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天外水在瓶

任靜

愛，讓人生有所眷戀。正如作家賈平凹所說，人過的日子必是一日遇佛，一日遇魔，心中有個人，才能活下去。

平生讀過的武俠小說很少，對那種打打殺殺的血腥場面與愛恨情仇，其實并不見得十分感興趣，唯獨喜歡古龍的文字，好色如好酒，足見真性情。他筆下的人物時常是活色生香的，仿佛古龍本人跳脫出來，那沾在刀尖上的甜蜜，亦就愈發撩撥得令人意猶未盡，欲罷不能。在《歡樂英雄》里面有一個人物郭大路，窮屌絲一個，做事大大咧咧，一不小心喜歡上了女扮男裝的燕七姑娘。他對燕七的愛情表白，至今記憶猶深：“為了王老大（郭大路的一哥們兒），我會將衣服都當光，只穿著一條底褲回來。但是為了你，我可以將這條底褲都拿去當了。”

我們且不評說郭大路的性取向是否有問題，僅憑他這番直白的情話，足以令人動容，在我聽來就是“別看我一無所有，可我什么都舍得給你”。最愛你的人，他不是看見你的光芒匆匆向你趕來，而是看見你在泥土里面艱難前行，不顧你的狼狽，溫柔地向你伸出雙手，愿意奉獻一切。

紅塵至愛，最難得的是一份舍得與付出。而在那些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身上，恰恰缺失了一種本真的品質，少了點坦誠相待的意味。在他們貧血的靈魂里，往往最需要補充的不是鈣質，也不是能量，而是舍得與付出的擔當和魄力。所以女人最終死心塌地愛上的，往往都是那些具有孩子氣的真性情男人。他們純粹，率真，坦誠，熱烈，一旦怦然心動，縱使山重水復，阻力千重，也會抱定一顆赤子之心，始終不渝，無怨無悔。

比如徐志摩對待愛情那種義無反顧的勇氣，在陸小曼眼中就具備這般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他們奮不顧身沖破一切阻力結合了。在他們結婚時，陸小曼的前夫王賡甚至也送來了“苦盡甘來方知味”的祝福。這種前夫和情敵一派祥和友好的現象，古今罕見。

畢加索是一個典型的“為了甜，不惜一次次以身試刀”的人。1917年，36歲的畢加索與26歲的奧爾加·霍赫洛娃相識并于第二年結婚。8年后，新歡出現了，畢加索開始厭棄妻子。此時，在已是成功人士的畢加索眼里，逐漸衰老、毫無趣味的妻子哪里能抵得上青春貌美、善解人意的情人呢？而從畢加索眼里到畫上，他曾經深愛過的奧爾加已經由坐在椅子上端莊高貴的女神，變成了扭曲變形的怪物。年輕漂亮的新歡很快懷孕了，奧爾加再也無法忍受，果斷帶著兒子離開了家。20年后，奧爾加病逝，那時，畢加索又結新歡，沒有參加她的葬禮。這之后，畢加索在刀尖上試愛的本性依然如故，新歡層出不窮，這是預料之中的事。

馮唐曾說，他15歲的時候，青春叛逆，血液里禽獸飛舞。其實這種血液里的禽獸自始至終都流淌在男人血管里，如果奧爾加能明白動物喜歡捕食獵物的天性，就應該放下執念，對于新歡根本不必介懷，因為任何女人都不會讓畢加索血液里的禽獸停止飛舞。意大利作家多梅尼科·斯塔爾諾內《鞋帶》中的阿爾多樂此不疲尋找新歡的故事，也令我們驚異地發現，一個中年男人血管里流淌的禽獸，竟然與15歲的少年一樣洶涌澎湃。新歡猶如雨后春筍，一茬更比一茬鮮嫩靚麗，長江前浪終歸要被后浪拍到沙灘上的，這是自然規律，任誰能違拗得了呢？

在平民百姓尋常的日子里，愛情常常也潛伏著危機。說好一起到白頭，經常猶豫去焗油。即使愛已泊進港灣，紅玫瑰白玫瑰都贈予一人，白頭已然在望，卻總覺得嚼之無味；可是決意和對方半路分手，又患得患失，首鼠兩端。

人生無常，愛情亦然。烏雷與阿布曾經是一對相親相愛的行為藝術家，那種如膠似漆合為一體的愛情，曾經令多少人為之迷戀和欽羨不已。為此，阿布信誓旦旦地宣稱“我愛他勝過愛自己”。可是愛情無法保鮮，花朵即使盛開得再嬌艷欲滴，也免不了凋零的結局，他們漸漸為情所困，反目成仇。直至2020年烏雷驟然離世后，阿布說：“我每天只能取悅一個人。今天我選擇取悅自己。”

愛情要完結的時候自會完結，到時候，你不想畫上句號也不行。愛情，原來是含笑飲毒酒。對此，張愛玲擁有一雙慧眼，將這個涼薄世界看得比我們和阿布都通透。張愛玲也曾是在刀尖上嘗過蜜的人。

不見的日子，未必就是等著再見。也許只是愛到淡然，漸行漸遠，抑或就是無聲的遺忘與黯然神傷的結束。

有人曾天真地辯論過“喜歡與愛”的命題，說喜歡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而愛是密室；喜歡是心動，而愛是心痛。愛是危險的，如刀尖上的蜜，為了甜，你得以身試刀！

在我們身邊每天都上演著一種情感戲碼——只有互撩的閑情，沒有珍視的心意。所以常常免不了會產生“一把好牌被打得稀爛”“好白菜都被豬拱了”的唏噓遺憾。雋永的愛情劇本，總是被現代人演繹得俗不可耐，寡淡無味。真有點暴殄天物的意味。

脫口秀主持人金星在一檔節目中說：要么給我愛，要么給我錢，要么給我滾！

金星比我年長，六零后生人，這番言論，的確驚世駭俗。然而，她這番話卻折射了當下許多年輕人的愛情觀與價值觀，我們不能簡單粗暴地評說它正確與否，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特殊胎記，和經濟社會大環境息息相關，至于這胎記長在腦門上還是屁股上，由不得人。只是很遺憾地咀嚼出了些許索然寡味——其中少了欲說還休，少了怦然心動，少了痛徹心扉，少了刻骨銘心……再也沒有一個傻傻的郭大路，為了你，可以將這條底褲都拿去當了的義無反顧。

而那種水在瓶中、云在天外恰到好處的距離與喜歡，曾經是我們對愛情心如鹿撞的向往。就仿佛我們曾癡迷地喜歡過的那些詩句：

我留了一盞燈，

在滿城風雪之夜，

只要你，

帶著酒來，

不說萬水千山，

不說相見恨晚。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