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 的詞義演變考察

【摘要】在現代漢語中，“肝”字是一個普通的名詞性語素，表示人與高等動物的器官，隨著社會發展，根據語言者的需要，它的詞義與詞性發生演變，“肝”演變出動詞、形容詞等多種新興用法，表達“耗費大量時間以及精力去做某事”等含義，在句中可以充當多種句法成分，如主語、謂語、賓語和定語。“肝”詞義發生演變是社會環境、語言使用者、語言經濟性原則以及隱喻轉喻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關鍵詞】“肝”；詞義演變；句法結構；成因

【中圖分類號】H13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1-01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1.036

一、引言

近年來，“肝”字被廣泛運用，其詞義與詞性也發生了演變，頻繁出現在言語交際過程中，如“肝論文”“肝游戲”等。目前學界對“肝”的詞義演變研究關注較少，僅發現代軻帆和曾曉舸（2022）分析了“爆肝”以及“肝”的意義，并探討了從“爆肝”到“肝”的轉變過程[1]。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對“肝”的演變過程進行分析，并從詞匯學視角對“肝”的新義以及新用法進一步探索。本文語料出處將隨文標注。

二、“肝”的基本詞義

《說文·肉部》將“肝”解釋為：“肝，木藏也。從肉，干聲”[2]。“肝”是一個形聲字，屬木的臟器，從肉，干聲，本義為肝臟。在《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將“肝”定義為“人和高等動物的消化器官之一”[3]。

（1）膽為腑而主表，肝為臟而主里。（《諸病源候論·五臟六腑病諸候一》）

（2）在人為五臟者，心脾肝肺腎。（《云笈七簽》）

（3）皮毛筋肉，肝心肺腎，各不相是。（《禪源詮序》）

在例（1）-（3）中，“肝”作“器官”義。

（4）食烹龍肝鳳髓，肴列豹胎猩唇。（《綠野仙蹤》）

（5）京師冬月，炮羊肝下酒，一人可食一全肝。（《諫書稀庵筆記》）

（6）令丫鬟等速備醋炭，燒伏龍肝，煮參湯伺候。（《野叟曝言》）

在例（4）-（6）中，“肝”作“食物的肝臟”義，也是“器官”之義。

三、“肝”的演變

在漢語中，“肝”主要用作名詞，表示“器官”義，但近幾年來，“肝”逐漸發生演變，表現出功能與意義的多樣性。首先，詞性擴大，由名詞延伸出動詞以及形容詞詞性；其次，詞義也發生延伸，由“器官”延伸出“在短時間內耗費巨大精力做某件事”以及“某件事耗精力”等義。

（一）“肝”的詞性演變

“肝”的詞性逐漸產生變化，原本只有名詞詞性，而現在出現了動詞與形容詞詞性。

1.動詞

“肝”后面可以直接加賓語，作動詞使用。如：

（7）我凌晨五點睡下，下午兩點醒來，三點鋪開外賣繼續肝劇，等回過神已經晚上九點了，好難得又體會晨昏顛倒，啊年輕的感覺。（微博，2023.3.11）

（8）晚上肝代碼效率是真高，程序員頭禿都是有原因的。（微博，2023.10.21）

（9）夢回中學時代熬夜復習或者肝假期作業了。（微博，2023.11.27）

（10）拖延癥的下場就是一天半的時間肝3300字，當事人非常后悔。（微博，2023.4.17）

（11）五點起來肝實驗報告，肝完一陣空虛，啊呀，好好學習！（微博，2023.5.24）

（12）睡了，真的不能再肝了，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因為作息不協調和圓嘰分開。（微博，2023.4.8）

2.形容詞

“肝”除了能作動詞外，還可以作形容詞使用，如：

（13）代號鳶畫風真的好看，就是太肝了玩不下去……我很需要畫手的個人資料。（微博，2023.4.16）

（14）100%了，其實也沒有很肝，收集的東西都挺有意思的。（微博，2023.11.19）

（15）昨天也畫了！最近我好肝，清了好多稿子。（微博，2023.10.31）

在上述例句中，“肝”作形容詞使用，通常與“很”“太”“非常”等程度副詞搭配。

（二）“肝”的詞義變化

隨著語言的發展，“肝”產生了新的詞義。通過搜索“肝”字相關的語料，對以下的例句的舊詞新義進行分析：

（16）玉骨遙#玉骨遙#什么時候出？我被臺詞虐的肝疼。（微博，2023.4.17）

（17）看劇不是解壓的么，為啥每次看劇被氣的肝疼！天歡該死！葉冰裳該死！（微博，2023.4.17）

在（16）-（17）中，“肝疼”不再是“肝部疼痛”，而是表達了某事達到極限，常作補語。“肝疼”通過隱喻具有了極性程度義。“氣到肝疼”的完整形式應該是“氣到肝疼的程度”，用“肝疼的程度”來隱喻“極性程度”。

（18）一晚上加一早上看完一部劇，感覺自己肝劇速度越來越快了。（微博，2022.10.29）

（19）好累啊，沒想到有一天要從0開始肝代碼，能不能讓組長想起我曾經是個測試呢。（2023.11.8）

（20）誰能懂，我所有今天肝作業的動力都是明天能在家舒服地看推子，仿佛特別愛赤坂這個神經病。（微博，2023.4.17）

“肝”作動詞使用時，表達“耗費大量時間以及精力去做某事”。例（18）中，“肝劇”指花很長的時間和巨大的精力看電視劇。例（19）中，“肝代碼”指的是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來寫代碼。例（20）中，“肝一些奇奇怪怪小游戲”指很長的時間和巨大的精力玩游戲。在上述例句中，動詞“肝”都花很長的時間和巨大的精力去做某事的意思。而這種詞義又產生了新的詞語，如：

（21）找個代肝，上學沒時間打了，找個每日委托和樹脂的代肝，周末我回家我可以自己打，帶價來。（微博，2023.4.17）

例（21）中的“代肝”表示幫別人完成十分耗費精力和時間的事的人。

（22）忍不住把最近風很大的代號鳶下來玩，這游戲到現在的感受就是好肝哦。（微博，2023.4.17）

（23）畫稿的咪半夜3點給我發了草稿，這也太肝了我說……（微博，2023.4.17）

（24）默默問一下，這游戲好玩嗎？在猶豫要不要入坑，會不會和明日一樣很肝。（微博，2023.4.16）

（25）當你和你的朋友開啟了一個超級肝的空島生存？（嗶哩嗶哩，2022.8.10）

（26）首先：課程特別肝，一周三節全是正課！作業要15張完整的圖！直接讓人畫到禿頭！（微博，2023.4.16）

“肝”作形容詞使用時，也具有了新的含義，表達“某件事耗精力”意思。例（22）的“好肝”、例（24）的“很肝”都表達了某個游戲很耗費精力，例（23）的“太肝了”指畫稿人耗費了很大精力，例（25）表示空島生存要耗費大量精力，例（26）“特別肝”指課程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精力。通過以上例句可以看出，“肝”在演變過程中，出現了動詞以及形容詞詞性，在作動詞使用時表達“在短時間內耗費巨大精力做某件事”的意義，在作形容詞時表達“耗費時間精力”的意義。

四、“肝”的句法功能

“肝”句法功能多樣，出現在不同的句法位置，充當多種句法成分，在句中可以作主語、謂語、賓語和定語。

（一）作主語

“肝”充當主語時，是說話人陳述的對象，作主語時，通常是“肝”的本義。例如：

（27）最日常的護肝小tips，那應該就是平時少熬夜，健康作息！護好小心肝。（微博，2023.3.18）

（二）作謂語

對主語進行描述說明，既可單獨充當謂語，也可以與其他成分一起充當謂語。

（28）很佩服乙游姐，天天氪天天肝不覺得是在打工嗎？（微博，2023.4.17）

（29）我玩了一個月的游戲檔被他誤刪了，我努力表現出無所謂的表情，實際上我的內心已經開始瘋狂尖叫了！No啊啊啊啊！！！我的游戲！我好不容易肝的！（微博，2023.4.17）

（30）微博猛刷超過半小時就會開始煩躁，我先去肝代碼了，肝完回來吸狗。（微博，2023.4.12）

（31）我真的肝不動實驗了，反正啥也肝不出來，只留下了肩膀酸疼。（微博，2023.4.16）

（三）作賓語

（32）搗鼓了兩個晚上，太費肝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把這個皮做出來。（微博，2023.4.11）

（33）第一次嘗試整這么復雜的東西，真的是耗肝的兩周。（微博，2023.3.3）

“肝”原本就是一個名詞，在發展演變中，它的名詞詞性仍在使用，可以在句中作賓語。

（四）作定語

（34） 四五個小時……我現在已經老眼昏花了，十分佩服各位肝帝。（微博，2023.4.16）

“肝”也可在句中作定語，用來修飾其他成分。如例（34）“肝”用來修飾、限定“帝”，“肝帝”，其指長期做耗費時間的人。

從以上例句可以看出，“肝”的句法位置靈活多變，可充當主語、謂語、賓語、定語等多種句法成分。

五、詞義演變的成因

（一）社會環境

語言和人類社會是相互依存的，沒有能脫離社會而傳承的語言，也沒有能夠脫離語言存在的社會。在語言三要素中，詞匯是最能反映語言變化和發展的，其含義也隨著社會的變化和進步而變化。語言反映了社會現象，因此社會環境也影響著語言的發展和變化。一個詞的新含義的出現取決于特定的語境，而社會上的流行事件會加速這種新含義的產生。人類語言越來越豐富，許多原有詞匯在日常交際中也產生了新的含義，“肝”的新義項就是在這種社會環境下產生的。從當前社會環境來看，熬夜是“肝”的主要表現形式。在當今的社會環境中，人們的生活充滿了“內卷化”的氛圍，生活壓力大，可支配時間不足，導致人們不得不熬夜完成繁忙的工作和學習任務。“肝”已經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種常態。

（二）語言使用者的心理

人類的思維和心理影響著詞匯的發展。人們的心理因素是“肝”新義產生的成因之一，體現出網民的創新心理。人們具有求新求異以及模擬效仿心理，他們追求標新立異，對新事物接受速度快，具有很強的創造力，通過一些原有詞匯的新含義來表達自己對人和事物的主觀感受。當“肝”產生的新義被大眾所接受時，就會產生更大一部分群體的效仿，同時，“肝”新義的使用運用滿足了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表達自己情感的需要，得到迅速發展。

（三）語言經濟性原則

馬丁內（1962）認為為實現語言目的而花費的能量將傾向于與要傳達的信息量成正比[4]。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說話人遵循經濟規則，在確保語言交際正常進行的情況下，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采取經濟措施來使用語言。語言經濟性原則是“肝”產生的原因之一。

人們在交際過程中，為了節省時間和精力，說話者減少了語言片段的字數。“肝”充分體現了語言經濟性原則。首先，人的記憶能力有限而客觀世界無限，為了能夠讓人類有限的記憶順應無限發展的客觀世界，在現有的詞匯中添加了新的含義，這一過程符合語言經濟性原則，也符合人類認知的規律。其次，“肝”作為單音節詞語，其形式簡潔，表達直接，省時省力，符合語言經濟性的原則。在使用過程中用“肝”代替“花很長的時間和巨大的精力去做某事”，縮短了語言編碼的時間，用最簡單的結構卻傳達出最多的信息量，簡明扼要地表達出說話人的感情，達到簡潔省力、靈活自如的效果。

（四）隱喻與轉喻

陸儉明（2019）認為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主要思維方式是隱喻和轉喻，人類語言通過隱喻和轉喻來體現人對客觀世界的認識[5]。Lakoff和Johnson（1980）將隱喻分為實體、結構、和方位隱喻[6]11-67。實體隱喻是將抽象的概念投射到特定的物質領域，并將其具體化，反映出人類從具體的事物中理解抽象事物的認知規律。當表達具有疼痛的感覺的特征以及復雜的情感時，這種抽象的概念就映射到“肝”這一具體實物上，這時，“肝”與感覺感官組合在一起形成實體隱喻來表達復雜的意義，產生“肝疼”“肝痛”等詞。如：

（35）像我這種脾氣真的只能看大女主爽文，“長月燼明”這種壞女人殘害別人的分分鐘氣到肝疼。（微博，2023.4.11）

例（35）是將“我”在看劇生氣痛苦的情緒投射于器官，用肝疼痛來表現出痛苦生氣程度之深。

Lakoff和Johnson（1980）認為轉喻是人類的一種認知方式[6]69，沈家煊（1999）也認為轉喻既是一種語言現象，也是人們的思維行為方式，語法中的“轉指”就是一種轉喻，可以視為語法轉喻[7]。“肝”演變出表示這一動作以及形容某人耗費大量時間精力做某事詞義的過程，也受到了轉喻的認知方式的影響，在具體語境表達過程中，如例（36）、（37）都表達了耗費大量時間精力以至于熬夜做某事，而我們知道熬夜對影響身體健康，對肝臟具有一定損害，這一行為與“肝”具有相關性，因此，用“肝”轉指傷肝的動作行為，用“肝”來凸顯動作行為。在轉喻機制作用下“肝”從靜態到動態，從主體到動作行為，在語義、句法和語用方面都發生了變化。

（36）終于把作業交了，眼都要瞎了，我們寢室現在燈火通明的趕作業，已經連續三四個晚上熬夜肝作業了，這就使設計嗎。（微博，2023.4.14）

（37）每天的狀態就是我國內的朋友都起床上班了，我還在熬夜肝論文，fine。（微博，2023.4.12）

六、結語

在漢語中，“肝”字是一個普通的名詞性語素，表示人和高等動物的器官，根據語言者的需要，它的詞義與詞性發生演變，“肝”從演變出動詞、形容詞等多種新興用法，表達“耗費大量時間以及精力去做某事”等含義，在句中可以充當多種句法成分，如主語、謂語、賓語和定語。“肝”詞義發生演變的原因受到社會環境、語言使用者、語言經濟性原則以及隱喻轉喻的影響，人們具有求新求異以及模擬效仿心理使新義使用頻率增加，而且，“肝”字新義產生也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用最簡單的結構卻傳達出最多的信息量，具有簡單明了的語言效果，此外，在隱喻與轉喻機制作用下“肝”在語義、句法和語用方面產生了變化。

參考文獻：

[1]代軻帆，曾曉舸.從“爆肝”到“肝”的網絡新詞發展研究[J].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44（01）：61-67.

[2]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Z].上海：商務印書館，2016.

[4]AndréMartinet.A Functional View of Language[M].Oxford：Clarendon Press，1962.

[5]陸儉明.隱喻、轉喻散議[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9，（1）：44-50.

[6]Lakoff，Johnson.Metaphor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7]沈家焰.轉指和轉喻[J]當代語言學，1999（01）：3-15+61.

作者簡介：

何雨晴，女，山東莒縣人，江蘇海洋大學文法學院2021級漢語言文字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