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考現代作家沈從文編輯之路"/>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蔣士美
(湖南理工學院 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南 岳陽 414006)
近現代以來,中國報刊行業飛速發展,并以其特有的發行量大、購買方便、傳播迅速、社會影響力廣等特點,強力助推了文學事業的興盛與繁榮。梳理中國現代文學史,可以發現,許多負有盛名的大作家同時也是出色的報刊編輯,如魯迅、徐志摩、郁達夫、茅盾、丁玲等等皆是如此。當然,作為編輯的沈從文同樣不能忽略,其編輯經歷即便和他的創作經歷相比,也毫不遜色。從1928年編輯《中央日報·紅與黑》開始,沈從文一生參與編輯的刊物近20 種,且多為主編。他以報刊為工具和載體,一方面大力宣揚自己的文學理想與美學追求,另一方面悉心培養了一大批青年作家,成績卓著。1946年9月,沈從文在《怎樣辦好一份好報紙——從昆明的報紙談起》一文中說:“從五四起始,近二十五年新聞紙上的副刊,即有個光榮的過去,可以回溯。初期社會重造思想與文學運動的建立,是用副刊作工具,而得到完全成功的。”[1]顯然,在沈從文的心目中,報紙上面的文學副刊欄目在思想重造、文學運動、文體創新、作家培養等方面能發揮重要的作用。那么,作為負有盛名的現代作家,沈從文的編輯活動、編輯理念相較他人有何獨特之處?這種獨特與其文學觀念有何內在關聯?背后又潛藏著怎樣的文學理想與人生圖景?本文擬結合其編輯經歷對此進行探析,以就教于方家。
沈從文一生參與編輯的刊物數量眾多、種類多樣,但由于時間跨度長、部分資料散佚且已有的研究資料相互之間存在分歧,諸多具體的編輯細節至今尚未得到確證。有鑒于此,本文在參考已有研究資料(吳世勇《沈從文年譜》、沈虎雛《沈從文年表簡編》、靡華菱《沈從文生平年表》、李端生《報刊情緣——沈從文編輯軌跡探跡》、彭慧芝《沈從文的編輯活動與1930——1940年代詩壇史料勾沉》)的基礎之上,劃分出1920年代、1930年代、1940年代三個歷史時期,重新勾勒梳理沈從文一生的編輯活動。
1923年,“湘西王”陳渠珍在保靖縣設立報館,由沈從文負責《湘西永保龍桑鳳乾綏古庸麻十縣聯合鄉自治全案》《民治旬刊》《民治報——半月刊》《鄉政月刊》等刊物的文字校對工作,這是目前所見沈從文最早的編輯活動。
1928年初,沈從文經由水路從北京到達上海;其后不久,胡也頻、丁玲也由杭州移居于此。本年7月19日,由國民黨主辦的上海《中央日報》副刊《紅與黑》創刊,因主編彭學沛與胡也頻熟識,于是便約請胡、丁二人負責副刊的編輯和發稿事務,沈從文實際上也參與了相關的編輯工作(三人在北京時便是好友)。為了辦刊方便,三人甚至還租住了上海薩坡賽路204 號的一棟三層樓房共同生活。本年底,三人深感該報屬于黨派政治的喉舌,無法藉此傳播自身的文學理念,經相互商量之后主動脫離副刊編務,《紅與黑》也在出版至第49 期時停刊。沈從文的本次編輯活動,前后持續了大約3 個多月的時間。
1929年1月,因編輯《紅與黑》副刊積累了一定的合作辦刊經驗,加之長期以來存有的編輯一份刊物的美好愿望,由沈從文、胡也頻、丁玲共同主編的文學刊物《紅黑》月刊正式問世。沈從文撰寫了發刊詞,并在《紅黑》創刊號上發表了小說《龍朱》。與此同時,三人還受人間書店委托,共同編輯了《人間》文學月刊。沈從文為《人間》創刊號撰寫了卷首語,并在上面發表了小說《媚金·豹子·與那羊》。《紅黑》與《人間》完全是沈、胡、丁三人文學觀念的具體體現,自面世起便展現出強烈的個人意志。其既不為政治服務,也不追逐商業利益,旨在尋求文學的“自由”與“獨立”。這樣的文學態度自然是彌足珍貴的,但也無形中將自己限定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比如,在《紅黑》雜志所發表的所有作品中,僅沈、胡、丁三人的作品便占據了3/4,這也直接導致了兩個刊物的受眾群體單調、市場狹窄。雖然三人為辦刊費盡心力,但刊物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遭讀者冷遇的結局。體現三人獨特編輯理念的《紅黑》與《人間》,在出版至第8 期和第4 期后,被迫從出版市場“出局”。作為兩份純文學刊物,《紅黑》與《人間》在大半年的時間里共出版了12 期,在中國現代編輯史上留下了獨特的印跡,其不但圓了沈、胡、丁三人的編輯夢想,也深化了他們之間的革命情誼。更為重要的是,對于沈從文而言,這一段編輯經歷為他以后從事編輯活動積累了彌足珍貴的經驗。
1933年,受《大公報》經理胡政之邀請,楊振聲和沈從文正式接替吳宓主編《文學副刊》,并在不久之后將其更名為《文藝副刊》。不過,由于當時楊振聲把主要精力放在編輯教科書上面,所以《文藝副刊》實際上的主編是沈從文。沈從文編輯《文藝副刊》的方式與之前吳宓主編《文學副刊》時相同,都是在北平編好稿件,然后寄往天津報館發排。
1933年9月23日,沈從文負責主編的《大公報·文藝副刊》第一期出刊,發表了沈從文自己的《記丁玲女士·跋》、豈明(周作人)的《豬鹿貍》、楊振聲的《乞雨》、林徽因的《惟其是脆嫩》、卞之琳的《倦》等作品。從1933年9月到1934年12月,《大公報·文藝副刊》每周出版兩期(出版日固定在周三和周六),每期的篇幅為2/3 個版面;從1935年1月開始則改為每周出版一期(出版日固定在周日),篇幅為一整個版面,一直出版到1935年8月下旬。在將近兩年的時間內,沈從文一人全權負責了《大公報·文藝副刊》所有的編輯出版事務。他不僅承擔了為副刊組稿、寫稿、編稿、發稿的任務,還親自與投稿者溝通聯系,發掘文學新人,培養年輕作家。
1935年9月1日,《大公報·文藝副刊》與《小公園》合并為《大公報·文藝》,出版日期也改為每周一、三、五、日。其中,沈從文自己只負責主編周日出版的“星期天特刊”,周一、周三、周五的三版則由他親自提攜的年輕作家蕭乾主編。從1936年4月開始,沈從文正式退居《大公報·文藝》幕后,不再負責副刊的具體編輯工作,而是放手讓蕭乾單獨署名發稿,自己充當顧問。藉由《大公報·文藝副刊》和《大公報·文藝》,沈從文在中國現代報刊編輯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并以此為平臺托起了現代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京派”作家群。雖然沈從文主持《大公報》文藝副刊欄目的時間不足3年,但創造了非凡的業績,這無疑是其整個編輯生涯之中最為輝煌燦爛的一個時期。
除了主編《大公報》文藝副刊之外,沈從文在1930年代還有其他眾多編輯活動。這些活動相較《大公報》文藝副刊而言或許零散不成系統,成績也算不上突出,但沈從文同樣用心對待,因而不可忽略。茲列舉如下:
1932年10月15日,沈從文與林康、高植、程一戎合編的《小說月刊》創刊,該刊由杭州蒼山書店發行,發行至第5 期后,因經費不足而停刊。沈從文為《小說月刊》創刊號撰寫了《發刊辭》(無署名)和《編后》(署名編者之丙)。
1934年10月10日,由沈從文、鄭振鐸、巴金、李健吾任編委,靳以、卞之琳負責編輯的《水星》月刊創刊,由北京文華書局發行。沈從文的主要任務是為該刊提供辦刊指導,聯系優質稿件,并親自撰稿,他在這個刊物上共發表了10 余篇作品。《水星》月刊一共只出了9 期,于1935年6月停刊。
1937年5月1日,由朱光潛主編,沈從文與楊振聲、俞平伯、朱自清、周作人、林徽因任編委的《文學雜志》創刊,沈從文具體參與小說稿件的審閱選用工作,并在該刊發表了3 篇小說和1篇文論。該刊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后因抗戰爆發僅僅出到第4 期便被迫停刊。
1939年1月1日,由西南聯大同人創辦,陳岱孫、潘光旦等人具體負責的昆明《今日評論》周刊創刊,沈從文負責文藝類稿件的編輯工作,并以此為陣地推介了李霖燦、汪曾祺等一大批文學新秀。
1939年5月15日,《中央日報·平明》副刊創刊,由沈從文推薦的西南聯大學生程應鏐主編,沈從文也親自為該刊寫稿、薦稿、改稿。
1940年4月1日,由陳銓、林同濟、雷海宗等人編輯的《戰國策》半月刊創刊。《戰國策》由于政治上傾向于國民黨,因而在當時產生了消極的影響。該刊于1941年7月停刊,共出刊17 期。沈從文因參與編輯《戰國策》,在當時和后來遭到了文壇輿論的批評乃至圍攻,許多沈從文研究者出于種種原因,對此諱莫如深。《沈從文年譜》編者吳世勇根據資料考證,證實沈從文確實參與了《戰國策》的編輯工作,主要負責編輯文藝類稿件,但吳世勇同時也強調,不能僅僅因為沈從文參與編輯并為之撰稿就將之歸入“戰國策派”。
1940年6月16日,由西南聯大師范學院主辦、浦江清主編的一份面向中學生的輔導性讀物——《國文月刊》創刊,沈從文從1942年開始在該刊擔任編委,同時還兼任編輯工作,并在該刊第1、2、3 期以《習作舉例》為題發表3 篇文章。
1945年2月下旬,昆明《觀察報》邀請沈從文主編該報副刊《生活風》。《生活風》一天一刊,共出版了70 期。從5月11日開始,《生活風》更名為《新希望》,依然由沈從文主編,但他同時邀請了在云南大學任教的程應鏐參與到副刊《新希望》的編輯工作之中。在主編《觀察報》副刊時,沈從文提出了明確的編輯思路,反對在選稿用稿過程中一味以取悅讀者為目的,提出要注意培育新人、獎掖新作。因此,主編《觀察報》副刊也成為了沈從文編輯活動中的一個亮點。
1946年5月,隨著抗戰勝利后時局的變化,設在昆明的西南聯合大學結束特殊時期辦學歷史,三大聯合力量的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準備重返京津,被續聘為北京大學教授的沈從文也于月末回到北平。這一時期,在講課與創作之余,沈從文為編輯各類報刊投入巨大心血,編輯報刊種類多、時間長,是其編輯生涯中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階段。
1946年8月底,參編由楊振聲在北平主編的《經世日報·文藝周刊》,并于同年9月1日在該刊發表《文學與青年情感教育》一文。
1946年9月,應邀和楊振聲、馮至主持編輯天津《大公報·星期文藝》,該刊10月13日出第1 期,每周一期,1949年1月2日出版至112 期時停刊。
1946年9月中旬,開始參加楊振聲主編的北平《益世報·文藝周刊》的編輯工作。該刊在新聞史上有較大影響,周恩來曾受聘該報特約通訊員,并為之撰寫旅歐通信50 余篇。
1946年10月13日,接任天津《益世報·文學周刊》第10 期的主編,發表編者言《〈文學周刊〉開張》,表明自己接辦該刊的態度和主張。10月20日,在《益世報·文學周刊》第11 期作《編者言》,表示編此副刊“只是期望它能名副其實,可望像個‘文學副刊’”[2]。該副刊在編至1948年11月8日第118 期時,因戰事壓縮版面而停刊。
1946年12月29日,北平《平明日報·星期藝文》創刊,經蕭離介紹,沈從文任主編。刊物實際上由沈從文與其在北京大學的同事周定一共同負責。副刊共出100 期,解放前期停刊。
1947年6月1日,朱光潛主編的《文學雜志》在北京復刊,沈從文參與編輯。該刊共出18 期,1948年11月停刊。
1947年10月20日,北平《益世報》的《詩與文》創刊,沈從文任主編之一。《益世報》由天主教天津教區副主教雷鳴遠于1915年創辦,影響僅次于《大公報》,該刊于1949年停刊。
綜上所述,自1928年參與編輯《中央日報·紅與黑》開始,到1949年1月底退出《益世報·詩與文》的編輯工作為止,沈從文在這20 余年的時間里,以一絲不茍的作風、與眾不同的理念、提攜后進的態度,累計參與編輯大小刊物20 種(如表1 所示)。他不但為繁榮現代中國出版事業作出了貢獻,也以刊物為平臺培養了一大批知名作家,最終奠定了自己在編輯出版行業的重要位置。

表1 沈從文編輯簡史
1934年,當已正式入主《大公報·文藝副刊》這一全國知名刊物的沈從文回首過往,他肯定無法忘記,10年前自己初涉文壇以無名作者身份投稿之時所遭遇的尷尬處境與切膚之痛——《晨報副刊》主編孫伏園當眾將他的稿件揉成一團,棄如敝履,言語之中盡是譏嘲。若非隨后胡適、徐志摩、郁達夫等人的無私提攜,他或許永遠都只是一名蝸居在“窄而霉齋”黯然寫作的食不果腹者。因此,當10年后成為名刊主編的沈從文,對于那些初入文壇的青年寫作者內心的期待與盼望,自是心有戚戚焉,并由此將這種理解之同情化為真誠實際的鼓勵、指導、提攜與扶持,以避免自己當年的不幸遭遇在這些文學新人身上重演。在《記胡也頻》一文中,他曾如此動情描述:“我還愿意給他們以一種‘自信’的機會,每一個在井中向群星望著的人,他們都得有一種自信。”[3]在主持《大公報·文藝副刊》及其它文學類刊物期間,沈從文始終不忘提攜年輕的無名作家,盡心盡力地幫助他們看稿、改稿并推薦發表,以增強他們在文學創作上的自信和堅持。沈從文對待年輕人的這種態度,離不開徐志摩對他的影響,正如他在《答凌宇問》中談及徐志摩時所言:“到我作《大公報》文藝副刊編輯時,對陌生作者的態度,即充分反映出他對我的好影響。”[4]這里的“他”指的就是沈從文的文壇知音徐志摩。在沈從文的真誠鼓勵、嚴厲要求和熱心扶持之下,許多原本藉藉無名的青年作者逐步成長為現當代文學史上負有盛名的大作家。本文在此選取沈從文主編時間最長的兩份刊物(《大公報·文藝副刊》和《益世報·文學周刊》)為主要研究史料,詳細梳理其作者群體及發文次數,進而考察沈從文是如何借助副刊這一平臺傾盡全力培養青年作家的。
自沈從文1934年完全接替吳宓主編《大公報·文藝副刊》之后,該刊的作者群體較之以往產生了非常明顯的變化。一方面,他團結了一大批文壇名家比如周作人、楊振聲、朱自清等,以嚴肅的文學態度繼續推進五四新文學的發展;另一方面,他帶動并吸引了一大批青年作家積極投身于文學創作這樣一項偉大的事業之中。對于文壇新秀如卞之琳、何其芳、蕭乾等人,沈從文始終都是熱忱以待。下面通過對沈從文所主編的166期《大公報·文藝副刊》的撰稿者及發文量進行數據統計,可以直觀呈現沈從文主導下的《大公報·文藝副刊》作家群體的結構特征(具體見表2)。

表2 沈從文主編《大公報·文藝副刊》時期撰稿者與發文量統計
上表清晰地顯示出,《大公報·文藝副刊》的作者群體非常龐大,共計158 人;其中既有五四新文學的主將,也有保守派作家代表。作家結構也非常多樣,詩人、小說家、散文家、劇作家、文學評論家等,應有盡有。當然,這一撰稿群體最突出的特征,還是其主體多為當時剛剛嶄露頭角的青年才俊。如果將1934年作為參照時間來看,發文最多的卞之琳生于1910年,當時不過24 歲。除此之外,發文比較頻繁的李健吾(生于1906年)、李長之(生于1910年)、蕭乾(生于1910年)、林庚(生于1910年)、陳夢家(生于1911年)等等,當時都不過是20 多歲的年輕人,都是初出茅廬的文學新秀。
《益世報·文學周刊》是由比利時來華的天主教徒在1915年創辦的,其秉持“超政治、超階級、超黨派”的辦刊理念,奉行自由主義的文學立場,這樣的辦刊理念及文學立場恰好與沈從文不謀而合。沈從文從1946年10月13日開始負責《益世報·文學周刊》的編輯工作,一直到1948年11月8日該刊停刊,在兩年多的時間里共主編了118期刊物。統計相關史料可發現,該刊的撰稿作家計130 余人,其中既有聲名顯赫的知名作家,如林徽因、卞之琳、朱自清、朱光潛、俞平伯、施蟄存、戴望舒等,也有初出茅廬的文學新秀,如穆旦、柯原、葉汝璉、李瑛、袁可嘉、鄭敏、金隄、少若、汪曾祺等。這些作家將《文學周刊》當作戰后文學復興的陣地,為1940年代的自由主義文學復興立下了汗馬功勞。下面通過對沈從文主編《益世報·文學周刊》時期的撰稿者及發文量進行數據統計,簡要說明其結構層次(具體見表3)。

表3 沈從文主編《益世報·文學周刊》時期撰稿者與發文量統計
從表格所呈現出來的信息可以看出,在沈從文主編時期的《益世報·文學周刊》的作者群體中,青年作家所占的比重仍然是最大的,發文數量排在前列的作家幾乎全是30 歲以下的年輕人(沈從文自己除外),如果將1947年作為對比時間,則發文最多的穆旦1918年生,剛29 歲;鄭敏、汪曾祺、袁可嘉、金隄、王道乾、少若(吳小如)、葉汝璉、黃永玉、李瑛等等都是剛剛20 歲出頭;柯原則更小,1931年出生的他才不過16 歲而已。不過,這些青年作家年齡雖小,作品風格卻頗為成熟老練,甚至還有讀者來信指責編輯部總是刊登老成腐朽之作,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些作者的年齡實際上只有20 歲左右。這種誤會,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更像是對這些年輕作家的褒揚;從另一個側面看,其實也是對編者沈從文選稿眼光的一種肯定。
通過對幾個副刊撰稿群體及發文量的數據統計與年齡結構分析,一個顯見的事實是:在主編系列文學副刊期間,沈從文著意提攜的作者大多都是青年作家和文學新秀,尤其是初出茅廬的無名作家。具體而言,這種培養和扶持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層面:
其一,作為刊物主編,沈從文鼓勵青年作家踴躍投稿,并選擇其中的優秀作品進行修改、發表。對于年輕作者投遞給自己的稿件,沈從文每一篇都會進行謹慎細致地處理,尤其是合乎自己心意的文章,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無論是大的段落還是小的標點,他都會細細推敲修正,以求完美——“有的只稍作字句改換,有的地方則大拆大改,處處見出著手成春的功夫。”[5]同時,他還會將經自己修改之后被采用的稿件悉數寄回給作者,那些修改稿上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見,融注了他對年輕作者的殷切關愛:“沈先生還把我的原稿寄回,我稿上有幾個錯別字都經他改正。后來我才知道所有排印了的稿件他都要寄回作者的。”[6]即便是那些確定無法刊用的稿件,只要有可取之處的,沈從文都不會簡單粗暴地將其棄之不顧,而是耐心地給投稿者回信說明情況——或是給出具體的修改意見,或是推薦到其它適宜的刊物發表。1930年代中期,文學青年嚴文井曾先后給沈從文投去多篇稿件,希望能得到認可并發表,沈從文特地致信給他,勸其寫作時不要太過追求快速多產。雖然沈從文并沒有采用嚴文井的文章,但卻及時將這些文章轉給了凌叔華等人主持的刊物,使其最終也得以成功發表。在回憶自己的創作與投稿經歷時,嚴文井不無感慨地說道:“從文先生沒有在他主編的刊物上采用我的文章,可是也沒有槍斃它們。沒過多久,我那些小文章就在蕭乾和凌叔華主持的報刊上陸續發表了,這不用多想就能明白是經過誰的手轉去的。”[7]沈從文的愛才惜才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其二,通過書信往來對青年作家的寫作態度進行批評教育,或結合具體作品在寫作技巧方面對他們加以悉心指導。在《給李先生》的信中,沈從文強調一個好的寫作者離不開生活閱歷與人事體驗的供養:“一個作者他的文章能寫得很出色,并不僅是‘成天寫’,或是‘歡喜文學’。他必須腦子里有許多可寫的,充滿了各方面的常識,對人事具透明的理解。”[8]在給李寒谷尋求寫作指導的回信中,他指出,誠實的寫作態度和豐富的寫作經驗對于文學創作至為關鍵:“我們要終身忠實于寫作,努力于寫作。還有一層經驗要多,寫作經驗極寶貴,它不能由任何人告訴你。”[9]在審讀灼人的抒情長詩之后,沈從文認為其文字處理尚未在傳統與新語體文之間求得平衡,建議他多向徐志摩、朱湘、馮至、艾青等人學習,深入領會中國文體中簡潔文格的變化與新詩之間有何內在關聯。這些書信,通過《大公報·文藝》“廢郵存底”和《益世周報·文學》“新廢郵存底”登載后,正如沈從文多年后在自傳中所言:“對國內一部分作者的寫作,把握工作的單純態度,是有過影響的。”[10]此時的沈從文,既是刊物主編,又是聲名煊赫的大作家,其“鄉下人”的身份實際上已經一去不返,全然完成了從邊緣到中心的身份過渡。藉由審閱、修改、刊發文章的途徑與青年作家進行的深入交流,沈從文獲得了極大的成就感。
沈從文在致柯原的信中曾經寫道:“一個鄭敏女士,還不到廿五。作新詩論特有見地的袁可嘉,年紀且更輕。寫穆旦及鄭敏詩評文章極好的李瑛,還在大二讀書。寫書評文筆精美見解透辟的少若,現在大三讀書。更有部分作者,年紀都在二十以內,作品和讀者對面,并且是第一回。”[11]可見,由沈從文負責主編的文學副刊,其作家身份構成多為初入文壇的文學新秀。一如他在自己主編《益世報·文學周刊》一周年紀念時所言:“好幾位少壯作家的作品,所得到的贊美,以及一年來的而驚人進步,使編者亦分有了光榮。”[12]那么,沈從文為何如此重視青年作家的培養?他著意培養的青年作家,為何大多都來自大學校園之中?
在《文學與青年情感教育》一文中,沈從文指出:“一個優秀作家在年青讀者間所保有的抽象勢力,實際上就永遠比居高位擁實權的人還大許多。”[13]而在《小說與社會》一文中,他同樣強調“比我們更年輕一輩的國民,凡是受中等教育的,都樂意從一個小說接受作者的熱誠健康人生觀”[14]。諸如此類話語表明,沈從文已經清楚地認識到:文學在參與塑造青年的人生態度和情感結構方面意義重大,而青年在文學傳播甚或經典生成過程中的能量亦不可小覷。自20 世紀30年代開始,沈從文便非常注重與文學青年之間的交流互動,在各種文學對話的場域中也特地將青年設定為談話對象。比如,在《從文小說習作選·代序》中他預言青年學生會是自己作品的重要讀者——“我敢說你們大多數是青年學生”[15],在《蕭乾小說集題記》中也強調要“占有這一世紀所有青年的心”[16]。這些跡象說明,沈從文關注到了文學之于青年以及青年之于文學的重要意義。
1947年9月28日,沈從文在北平《平明日報·星期藝文》第23 期發表《致周定一先生》一文。他明確指出,當前缺少偉大中國文學作品的原因有二:“其一是職業作家近二十年在寫作上所形成的獨占趨勢,他人無從插手。二是正因為獨占而無能,便不免將文學限于一種貧泛定型格式中。”[17]469-470在沈從文看來,雖然大部分所謂的職業作家(主要是中老年作家)擁有豐富的社會經驗和創作成績,也曾為社會的進步發展、文學的更新換代作出過重要貢獻,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們卻極容易被約定俗成的觀念所困縛和限定而缺乏革新意識與進取精神,這個時候的他們想要寫出偉大文學作品近乎癡人說夢。然而,他們出道早、作品多、名氣大,占據著大量的社會關系與文學資源,把持著文壇話語權。這樣的現狀,一方面使得青年作家難有出頭之日,容易遭遇打壓和排擠;另一方面也導致了文壇的死寂局面,使得文學技巧與文體形式的創新幾無可能。如果一個國家處于穩定發展的狀態之中,那這種局面似乎也沒什么大礙,但1940年代的中國卻處于風云變幻的歷史轉折時期,迫切需要新鮮血液的輸入,以加快整個民族的“新陳代謝”。這樣的時代,呼喚雄健有力、勇敢真誠的青年少壯作家出現,并通過他們創作的優美、健康、深刻、激越而又宏偉的“偉大中國文學作品”,為死氣沉沉的文壇賦予生機,為飽經風霜的民族帶來希望。沈從文一貫認為,報刊在發掘青年作家方面的作用不可或缺。于是,他在信中建議周定一辦一個文學周刊,并向周定一推薦了一個善逼人寫文章的編輯:“XX 過XX教書,經歷強,興趣好,對學生當然極有意義。若尚可編一個‘散文與詩’一類周刊,正可邀他幫忙。”[17]471不僅如此,沈從文還進一步強調,一個有理想有眼光的報紙主持人,對于新作家的培育和文學上自由競爭傳統制度的繼續意義重大,可以幫助“有希望的青年作家,得到用筆的方便,于工作上容易有以自見”[17]472。這顯然是他擔任編輯多年的經驗之談。
在沈從文主編的另一副刊《益世報·詩與文》上,他更加清楚地表達了自己對于年輕作家及其優秀作品的渴望。該刊創刊的本來想法即是為廣大文學愛好者提供一個新詩實驗的舞臺,借此開拓新詩的技巧、形式,以生產出新鮮的獨特之作。在第10 期刊發的《新的開始》一文中,沈從文明確指出,副刊還有待于進一步改進,其中一條重要的改進標準就是:不拜名家,重點采用年青人的有血有淚的作品。這樣的辦刊態度,為許多熱愛文學創作的年輕人提供了展示自己的絕佳機會。如前所述,沈從文所主編文藝刊物的核心作家群體,多是默默無聞的青年文學新秀,如后來創作成績斐然的穆旦、袁可嘉、鄭敏、李瑛、柯原等人。
沈從文之所以重點選擇大學校園里的文學愛好者進行精心指導,有其現實層面的考量。文學“不僅是表意的工具,更是承載思想的容器”[18]。在《紀念五四》一文中,沈從文指出:“文運與大學一脫離,就與教育脫離,萎靡、墮落、無生氣,都是應有結果。”[19]298-299也就是說,文運與大學須臾不可分離,五四時期的“生機”“反抗”“勇敢”“天真”在與大學分道揚鑣之后極速墜落,遭遇到政治與商業的雙重壓迫,影響力驟降。沈從文認為,民國十八年之后的文運正是由于與大學分離而沒能產生期待中的效果。因此,沈從文強調必須把文運置回到大學中間。“重新建設一個觀念,一種態度,使作者從商場和官場約束中走出,依然由學校培養,學校奠基,學校著手。”[19]300同時借助文藝副刊這一媒介,將年輕作家創作的蘊含五四時期美麗因子的優秀作品全面傳播,在讀者心靈深處植入理想和希望。
在后五四時代的中國,新教育催生出諸多新青年,大量的“無名作家”也由此誕生。他們冀望以創作為生,以文學為業,卻因無名屢遭各類報刊(文學副刊)無視,投稿無門,懷才不遇,生命暗淡無光,成為難以安身立命的邊緣知識人,初入北平文壇的沈從文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不過幸運的是,由于胡適、徐志摩、郁達夫等前輩文人、知名作家的賞識提攜,沈從文最終時來運轉,快速進入到中國現代文壇的核心地帶,并成為《大公報·文藝副刊》等多家知名報刊的主持人。獨特的人生體驗與劇烈的身份轉變,促使沈從文成為中國現代編輯出版史上傳奇人物:刊發文章從來不拜名家,而是全力提攜新人、獎掖后進,蕭乾、汪曾祺等一大批后來負有盛名的大作家也因為當時他的精心培養脫穎而出。
綜合而言,沈從文之所以傾心于培養、提攜文壇的后起之秀,尤其是大學校園里的青年作家,實際上飽含著他內心深處誠摯的“五四情結”和文學革命思想,寄托了他重造文學經典與民族品格,進而推動社會進步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