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詩·雄鷹展翅

張侗等

張侗的詩

八十而哭

勸了半天?

父親答應跟我進城過年?

這是父親第一次

在城里過年?

愛喝酒的父親?

每天坐在客廳?

從中午喝到傍晚?

菜幾乎沒動?

喝到最后一口?

父親仰著臉好久?

說要控出最后一滴?

每次我都看見?

他濕潤的眼角

安靜不是孤獨

奶奶一個人住在老屋里

打盹，看天

南院的褚奶奶來

說不上幾句話

她們一起打盹，看天

大門敞開著

風進來，出去

眼睜睜看著黃昏緩慢落下來

坐在樹墩上的兩個人起身

“明天還來嗎”

“來”

一整天就這樣過去了

時間過得真快

院子里

東邊繩子上

晾曬著孫女的尿布

和花色的小衣服

西邊繩子上

晾曬著父母的衣服

被褥

我坐在門口

東看看西看看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銀簪子

童年的月光下

一只螢火蟲落在母親頭上

像發亮的銀簪子

母親說你爹沒給我買過

你長大后要給我買

今晚的月光

照著病床上的母親

銀簪子插在滿頭白發中

像螢火蟲不再發光

一廂情愿

一張貓的毛皮緊貼在路上

母親說它不是被碾死了

只是逃得太急

把皮毛丟在這里

它就藏在路邊的花叢中

瞅準時機跑過來

穿上毛皮

逃走

這只是早晚的事

浪漫的事

老屋窗子上

爺爺讓我

吊上去一只銅鈴鐺

奶奶患白內障

?？床灰娡饷嫦掠觑h雪

腿腳不便的爺爺搖動鈴鐺

提醒奶奶趕快收晾曬的衣被

有月亮的晚上

鈴鐺也會響起

爺爺招呼奶奶坐到院里

一起月亮浴

今夜的月光

妻子在世時

走路慣用

腳后跟著地

老遠就能聽到

下了大夜班

進門來

她要靜靜站一會

嘆口氣再換鞋

夜已很深了

他聽見腳步聲

由遠而近

門被拉開

嘆息聲輕輕浮起

他和往常一樣

起身拉開臥室門

是月光

站在了門口

見光的疼痛??

深夜?

她疼得受不了?

喊爹叫娘?

祈求老天快點讓她死?

他躺在她身邊?

也無法幫她?

減輕疼痛?

他殘忍地拉亮燈?

她的叫喊聲小了好多

個人名義

老陳死了

他妻子找到我

懇求送個花圈

哪怕她家花錢

只要掛上學校的名就行

她接著痛罵老陳這個禍害

還有臉提這提那

（老陳曾是學校的老師

因猥褻女學生被判刑雙開）

她說老陳偷偷告訴她

學校里那么多老師

跟張校長關系最好

麻煩張校長去一趟

哪怕以個人名義

當著那么多親戚鄰居的面

您在靈棚里一站

他又成了有單位的人

走到那邊也吃香

陳劍的詩

聽雪

天還未全亮

我在床上

聽見女兒出門去

上學

走在干凈的水泥路上

腳下發出咯吱咯吱

只有踩在雪地里

才有的

好聽的聲音

時光在我臉上抄了近路

歲月留痕

臉上那一道道橫豎紋

從鏡子或對面的眼里

被揭露出來

無人能幸免

曾經一臉青春痘的馮心志

氣喘噓噓追上我

發出如此感慨——

時光在我臉上抄了近路

午夜十二點

牽引

騷勁

撩拔

震顫

請別誤解

這都是出現在

某篇悲情小說中的

部分詞語

刮胡刀是辣的

至今拒絕用刮胡刀

其原因

乃十四歲夏天

用父親的刮胡刀

把初長的胡子

刮了

火辣辣地

疼了一天

冬至

給遠在南京的女兒

發微信

叮囑她買點餃子吃

她用我發的一百元

點了份手工芹菜豬肉水餃

我又叮囑她整點羊湯喝

幾分鐘后她回復——

羊肉串行不行？

慰問

我把一箱飲料

遞給工人時

拍照者

沒有抓到好角度

他提示我

再遞一次

名字

用慣了筆名的

那些詩人們

當他（她）們的真名

出現在

“新入市作協會員”名單中

我就像一個走過

又折回的路人

得細瞅一會兒

才回過神來

哦！原來是他和她

20211031號往事檔案

在泰安站

上了G187

當我找到5車6C時

6A已坐著一位

長發女子

口罩嚴實

身子側向車窗

我們全程無語

直到南京南

她朝我起身

我倆目光有短暫碰觸

這算是疫情時期

最安全的告辭吧

我目送她

慢慢移往車門

最終消失在人流里

她是我生命中

出現的第N位

我姑且叫她A

而她若記起我

就呼我為C吧

挺好

面對這棵六十厘米粗

因根部積水而死的

香樟樹

程亮在電話里

捶胸頓足

越說越氣憤

甚至把他的仇人和朋友都扯進來

未了，轉悲為喜

他告訴我

“樹已成材

我也計劃好了

請人打一把椅子

和一張床

白天椅子上喝喝茶

晚上床上做做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