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P.3591是由釋氏歌偈和牒狀組成的寫本。寫本正背面不是同一人所抄,正面抄四首釋氏歌偈,背面有都頭張立等牒狀四件,從內容來看此寫本應是有意識匯編作為范本使用。寫本背面張立狀的落款為“天福八年(943年),行間又有“乾祐三年(950年)歲次”雜寫一行,可知其抄寫時間當在950年左右。且牒狀中的印章和稱謂反映出這些牒狀可能并非來自敦煌。
【關鍵詞】敦煌文獻;P.3591;寫本的制作
【中圖分類號】G25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5-007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5.024
敦煌文獻P.3591所抄內容豐富,但寫本正、背面均未署抄寫者。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利用寫本學研究的方法,對此寫本的內容進行全面考察。
一、寫本的物理形態
敦煌文獻P.3591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現存規格為27.5×139cm①。原卷首尾完整,卷中所收詩偈題署嚴格。正反兩面抄寫。
二、寫本內容考述
(一)正面內容
1.《洞山和尚神劍歌》(首題)。共18行。卷中有殘損,起“異哉神劍實標奇”,訖“四塞終無陣云起”。題目中的“洞山和尚”即釋良價(807—869),為禪宗曹洞宗的初祖,《祖堂集》卷六、《宋高僧傳》卷十二、《景德傳燈錄》卷十五有傳。但《神劍歌》并不見于良價詩中。項楚先生考證:此歌亦載于南唐招慶寺靜、筠二禪師所編的《祖堂集》卷九,作者與標題分別為“落浦(樂普)元安”《神劍歌》?!蹲嫣眉繁尽渡駝Ω琛烦巳鄙俑栀屎蟮摹逗蜕写鸫藙€與人否》一詩外,其內容與敦煌本《洞山和尚神劍歌》的內容一致。釋元安(835—899年),世稱樂普和尚,為夾山善會法嗣,后居澧州樂普山。《宋高僧傳》卷十二、《景德傳燈錄》卷十六有傳[1]。陳祚龍先生考辨說:“由于《祖堂集》‘成’書的年代,在上述敦煌古抄抄寫完‘成’的年代以后,且《祖堂集》的內容,常有‘張冠李戴’的差錯,而敦煌古抄至為明白確切地標題此‘歌’的作者為良價,而非元安,所以我才決計依從古抄,謹將此‘歌’的作者,仍定為良價?!盵2]徐俊先生《敦煌詩集殘卷輯考》中談到:“《祖堂集》撰于五代南唐保大十年(952),與此卷抄寫時代相近,知《神劍歌》作者當時已有異傳。《祖堂集》為專門的禪門史傳,所據似更可信?!盵3]禪宗歌偈有很大一部分帶有濃厚的玄言詩色彩,但也有很多禪宗歌偈是富有文學趣味的,形式上具有歌行體流傳快的特點,一般都帶有白話詩的傾向,內容上歌唱“妙悟”的領會或“禪悅”的心情。敦煌遺書中保存的禪宗歌偈為數不少,大體上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在敦煌遺書以外也有流傳的現存作品,另一類是亡佚已久而全靠敦煌遺書保存至今的作品。《洞山和尚神劍歌》就屬于第一類,此詩又見于《祖堂集》卷九、《全唐詩續拾》卷三十四[3]270。主要校錄本有: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張錫厚《全敦煌詩》、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詩校釋》②。
2.《和尚答此劍還與人否》(擬題)。抄于《洞山和尚神劍歌》之后,小字書寫,共5行。首行為“此劍還與人否?和尚答曰”,后接七言詩一首,或與龐蘊居士五言詩《余有一寶劍》有關。從此段文字的問答語氣推測,似也抄自僧傳或語錄類著作。此詩不見于其他傳世文獻[3]270。移錄如下:此劍還與人否?和尚答曰:“吾有寶劍常時說,□是金銅不是鐵。生了不許石上磨,復乃□□霜似雪。也不短,又不長,也能柔軟復能鋼。萬兩黃金不賣與,一錢不取任君將。”
3.《青剉和尚誡后學銘》(首題)。共31行,起“出家本陶生死”,訖“直戒沙門釋子”。此文從求財求利貪色的沙門為無常所驅寫起,用佛理對出家人進行種種勸誡,語言工整簡潔、風趣流暢,是一篇頗有文采的有韻短文[4]549。此詩不見于其他傳世文獻。興元府青剉山和尚,法名如觀,一稱青剉和尚。洛京白馬遁儒法嗣。唐末五代時尚在世。敦煌遺書存詩一首。移錄如下:出家本陶生死,卻被無明驅使。不能親近上流,又不自家決志。忽然無常到來,臨時如何低擬。自言我是沙門,合消人間信施。不曾一念相應,只是求財求利。貪色如蠅見血,愛欲入骨入髓。僧中道我數夏,破戒無慚無愧。又愛毀他道人,自己搌泥搌屎。終日純放輕薄,貪食恰如餓鬼。吃飯不論頓數,飲酒直須待醉。皆為多劫貪心,宜至如今未止。不知日用如何,只為無明縱恣。將何酬報四恩,三支也遭帶類。自家父母拋卻,只是徒他富貴。永劫沉淪自受,卻到如斯之地。奉勸速須回光,可惜沙門極位。疑心便是破戒,動念早已魔魅。如斯雜謾穢食,盛于清凈寶器。不如無事安然,世間更無倫比。若有纖塵在心,業報大難逃避。猛離總須決斷,更莫思量疑義。想料不由別人,自惻切莫容易。心生種種法生,心了種種具備。心理了了分明,時中更莫疑忌。諸佛只從此去,敕是燃燈授記。努力無人替代,亦無諸佛相比。決裂直須了卻,最上聰明大智。若也念念相應, 龍神盡皆歡喜。贊也任他贊揚,罵也任他罵詈。信連樂道過生,只管飽齋掣睡。向佛不求客佛,道佛只是有二。頭上不可安頭,嘴上不可安嘴。寶女上由不顧,豈可更收老婢。道乃同道方知,外道外尋道理。不知自己是佛,忙忙炎里求水。要急直須枯卻,也似石人吐氣??笆苋酥B,直戒沙門釋子。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詩校釋》、張錫厚《全敦煌詩》對此篇有校錄③。
4.《丹遐和尚玩珠吟》(首題)。共8行,起“識得衣中寶”,訖“何佛更堪聽”。五言古詩,詩借寫寺廟神珠,闡揚“悟即三身佛”“識心心即佛”的佛教教理,應是流行于當時寺院的布道詩文[4]554。“遐”,應作“霞”,丹霞和尚即鄧州丹霞山天然禪師,乃石頭希遷禪師法嗣,他早年曾習舉業,后來棄選官之路而走選佛之路,事跡見《景德傳燈錄》卷十四,又卷三十載有他的《玩珠吟》二首,第二首就是P.3591的《玩珠吟》。此詩又見于《祖堂集》卷四、《景德傳燈錄》卷三十、《佛祖歷代通載》卷十六、《全唐詩續拾》卷二十四④。主要校錄本有: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項楚《敦煌詩歌導論》、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詩校釋》、張錫厚《全敦煌詩》⑤。從題目來看,正面這四首歌偈除了《和尚答此劍還與人否》是后人擬題外,其余三首均是以“××和尚”為題。從內容來看,第一、二首描寫劍器,以劍來譬喻佛法,第三首是勸誡出家人,第四首借神珠來闡釋佛理。因此,P.3591正面所抄的內容很有可能是某位僧人有意收集,匯編在一起。
(二)背面內容
寫卷背面有牒狀四件,第二件程丞狀“去歲略申頂”一句后有雜寫“易易易”三字,“遐企齋筵”的“齋”字旁邊也有雜寫“齋”字,這兩處雜寫應該是練字留下的。茲據寫本圖版將四件牒狀按照原格式移錄如下:
1.臻大德:近間
清風,更不具時景,未審近日
寢味何如,仰料
靈扶必安。
法德前后經過軍鎮,獲詣
貴房,上下數人莫不叨撓。感激常懷于卑抱,依
攀匪暇于朝昏。無限悚慚,筆
舌靡罄。今因小子屆? 府,謹
專附狀陳
謝起居,伏惟
仁私俯垂
照察,謹狀。
七月? 日攝觀察衙推將仕郎試太常寺協律郎韓屋狀[5]41
2.去歲略申頂
謁,倏忽而早換星華;
今日特辱
芳緘,荏苒而事縈南
北。是以空瞻
德宇,遐企
齋筵;感荷所深,箋毫
罔罄。謹專復狀披
謝,惟垂? 照察,謹狀
四月八日隨使押衙充臨河鎮使程丞狀[5]42
3.第四都頭張立
右立昨去七月二日,伏蒙
太師臺慈。特賜□遷差充
本指揮第四都頭。立伏限卑守,不
獲匍匐祗候
階墀,下情□□□□。謹具狀
謝。謹錄狀上。
牒件狀如前。謹牒。
天福八年八月日都頭張立 牒[5]509
4.左第一指揮第四都頭張立
右立伏限? ? ,匍匐祗候
階墀,下情無任惶懼,謹具狀啟
起居,謹□
牒件伏如前。謹牒。
天福八年八月? 張立牒[5]510
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王使臻等著《敦煌所出唐宋書牘整理與研究》、王使臻著《敦煌遺書中的唐宋尺牘研究》中有這四件牒狀的錄文⑥。
這四件牒狀中韓屋、程丞兩件字跡工整,落款處又有花押、印章應是原件;張立兩件字跡稍顯潦草應為抄寫件,這兩件牒狀均署“天福八年(943)八月”,行間又有“乾祐三年(950)歲次”一行,字體與張立狀一致,知抄寫時間當在950年左右,正面歌偈的創作時間略早于背面牒狀[3]271。從上文所移錄的牒狀可見其字句參差錯落,這種形式叫作平闕?!捌疥I”最早見于唐代的行政法典《唐六典》,其卷四就有對公牘文書的明確規定:“凡上表、疏、箋、啟及判策、文章如平闕之式”[6]。在敦煌文獻《大唐新定吉兇書儀》中,也保存有書疏的平闕規定?!捌疥I”的“平”就是在寫文書時,如有表示對方身份的稱謂要另起一行,并與前一行第一字相平?!瓣I”就是在寫稱謂時不另起行,但要缺格空字,以表示對人或事物的尊敬。P.3591中韓屋、程丞兩件牒狀書法優美,極具審美價值。張立兩件抄寫件雖字跡不如前兩件美但也嚴格按照平闕格式,可以推測寫本制作者將其與前兩件原件收集在一起應當是作為范本使用。從內容上看,第一件狀采用三段式,首先寒暄天氣“近間清風,更不具時景”,然后問候起居狀況“未審近日寢味何如,仰料靈扶必安”,最后表達對收件人的感謝,同時也有到達目的地報平安的意思。第二件狀也是首先進行寒暄,然后感謝某位僧人設齋筵邀請。第三、四件狀中“特賜”“遷差”“匍匐祗候階墀”“下情無任惶懼”透露出下級與上級的關系:上級對下級的提拔,下級對上級的恭順、敬畏,此件是都頭張立因升遷之事表達對某太師的感謝。四件都是表達謝意的牒狀,但從語言格式上看,第一、二件采用駢體,文字整齊簡約,莊重而有文采。
三、寫本P.3591卷背牒狀來源探析
敦煌文獻P.3591背面的第二件程丞狀“四月八日隨使押衙充臨河鎮使程丞狀”一行蓋有“臨河鎮使之印”,印章為長方形,5.2×4.2cm,雙行,隸書[4]292。據《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臨河鎮有兩處:一在山東鄒平縣西北,一屬靈州,在今寧夏平羅縣[7]。寫卷中的“臨河鎮”在靈州的可能性更大。第三、四件是天福八年(943年)八月,張立寫給某位太師的書信的抄寫件。后晉天福八年(943年),敦煌地區歸義軍節度使是曹元深,據榮新江先生的《歸義軍史研究》[8],此時的曹元深稱“司徒”,且他一生中并無“太師”稱號。因此這件書信并非來自敦煌地區。若張立狀與第二件程丞狀都來自臨河鎮,那么“太師”有可能是對靈州節度使的稱謂。據《五代十國方鎮年表》⑦,943年,馮暉任靈州節度使,但無太師銜。開運三年(946年),馮暉于六月份重新被任命為朔方軍節度使,并加檢校太師,至乾祐三年(950年)以前,馮暉有檢校太師銜。因此張立狀中的“太師”當是馮暉⑧。P.3591卷背的牒狀應是來自靈州等地區,最終保存于敦煌。
四、結語
P.3591正面所抄的內容都是釋氏歌偈,背面是四件牒狀,兩面所抄似是有意歸類匯集,可能是作為范本供他人學習而保存的。制作者應是先將兩張信紙原件粘好再抄寫其他內容,該卷正背面字跡不一,背面既有牒狀原件也有抄寫件,這種獨特的樣貌反映出該寫本輾轉多人之手,最終呈現出如今的面貌。
注釋:
①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
②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71頁。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詩校釋》,香港和平圖書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23頁。張錫厚:《全敦煌詩》第7冊卷55,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2810頁。
③徐?。骸抖鼗驮娂瘹埦磔嬁肌?,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73頁。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詩校釋》,香港和平圖書有限公司2002年版。張錫厚:《全敦煌詩》第14冊卷166,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6301頁。
④(宋)釋道元:《景德傳燈錄》卷三十,成都古籍書店2000年版,第658頁。靜、筠二禪師編:《祖堂集》卷四,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44頁。
⑤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74頁。項楚:《敦煌詩歌導論》,巴蜀書社2001年版,第127頁。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詩校釋》,香港和平圖書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26頁。張錫厚:《全敦煌詩》第6冊卷44,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2289頁。
⑥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4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509—510頁。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5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41—42頁。王使臻、王使璋、王惠月:《敦煌所出唐宋書牘整理與研究》,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25頁。王使臻:《敦煌遺書中的唐宋尺牘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17年版,第109頁。
⑦朱玉龍:《五代十國方鎮年表》,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14頁。
⑧王使臻:《敦煌遺書中的唐宋尺牘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17年版,第110頁。
參考文獻:
[1]項楚.敦煌詩歌導論[M].成都:巴蜀書社,2001:126-128.
[2]陳祚龍.新校重訂敦煌古抄釋良價的詩歌與偈子[J].獅子吼,1977,(5):11-17.
[3]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M].北京:中華書局,2000.
[4]季羨林主編.敦煌學大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
[5]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
[6](唐)李林甫.唐六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2:113.
[7]史為樂主編.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1966.
[8]榮新江.歸義軍史研究——唐宋時代敦煌歷史考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13.
[9]朱玉龍編著.五代十國方鎮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97:214.
[10]王使臻著,鄭炳林總主編.敦煌遺書中的唐宋尺牘研究[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17.
作者簡介:
雷欣,女,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敦煌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