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秀教授頑痹學術思想及用藥規律探析*

孫銘壑，于 靜，金明秀

1 遼寧中醫藥大學，遼寧 沈陽 110847； 2 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遼寧 沈陽 110032

頑痹是指長期反復發作，經久不愈的頑固痹證，與現代醫學中類風濕關節炎（rheumatoid arthritis，RA）表現相似［1］。RA 常常侵襲四肢小關節，《素問·氣穴論篇》中對其癥狀有“骨重難舉，骨髓酸痛”的描述。臨床上頑痹常常遷延不愈，以滑膜炎為主要表現，日久則造成關節軟骨及骨質破壞，更進一步則導致患者關節畸形，活動受限。頑痹病情復雜，反復發作牽累臟腑，故治療時應調護臟腑，祛除痰瘀，未病先防尤為重要。

金明秀教授系第五、六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國家級名醫。金明秀教授從醫四十余載，學驗豐富，診思精妙，對風濕痹證的認識獨具匠心，遣方用藥獨運韜略。筆者有幸忝列門墻，隨師侍診，茲就隨師學習治療頑痹學術思想小結如下：

1 病因病機

頑痹一詞首見于隋代巢元方所著《諸病源候論》［2］中，書中以癥狀為特點，描述本病“久而不治，令人頑痹；或汗不流泄，手足酸疼?！薄短绞セ莘健罚?］曰：“寸口脈緩，皮膚頑痹不仁，風寒入肌肉。”清代李用粹《證治匯補》［4］曰：“久風入中，腠理不營，故肌肉不仁，為頑痹?！鳖B痹因邪氣久羈，臟腑虧虛，正氣虧虛邪及痰瘀留滯經絡所致。國醫大師李振華［5］認為，頑痹形成責于脾虛，脾虛濕盛者又久居潮濕之所感受外濕，外濕牽動內濕從而氣機郁滯，不通則痛。曹玉舉［6］提出，“虛”“邪”“瘀”為痹證發病的致病因素，治療時分期側重不同，病久則歸于“正虛侯”。李滿意［7］認為，RA是頑痹的代表性疾病，頑痹作為“頑固難治的痹證”，以臟腑功能紊亂和功能障礙為主要表現。

1.1 久痹入絡 責其臟腑金明秀老師認為，肝腎虧虛是頑痹經久不愈的關鍵因素，他推崇葉天士［8］所言：“初病在經，久痛在絡，以經主氣，絡主血”的疾病進展規律，認為痹病初起在筋骨之間，而后則傷及氣血，病久則損傷肝腎。早在《黃帝內經》時期，人們就認識到肝與腎之間的密切關系，后世張介賓在《景岳全書》中提出“乙癸同源”的學術思想。《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9］22中有云：“腎生骨髓，髓生肝?！笨梢姼文I的“母子”關系通過“髓”相聯系。

1.1.1 疏泄失職 肝血不藏 “人臥血歸于肝，肝受血則能視，足受血則能步，掌受血則能握，指受血則能攝。”［9］31肝主筋而藏血，能濡養四肢。筋骨不利，四肢酸痛，行動受限，這與RA 患者的癥狀極為相似。肝血濡養四肢的同時也濡養肝體，肝體陰而用陽，陰血充足是氣機調暢之本，氣機不暢可致血不歸經，瘀滯經脈，致痰瘀形成，筋骨屈伸不利等癥狀發生。

全身氣、血、津、液的輸布運行依賴肝的疏泄功能，肝調暢氣機以實現人體各種生理功能的協調運行［10］。若氣機升降出入失司，則氣滯不通、津液停聚、日久化痰；血行于脈中，依靠氣的推動得以運行，氣滯則血行不利，久留于脈則成瘀?！案紊谧?，肺藏于右?！睔鈾C的運行依賴左升右降的調控，可見臟腑協調運作維持機體氣機正常運行，而其中重要臟腑“肝”的失調，勢必會影響到其他臟腑。于頑痹而言，患者在后期往往會出現口苦、易怒、眼干、厭食油膩等并發癥，故臨床中要格外注意對肝臟的調護。

現代研究表明，肝主疏泄是調控機體免疫功能活動的核心。肝失疏泄，則Treg 的調控功能下降，免疫動態平衡失調，從而介導炎癥反應，出現免疫系統疾?。?0］。臨床中，類風濕關節炎患者多為女性，久病患者常常出現焦慮抑郁情緒，有資料表明RA 患者抑郁發生率為53.02%［11］。情志問題也往往影響疾病的預后，故養肝和血的方法在治療頑痹中尤為重要。

1.1.2 腎精不足 髓減骨弱 腎為先天之本，腎精、腎氣、腎陰、腎陽合稱“腎中精氣”［12］，腎中先天之精稟受于父母，往往決定著人的體質情況?！端貑枴そ浢}別論篇》［9］53中說：“勇者氣行則已，怯者則著而為病”，強調了體質因素與發病的關系。痹證初起患者體虛而又感受風、寒、濕邪，體質虛弱尤為關鍵?，F代醫學普遍認為，遺傳因素是RA 發病的重要原因之一，家族史在預判RA 是否發病中有重要意義［13］。

王肯堂云［14］：“痹病有風、有濕、有寒、有熱……皆標也；腎虛，其本也?！蹦I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腎精化生腎氣，腎氣根據各自屬性不同又有腎陰、腎陽之分，“五臟之陰氣非此不能滋，五臟之陽氣非此不能發。”［15］腎中精髓不足，則不可養骨，致諸身關節疼痛等痹證表現，而“五臟之傷，窮必及腎”，疾病日久則又傷及腎中陰陽。由此可見先天精氣不足與后天失養并存，痹證由此產生。

1.2 審時度勢 痰瘀為標《黃帝內經》［9］245指出：“病發而有余，本而標之，先治其本，后治其標；病發而不足，標而本之，先治其標，后治其本，謹詳察間甚，以意調之?！北宰C之初責于風、寒、濕邪，病久則有多瘀的特點。金明秀老師認為，痰瘀貫穿RA病程始終，在疾病后期尤為明顯。邪氣入侵，正氣虛弱不足以抗邪而出。邪氣久居經絡，氣血不通而成瘀。氣機不暢，水濕不化而生痰，痰瘀留戀筋骨則出現關節強直，不能活動等癥狀。《素問·痹論篇》［9］92曰：“其不痛不仁者，病久入深，營衛之行澀，經絡時疏，故不痛?！眹t大師朱良春［16］認為，痰、瘀、虛為痹證的三大病理特點，治療時強調通絡的重要性。通過彩超觀察RA 后期的病理表現，發現主要為關節腔中有形物質不斷積聚，循環運動受阻，血管翳及肉芽組織形成，使關節間隙不斷縮小而致其活動不利［17］。

2 治療探析

2.1 整體觀念 辨證求本頑痹之為病經久不愈，當調護肝腎以扶其正。肝主筋，腎藏精，在痹證后期，患者常常腎精虧虛，可出現筋骨不利的情況。故溫腎助陽，養肝和血在頑痹的治療中顯得尤為重要，可謂治病先求其本。

2.1.1 舒肝養血以通痹 金明秀老師在臨床中重視舒肝養血的重要性，調肝用藥偏“和緩”，在藥物中常常加入酸及甘味藥，以達酸甘養陰之目的。疏肝解郁之藥，常有通暢氣機之功。方中常用白芍補肝血、養肝陰。白芍治療痹證可追溯于《金匱要略·中風歷節病脈證并治》［18］一篇，其言：“諸肢節疼痛，身體魁羸，腳腫如脫，頭眩短氣，溫溫欲吐，桂枝芍藥知母湯主之?！卑咨值闹饕煞职咨挚傑詹粌H能夠改善RA 患者臨床癥狀，還可以減緩骨破壞［19-21］。白芍與當歸配伍共奏養血活血，緩急止痛的功效。血中氣藥川芎，其上行巔頂，下走血海，旁通四肢，可通達氣血，奏補而不滯之功。若患者經久服用抗風濕藥而引起肝損傷，在服用中藥時應避免使用蟲類藥，金明秀老師常常加入柴胡、茵陳、蒼術、莪術等藥以保肝護肝。現代藥理研究證實，以上藥物具有保護肝細胞的作用，同時能夠通過抑制促炎因子分泌，控制炎癥反應［22-25］。金明秀老師常常提示學生要關注患者情緒變化，耐心解惑，盡力消除患者不良情緒，并在藥物中添加陳皮、郁金、枳實、香附等疏肝解郁、調暢情志之品。

2.1.2 益精填髓以除痹 金明秀老師在臨床上治療頑痹時，尤其注重補益腎精，調和陰陽，髓得精養則充，骨得髓養則堅?，F代研究表明，補腎藥能夠促進骨細胞分化，改善骨質疏松［26-27］。金明秀老師在治療時首辨陰陽，基于“善補陰者，必于陽中求陰”的理論依據，選用金匱腎氣丸為基礎方治療陽虛患者；基于病久必耗氣傷陰的理論依據，采用六味地黃丸為基礎方治療陰虛證患者，并隨癥加減，補中有泄，不可一味滋補，反生內熱?，F代研究證明中醫所說的腎陽與西醫中腎上腺功能相似，通過溫補腎陽，能夠有效改善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功能，抑制炎癥反應［28］。故金明秀老師常用淫羊藿、巴戟天、鎖陽、肉蓯蓉等藥物壯督脈，補腎陽。遵循“精不足者，補之以味”的原理，常用龜甲、補骨脂、杜仲、續斷等益腎壯骨，益精填髓。若患者病久產生蛋白尿，則加入金櫻子、萆薢、車前子、萹蓄、瞿麥等藥利尿通淋，分清泌濁。若更年期女性患者出現盜汗癥狀者，加龜甲、地骨皮，汗出嚴重者加銀柴胡、胡黃連等藥。

2.2 化瘀剔痰 宣通經絡金明秀老師在臨床中善于運用活血藥，常用桃仁、紅花、雞血藤、當歸、丹參等藥養血活血；因氣行則血行，故在方藥中偏愛加入川芎、延胡索等，以奏活血行氣之效；因瘀血久居故常用莪術、三棱、蒲黃等藥破血逐瘀；此外，還善于應用蟲類藥攻毒散結，竄透筋骨，引藥入絡。若患者患處刺痛難耐，則加用土鱉蟲、水蛭逐瘀通絡；若患者自述周身竄痛，則用蜈蚣、烏梢蛇搜風通絡；若患者皮膚上可見類風濕結節則加用僵蠶化痰通絡；若患處紅腫熱痛則加用地龍清熱熄風、通經活絡；為防其燥烈之性，常加以甘草、熟地黃等緩其燥性。金明秀老師常常根據部位不同而用藥，顳關節或下頜關節疼痛加制白附子，頸部疼痛常用葛根、威靈仙，上肢筋脈拘攣常用桂枝、羌活、桑枝，下肢疼痛則加用絡石藤、獨活、牛膝、伸筋草等。

2.3 未病先防 隨癥治之頑痹屬于本虛標實的疾病，病變后期則可發展成臟腑痹。正如《素問·痹論片》［9］91中所說：“其入臟者死，其留連筋骨間者疼久，其留皮膚間者易已?！奔膊『笃谝自斐刹煌潭鹊呐K器損傷，若不及時控制，日久則并發多系統疾病，使治療更加棘手，故先安未受邪之地顯得尤為重要。

脾胃乃氣血生化之源，主四肢肌肉。若脾胃虛弱其影響有三：一則營衛不充不能抵御外邪而出；二則氣血生化乏源不能濡養筋骨關節經絡，使活動不利，不榮則關節肌肉疼痛；三則因脾胃虛弱，濕濁內生成痰，浸于筋絡，致遍身不通則痛，發為痹證。頑痹患者多服藥已久，非甾體抗炎藥或糖皮質激素等均對胃腸道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所以補益先天之本的同時，金明秀老師也注重調護后天之本，故常以參苓白術散為基礎方，護脾胃之氣以維正氣。若患者肢體末端疼痛、沉重或肢體微腫可加用陳皮，半夏、豬苓等燥濕健脾。

臨床常見的頑痹患者大多經多番治療未見好轉或長時間服用西藥。金明秀老師強調應以中醫藥綜合性調理治療此類患者，尤其要注重治療患者合并病及并發癥，舒緩患者情緒，減輕患者痛苦。常用祛風濕的藥物多為辛溫苦燥之品，易耗傷津液，類風濕關節炎也易并發口干、眼干，故臨床中，金明秀老師常選用滋陰潤燥生津之品，如黃精、青葙子、石斛、天花粉等，若患者伴胸悶、氣短等加丹參、麥冬以養心陰。

中藥的安全性也是金明秀老師常常強調的，他認為在臨床中應對有過敏史的患者給予重點關注。青風藤、莪術、地龍等藥在初診時往往少劑量使用并囑咐患者觀察是否有過敏現象，若出現皮疹則停止用藥，服用白鮮皮、地膚子、蟬蛻、大青葉、板藍根等則皮疹可退。另外要合理應用及配伍，以減輕藥物副作用，譬如乳香、沒藥等會引起胃腸道反應，在臨床上常與竹茹相佐為用。

3 小結

頑痹是由于正氣虧虛，風、寒、濕三邪侵襲人體，留連筋骨所致。疾病遷延日久，耗傷陰血津液的癥狀在這個時期尤為明顯，故金明秀老師注重補益肝腎兩臟，添加滋陰填髓之品，防止精血耗傷過多。扶正時不忘治標，痰瘀即是頑痹的致病因素，也是其病理產物，金明秀老師善于運用蟲類藥以取活血祛痰逐瘀通利關節之效。金明秀老師在臨床中首辨寒熱，以別陰陽，在調和陰陽方面注重陰陽互根互用的法則；其次，以二便情況判斷患者體內水液運行情況及氣機是否通暢。整體辨證與局部辨證相結合，在方藥中既重視補益肝腎又佐以調和脾胃之藥，謹防傳變，并且善于根據藥物特性辨別部位用藥。臨床中患者急性期治療2～3個月病情趨于好轉后，金明秀老師每每囑托患者停藥以待正氣慢慢恢復，待春秋兩季時再復診，以鞏固療效，往往取得很好的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