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詩琪
(湖北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湖北武漢 430068)
目前,關于轉型金融的研究大多是以融資企業為討論點,忽略了作為轉型金融發展的推動者,商業銀行不僅是金融中介,還是一類投放于市場的企業,面對轉型金融的外部制度壓力,商業銀行會有自己的行為策略選擇。理論上,商業銀行會跟隨國家方向,積極為符合條件的高排放企業轉型提供金融支持。但實際上,面對制度壓力,商業銀行會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產生不同的行為選擇。就像重工業企業一樣,商業銀行會有“洗綠”的動機,即在政府的要求下,實施象征性服從、實質性抵制的策略,表面上提供轉型金融,但實際上仍將資金流向高收益行業。因此,從制度邏輯的角度研究商業銀行在轉型金融過程中的行為策略選擇,可以促進我國轉型金融的發展,提高轉型金融的效率。
本文從制度邏輯的視域出發,探究商業銀行在轉型金融場域內策略選擇的影響機理,從而明晰多重制度邏輯影響商業銀行行為的微觀路徑。具體而言,希望達成以下目的:(1)結合中國情境,研究在面對監管機構的外在壓力下,結合制度邏輯的視域探究場域內存在何種主導邏輯,不同邏輯如何影響商業銀行的轉型金融策略選擇;(2)針對不同制度邏輯對商業銀行金融策略的影響進行量化研究。本文以制度邏輯為自變量,通過實證探究多重制度邏輯對商業銀行轉型金融策略的影響,為政府促進轉型金融發展制定有關政策提供相關經驗依據。
在我國,雖然大部分商業銀行并不受國家的直接控制,但由于無法完全轉移其所有權至私人領域,且存在著國家的隱形指導——控制了商業銀行發展所需的一些關鍵資源、行業規范的制定及行政審批等,使得商業銀行進行行為策略選擇時仍被國家意愿影響,追求政治合法性是商業銀行進行資源配置的重要考慮因素。在國家邏輯下,為了提升自身績效水平,獲取所需資源,無論是出于效率性還是合法性考量,商業銀行都可通過順應政策獲得關鍵性資源,進而取得競爭優勢和合法性地位。當轉型金融成為國家關注的熱點問題時,商業銀行被賦予了一套與之相關的合法且重要的價值標準,在行為策略中展示能被觀察到的、向國家提供立場偏好的指標信息。
當涉及商業銀行的轉型金融策略行為時,市場邏輯通常被視為國家邏輯的競爭對手。對存在于市場上的絕大部分商業銀行,最大化原則和優勝劣汰的市場準則都是影響其行為的重要邏輯。當國家給予商業銀行轉型金融相關指導及任務時,商業銀行的管理者認為進行響應的成本太高,相對其他的“盈利性”投資,支持轉型金融會增加商業銀行的負擔,使得自身競爭性下降,會對其經濟效益產生不良影響。因此,以提高利潤和降低成本作為優先考慮的市場邏輯將轉型金融制度壓力歸類為阻礙商業銀行發展的因素。
國家邏輯要求商業銀行以國家整體發展為主,積極響應轉型金融支持策略,而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市場邏輯背道而馳,引導商業銀行考慮轉型金融對自身經濟績效的影響,進而衡量對轉型金融的響應程度。綠色邏輯和市場邏輯在根源上存在沖突,這種沖突在轉型金融場域內體現得尤為突出。綠色邏輯將自然環境視為重要行動因素,而根據市場邏輯,利潤最大化才是商業銀行戰略目標的基礎,其行為基于經濟績效、利潤及自身利益,自然環境對商業銀行具有外部性,不在其日常盈利的考慮范圍內。但由于國家邏輯和綠色邏輯之間的相互協同,削弱了組織競爭力,對市場邏輯有一定的擠出效應,加劇了三種邏輯之間的沖突,構成了更復雜的多重制度邏輯環境。
市場邏輯通過影響商業銀行的行業競爭力來影響其策略選擇。遵循市場邏輯,意味著商業銀行的目標是提高經濟績效、獲得一定的利潤及更高的股價表現。在強大的國家邏輯的影響下,商業銀行基于任務導向,為了自身合法性采取了與國家期望一致的行為,然而這種期望可能與市場邏輯沖突。因此,當出現分歧時,商業銀行可能采用象征性順從策略,可以防止多重制度邏輯之間的沖突升級,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外部制度給組織造成的壓力,增加了商業銀行的生存機會。由于商業銀行對轉型金融的支持行為進行到何種程度并未有強制的硬性指標,而是以政策誘導及行業自律結合為主,監管地帶的邊界模糊性使得商業銀行可以利用現有政策彈性和倡導的空白性,變通地采用“深行動”這個象征符號與現有的國家政策保持一致,但實質內涵與制度目標不盡相同甚至相差甚遠,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在轉型金融領域內,市場邏輯對商業銀行轉型金融實質性響應行為呈負相關影響。
國家邏輯主導下,外部帶來的制度壓力通過政治合法性作為一類傳導機制,以影響商業銀行的策略選擇。政治關聯性越大的商業銀行越容易引起國家的關注,被給予的期望水平越高,因此商業銀行感受到的壓力越大,受到國家邏輯的影響也越深。對國家邏輯敏感的商業銀行能更快地感知到國家宏觀環境的變化,更傾向于接受來自國家的政策調控,進而迅速采取一系列措施,展示出其對轉型金融積極的響應。此外,國家邏輯主導下的商業銀行可以更清晰、更深入地了解轉型金融政策,有能力獲得更多操作性信息,從而獲得更多來自國家的資源分配,降低其實施實質性策略的成本。此外,受國家邏輯影響較大的商業銀行往往擁有充分的資源和更強的投資能力,有能力被委以重任,承擔更多相關的社會責任。綜上所述,本文提出國家邏輯和商業銀行轉型金融策略選擇的研究假設:
假設2:在轉型金融領域內,國家邏輯與商業銀行轉型金融實質性響應行為呈正相關影響。
本文數據由國泰安數據庫、EPS數據庫和部分商業銀行年報獲取,由于目前國內僅有六家商業銀行提供了轉型金融產品,因此將該六家商業銀行及其他七家具有代表性的商業銀行總共十三個樣本,選擇時間區間為2013—2022年。剔除了不符合客觀事實、存在異常情況及部分缺失值的數據,從而消除對回歸結果可能產生的影響。
4.2.1 被解釋變量
本文將商業銀行在轉型金融場域選取的戰略選擇作為被解釋變量(Strategy),戰略選擇分為實質性響應策略和象征性響應策略。由于我國轉型金融提出較新,發展較不成熟,參與的商業銀行數量較少,且金融產品種類單薄,對于轉型金融的測量,學術界目前尚無統一標準。因此,本文擬將發行轉型債券、可持續發展債券及低碳轉型掛鉤債券的商業銀行定義為實施實質性響應策略的銀行;將表面順從轉型金融政策引導,實際卻不作為的商業銀行定義為實施象征性響應策略的銀行。從搜集到的資料來看,目前我國僅有6家商業銀行采取實質性響應策略,并將其被解釋變量定義為1,剩余樣本中采取象征性響應策略的商業銀行被解釋變量定義為0。
4.2.2 解釋變量
本文探討的是不同制度邏輯對商業銀行策略選擇的影響,根據以往文獻的結論,選取轉型金融場域內主要的三大制度邏輯作為解釋變量,包括國家邏輯、市場邏輯和綠色邏輯,具體指標選取情況如下:
(1)國家邏輯(National_logic)。國家邏輯即國家意識的體現,是國家在確保社會整體秩序穩定的基本取向。本文參考劉海建(2012)的變量測度方式,以營業外支出/總營業收入作為國家邏輯的體現,代表商業銀行對非市場因素的投入程度。
(2)市場邏輯(Market_logic)。市場邏輯強調經濟效率、市場競爭、企業成長等一系列經濟行為。本文參考劉海建(2012)的變量測度方式,以業務及管理費/總營業收入為市場邏輯的體現,代表商業銀行對市場因素的投入程度。
4.2.3 控制變量
除了以上三個核心變量外,本文還選取了理論上影響商業銀行策略選擇的控制變量,具體如下:
(1)商業銀行規模(Scale)。本文用總資產的自然對數作為企業規模的代理變量;(2)財務杠桿(LEV)。本文用總負債與股東權益的比值來衡量財務杠桿。這是一類風險測量指標,當財務杠桿較大時,商業銀行的風險程度較高,此時不傾向采取風險高、不確定性大的實質性響應策略;(3)資產收益率(ROA)。本文按照財務管理標準,用凈利潤和總資產的比值來衡量資產收益率,該指標反映商業銀行運用其全部資金獲取利潤的能力;(4)流動比例(Liq)。流動比例是商業銀行流動資產與資產總額的比值,流動資產對于商業銀行而言是指現金及存放中央貸款、以公允價值計量且其變動計入當期損益,是金融資產及遞延所得稅資產之和,該比例越高,則商業銀行的資產流動性越強;(5)商業銀行年齡(Age)。本文測度方式為2022減去樣本銀行成立的時間+1;(6)員工人數(employee)。本文測度方式是樣本各年的員工人數。
為了探索制度邏輯對商業銀行轉型金融策略選擇的影響,本文采用2013—2022年13家商業銀行的面板數據進行分析,將被解釋變量和解釋變量以Logit模型進行回歸分析,探究商業銀行的策略選擇問題,并結合前文章節的理論分析部分,進一步探討當前轉型金融的各類指令存在的需改進之處。具體模型如下:
本文通過對樣本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以了解變量的基本特征,為后續分析提供更好的解釋基礎。本文的樣本涵蓋13家商業銀行2013—2022年的數據,樣本值共130個。從核心變量來看,國家邏輯的測度指標(National_logic)均值為0.01,最小值為0.004,最大值為0.309;市場邏輯的測度指標(Market_logic)均值為0.314,最小值為0.213,最大值為0.664;綠色邏輯的測度指標(Green_logic)均值為4602,最小值為39.25,最大值為39785。這表明不同商業銀行受制度邏輯的影響程度差別較大。
根據本文設計,先檢驗的是自變量(國家邏輯、市場邏輯及綠色邏輯)對因變量(商業銀行策略選擇)的影響關系,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多重制度邏輯與商業銀行策略選擇的回歸分析
以上研究展示的是自變量和因變量的回歸分析結果,可以看出在控制了商業銀行規模、財務杠桿、資產收益率、流動比例、商業銀行年齡和員工人數之后,回歸結果顯示市場邏輯與商業銀行策略選擇之間呈顯著負相關,假設1得到驗證;國家邏輯與商業銀行策略選擇之間呈正相關,假設2得到驗證。
回歸結果說明,當轉型金融場域內主導邏輯為國家邏輯時,商業銀行更容易察覺到外部制度變化,對政策的敏感性越強。此類商業銀行對國家的政治依賴性較大,受到外部利益相關者的關注也較大,對國家給予政策導向的執行程度及實施意愿也更強烈,因此對轉型金融的實質性響應策略實施力度較高;當轉型金融場域內主導邏輯為市場邏輯時,追求利益和規避風險成為商業銀行的首要職責,任何違背其職責的行為都會被視為是不合理的,此時的商業銀行不愿或無力進行轉型金融的供給支持,因此商業銀行對轉型金融的實質性響應策略實施力度較低,更傾向于實施象征性響應策略。
在上述步驟的回歸分析中,本文選用了2013—2022年的樣本數據。由于多重制度邏輯一直影響著商業銀行的策略選擇,因此該年份的選擇具有可行性。而中國最早提出“轉型金融”的概念是在2019年,轉型金融作為“綠色金融”的補充,成為實現“碳減排”目標的重要一環。因此本文擬將縮短樣本年限,選取2019—2022的樣本數據進行回歸,以驗證變量之間關系的穩健性,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滯后被解釋變量檢驗回歸結果
由表2可知,模型(5)、模型(6)檢驗了多重制度邏輯對商業銀行轉型金融場域內策略選擇的影響及國家邏輯作為調節變量的促進作用。從模型(6)來看,在控制了商業銀行規模、財務杠桿、資產收益率、商業銀行年齡、員工人數和流動比例之后,核心變量(國家邏輯)與因變量(商業銀行策略選擇)正相關且顯著(β=20.384,p<0.1);核心變量(市場邏輯)和因變量(商業銀行策略選擇)負相關且顯著(β=-30.233,p<0.01);核心變量(綠色邏輯)與因變量(商業銀行策略選擇)正相關且顯著(β=0.000280,p<0.1)。更換樣本區間得到的結果與前文假設一致,可見本文結果具有穩健性。
綜上所述,本文以2013—2022年13家商業銀行的面板數據為研究樣本,從制度邏輯的視角探討了在轉型金融場域內不同制度邏輯主導下商業銀行的策略選擇行為。研究發現,國家邏輯對商業銀行的實質性策略選擇呈正相關,即國家邏輯占據的地位越高,商業銀行投放在轉型金融上的資源越多,越傾向實施實質性策略選擇,以提供真正的轉型金融支持;市場邏輯對商業銀行的實質性策略選擇呈負相關,即市場邏輯占據的地位越高,商業銀行會將注意力更集中于經營績效和規避風險上,而對環境保護關注甚少,因此在策略選擇時更傾向于采取象征性策略行為,即象征性地順從和實質性地不順從。
上述研究具有以下理論貢獻:以往對推進綠色發展、防止“漂綠”行為的研究大多集中于融資企業,而忽略了作為供給方的金融機構本身也是一類放置于市場中的企業,自然存在“漂綠”動機。從轉型金融供給方商業銀行的角度進行問題研究,探究商業銀行權衡利弊后是實施實質性策略選擇還是象征性策略選擇,能夠更加深刻地揭示“漂綠”行為存在的動因及商業銀行作為金融中介不作為或象征性作為的微觀機理。
上述研究具有以下實踐貢獻:在轉型金融場域內,多重制度邏輯之間存在既競爭又共生的關系,對國家而言,必須意識到監管手段的兩面性,充分發揮市場邏輯,使其成為推動商業銀行提供轉型金融發展的重要力量,形成國家邏輯和市場邏輯共同推進綠色邏輯在商業銀行中可持續發展的良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