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夢為馬，以筆為韁

吳星言

背畫板，拿畫架，著素衣，履舊鞋，走遍天下，以夢為馬；畫遍美景，以筆為韁——這便是理想中的自我。

我擁有林冷的超脫，低吟“沒有什么使我停留……我是不系之舟”；擁有洛爾迦的純真，默念“船在海上，馬在山中”；擁有惠特曼的浪漫，高喊“站在世界的屋頂，喊出我們野性的咆哮”。

然而，最近的《家鄉》主題繪畫卻難倒了我。把畫架架于巷口，放好畫板，構圖，打稿，上色。紙上，陽光俯沖進悠悠小巷，摸索著排排紅磚古厝；巷口趴一白貓，瞇眼酣睡；彎腰站著一株蒼翠的榕樹，根根灰綠的榕須垂下，如琴弦般彈撥著曩昔時光?？刹恢獮楹?，我總覺得這張畫少了點什么，是色彩，還是意境？

于是，翻看泛黃的舊作，開采靈感的金色礦脈?！懊恳环嫴灰v究華麗，最重要的是要有生活的影子”，寫生老師的教導在耳邊回響。生活？生活的影子？恍惚間，思維的觸角又延伸到汪曾祺的散文集：“到了一個新地方，有人愛逛百貨公司，有人愛逛書店，我寧可去逛逛菜市?？纯瓷u活鴨、新鮮水靈的瓜菜、彤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彼查g想到集市里的小攤小販高聲吆喝，市民提籃買菜，好不熱鬧！太熟悉的畫面，熟悉到眼睛都可以作畫。在那一瞬間，靈感的巨光在頭頂鋪開。

趁濃墨尚未浸染天空，沖到巷子口，在茄紫微紅的天色中迅速架好畫架，放好畫板，對！就是現在！鉛筆在紙上輕描輪廓，拿筆的手微微顫抖。刷刷刷刷！如一顆顆子彈擊打在畫紙上，如三角鐵般發出鏗鏘清脆的聲響。我半瞇著眼，任由色彩在畫紙上撲通撲通地狂跳，幻化成霓虹，歡躍出海鳥；任由紙頁的海面一次次漲潮，漫溢。

酡紅的云峰鑲嵌著金邊，沉醉，駐足，凝視著我。我將筆拍在椅子上，猛地站起，嚇得它臉色紫紅一片，潰散而逃。

成功了！畫面上，悠長又悠長的百年小巷靜臥在黃金分割線之處，暖橙色的余暉如蜜汁般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地流淌在片片紅瓦上。巷口，一棵棵榕樹卓然立于花園小樓邊，一株株三角梅冒出一嘟嚕一嘟嚕的粉色，綻放出一千個春天。巷中，遍布流光溢彩的廣告牌、五顏六色的水果攤、往來如織的游人、吹著斑斕肥皂泡的稚童。巷尾，白鷺女神雕塑振翅欲飛。這才是一張有生活影子的畫！它見證了廈門的繁榮與悠閑，這才是我要的《家鄉》！

最后一抹淺絳消失在黎黑中，一彎銀月從巷口升起。我輕舒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筆。又翻出舊畫：這張是英國劍橋大學湖上的撐篙人，這張是澳大利亞的白沙灘，還有一張……熱淚與咸汗，如點點繁星。只有我知道每一次落筆的艱難與幸福。一路走走停停，慶幸自己沒有辜負青春韶華。

甩一甩馬尾，整一整畫板，手上依舊是沉甸甸的夢想；棄長裙，穿襯衫，穿磨舊的運動鞋。這就是我，走遍天下，以夢為馬；畫遍美景，以筆為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