩面鏡子相對，里面無數個我

哪一個才是我？

真實的鏡子，照出一個虛無的人

虛無的人沒有悲歡

仿佛，世間的一切

都與鏡子里的人無關

兩個打鐵者

手比生活硬

再硬的鐵也被打得彎曲，薄如刀鋒

一人以小錘引之

像一個智者

以道引導術

一下一下，輕重緩急有度

鐵被火燒，被擊打

被成為另一個自己

兩個人一生打鐵

打下多少農具？

令勞動者一生彎腰

有力出力

有汗出汗

他們配合著完成生活的苦甜

至于打出的那些農具

如這兩個孤獨的人，面對面

把生活捶打得火花四射

又深深埋首人間

空中的導線

并排著的導線

像空中的一條道路，不

它就是一條道路

誰走在上面？抱著

內心的光。多少年了

一直在高處延展著

風來了，晃蕩幾下

雨來了，不屑一顧

一群架線的人，埋頭挖坑，組塔，架線

電流從后背疾馳而過。他們在勞動中

有時會張開拳頭大的嘴，發出哈哈哈的笑聲

然后，繼續埋頭勞動

看見一只虛擬的螢火蟲

那么黑，光也那么小

卻穿透黑的身體

一點點

上或下，左或右

一根針在飛舞

比我想象得更真實，更微小

更令我羞愧

龐大的黑里

那小小的光，來自真實

來自一只螢火蟲，這個

被虛擬的物

那么小，又那么真

飲者辭

兩樹之間升起太陽

看啊，那大塊的黃金多圓

兩手之間舉起酒杯

看啊，酒在舌尖上滾動

一滴酒在一座空城里日夜奔流

長調如風，遼闊，凌厲，又蒼茫

草原涌起的波濤漸漸淹沒馬蹄

誰起身，告訴人間一個好消息

誰起身，高舉酒杯

一口浩瀚，一口

致奔命的人

名字

天地蒼茫，娘已蒼老

我常常徹夜難眠，擔心

“兒子”，我這個金燦燦的名字

日后，無人喊響

成為一個廢名

在賀蘭山遇一只古代的羊

那年八月，在賀蘭山

遇一只古代的羊，在巖畫里

吃草

草吃光了，就吃石頭，吃時間

一下一下啃著

那眼神，那牙齒

專注，蒼茫，渾厚

一萬年了吧

還在吃

石頭和草有什么區別呢？

一只羊，在草里吃著時間

大地之上

群山之中

一只羊，低頭吃著時間

像極了群星下，那個

黝黑的趕路人

偶遇一只戴勝

陽光下，一只戴勝在草叢里覓食

嘴，快速喯向草根，噔噔之響

草根下有什么？

花斑的戴勝，頭戴皇冠的戴勝，自顧自忙著

一棵草顫抖了一下

一片草顫抖了一下

一米之外，斑駁的陽光

和安靜的春天

都顫抖了一下

（蒲素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詩歌研究中心研究員，作品見于《詩刊》《中國作家》《解放軍文藝》《作品》等，獲孫犁文學獎、賈大山文學獎特別獎、詩探索詩歌發現獎等獎項。）

特約編輯：耳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