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刑》中孫眉娘的“白蛇”形象分析

鐘敏怡

關鍵詞：孫眉娘；白蛇；檀香刑

孫眉娘是莫言小說《檀香刑》中的一位女性角色，在該書中，莫言借趙小甲之口點出孫眉娘是“白蛇”，其潑辣直爽、美艷誘惑、敢想敢做的特點也正與白蛇的文學形象相符合。目前關于眉娘的人物研究大多為其性格特點或與錢夫人的對比，鮮少有人將眉娘的人物形象與白蛇這一意象結合起來。故筆者以白蛇形象在中國文學中的象征意義為切入點，結合眉娘人物特點，深入分析探討孫眉娘與白蛇形象的相同點。

在我國，從原始時代開始，白蛇就是生命力旺盛、生殖力強大的代表。由于其死而不僵、繁殖能力強的特點符合人們對于長生和母系生命力的向往，故在部分氏族的根源文化中將其作為祖先，并抽象為圖騰祭拜崇敬。無論是人首蛇身的女媧，還是龍首蛇身的盤古，都表明在古人眼中，蛇這一意象蘊含著無限蓬勃的生命力，足以支撐起創世的身軀。

眉娘身上蘊含著潑辣直爽、自由奔放的野性之美，與白蛇生機蓬勃的象征意義相吻合。母親死得早，眉娘從小沒有受過三從四德的教育，甚至沒有裹過腳。在封建殘存的時代，眉娘無疑是野性蓬勃的。因大腳不符合當時審美，她只能嫁給傻子屠夫趙小甲，但憑借自己的本事開了一家小酒館，供應熱黃酒和熟狗肉，被稱號“狗肉西施”；在蕩秋千時，她被人們盯著大腳，卻自信驕傲地想“讓你們這些孩子們看看大腳的好處吧”[1]；婚后遇到縣令錢丁后，她重視自身欲求，主動求愛，開啟這段“禁忌之戀”。在那個封建觀念嚴重束縛女性的時代，眉娘展示出一個民間女性最為原始的生命風貌，不被約束，鮮活奔放。

魏晉南北朝至唐宋，精怪美女蛇的形象應運而生，并發掘出了兩漢伏羲女蛇交尾形象隱含的情欲因素，將蛇神旺盛的生命力、生殖力轉化為強烈的情欲訴求[2]。《李黃》中，男子一夜風流之后歸家，覺得乏力，結果“揭被而視，空注水而已，唯有頭存”。而后一則《李琯》中，男子的結局與李黃相似，男子艷遇后回家，“才及家，便覺腦痛，斯須益甚。至辰巳間，腦裂而卒。[3]”在這些故事中，白蛇成為男性追求情欲的對象。這一時期的白蛇擁有惑人的美貌、誘人的行為，強烈的情欲訴求。

眉娘身上蘊含著美艷魅惑、妖嬈多姿的情欲之美，與白蛇引誘男人陷入情欲的象征意義相吻合。書中描寫眉娘“桃花臉蛋柳條腰，螳螂脖子仙鶴腿”[4]，凡見過她的男人無一不驚艷于其容顏之美[5]；錢丁生病之時，在任何藥物、醫術都無用的情況下，錢夫人叫來眉娘雨露滋潤之后，他食欲漸開，精神日益健旺。同時，筆者注意到，眉娘因野性貌美而成為男人們覬覦的欲望對象，與已有家室卻和妻子在情欲上關系淡薄的錢丁私下通奸，這一設定與前文提到的兩則故事相似，可見中國民間白蛇故事對于莫言小說創作的影響之深。

回顧白蛇的形象演變，不難看出這是一個“祛妖化”“人格化”的過程。五四期間，魯迅的《論雷峰塔的倒掉》中的白蛇是一位具有五四精神、勇于反抗、爭取自由幸福的新青年，其淡化了白蛇作為女性應有的特征，而將其作為一個獨立平等的個體。她們于社會的意義是“人”，而非“性”[6]，這一時期的白蛇減少對男性的依賴，她們的思想、行為都是自身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出發。

眉娘身上蘊含著不怕困難、敢想敢做的獨立之美，與白蛇意象在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一個獨立個體的象征意義相吻合。眉娘從小成長經歷使她不被封建社會的規矩所束縛，在面對婆婆想拿剔骨刀削自己的大腳時揍了婆婆一頓，并在婆婆郁郁而終后得到解放，成了家中的主。在父親孫丙犯下“殺死德國人”的滔天大罪被判處極刑時，眉娘多方奔走，智慧盡顯，她用盡各種方法討好來自京城刑部大堂的公客趙田，強忍內心厭惡給他梳頭，甚至打算犧牲尊嚴色誘趙甲；最后，眉娘甚至和朱八一起密謀救人，還想好了后手——如果救不成就給孫丙一個痛快的，不讓他遭受檀香刑的痛苦。

在這本書中，莫言成功塑造了一個有勇有謀、雷厲風行的俠女形象，尤其與另一女性角色——錢夫人相比，眉娘的命運、名譽不依靠于某位男性，而是全然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她是一位獨立的人。

動物是莫言筆下的高頻意象，在莫言的作品中，人獸交織的魔幻書寫體現在兩個層面：一是人的外貌情態上呈現出動物性，二是人的情理和行為舉止的動物性[7]。眉娘作為《檀香刑》的關鍵人物，在外貌上，她美艷誘惑、妖嬈多姿，與“白蛇”所象征的情欲意義相契合；在性格上，她潑辣直爽、自由奔放，與“白蛇”所象征的蓬勃的生命力這一意義相契合；在思想上，她敢想敢做、不怕困難，與“白蛇”形象千百年來的“祛妖化”“人格化”這一趨勢相契合。在孫眉娘所處的時代，她無疑是獨樹一幟的奇女子，是富有野性和原始美的，是充滿智慧和勇氣的，是煥發人性光輝和強大生命力的白蛇[8]。

參考文獻：

[1]洪治綱.刑場背后的歷史——論《檀香刑》[J].南方文壇，2001（06）：32-37.

[2]劉俊妍，向柏松.中國民間敘事中的美女蛇形象演變研究[J].湖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38（06）：135-144.

[3]（唐）谷神子，（唐）薛用弱，撰.博異志集異記[M].中華書局，1980.12：47-48.

[4]莫言.檀香刑[M].作家出版社，2001，23.

[5]任現品.女德與女色的對照互證——論《檀香刑》中的錢夫人與孫眉娘[J].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32（01）：63-69.

[6]嵇晗.女性主義視角下的白蛇形象演化和傳播[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7（04）：83-85.

[7]林潔.莫言小說中的動物敘事研究[D].西南大學，2015.

[8]付丹.來自民間的玫瑰——解析《檀香刑》女主角孫眉娘[J].湖北經濟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11（12）：77-78+84.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