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教育家胡元倓對湖湘文化的踐履精神解讀

[摘 要]湖湘文化以其心憂天下、踔厲勇武、務求實功、開拓創新的內涵精義，培育了大批湘楚志士的剛勁氣質和氣魄擔當。深受湖湘文化精神滋養和浸潤的湘籍教育家胡元倓，在20世紀初，振臂高呼、力倡“磨血育人”理念，秉承“艱苦真誠”校訓，數十載嘔心瀝血、奔走創業，開辦近代中國最早的私立新式中學——明德學堂。“北有南開，南有明德”傳為一時佳話，很好詮釋和踐行了湖湘文化的價值內蘊和精神特質。

[關鍵詞]湖湘文化；近代教育；胡元倓

湖湘文化自北宋濫觴，歷經千余年的歷史傳承、氤氳相繼。近代以來，湖湘文化以心憂天下、踔厲勇武、務求實功、開拓創新的內容精義，培育了大批湘楚志士的剛勁氣質和氣魄擔當，以魏源、左宗棠、譚嗣同、黃興、毛澤東等為代表的五大人才群體是湖湘文化精神的有力踐行者。湖湘文化的源流學統、演變歷程及其如何對近代著名湖湘歷史人物產生影響，前人做了諸多探討，產生了頗豐的研究成果，但是，研究湖湘文化和近代湖南教育家之間關系的著述還較少。以近代湖南教育家胡元倓為代表，總結回顧其對湖湘文化的踐履，將助益于推動湖湘文化在新時代實現更好傳承與發展，也對弘揚“教育家精神”有所裨益。

一、傳承心憂天下、教育報國的高尚情操

位于長江、洞庭湖（古稱云夢澤）以南的湘楚大地，受三面環山、一面環水地形隔絕的影響，一直被視作蠻夷未開化之地，失意官員屢屢貶謫到此，也恰巧為湖湘文化注入了“處江湖之遠卻不敢忘憂國憂民”的愛國基因。

（一）心憂天下

自古以來，歷代湖湘學人志士均以生長在“屈賈傷心之地”而自豪，莫不以胸懷天下、心系蒼生為己任。胡元倓（1872—1940）出身于書香門第，自小接受良好的家庭文化熏陶，并且深受著名思想家王陽明“心學”的影響，以存誠居敬、修心立德、格物致知等理念作為自己立身、為學的準則，同時涵養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博大胸襟和愛國情懷。

近代以降，尋治國安邦之良藥、扶中華大廈之將傾的風云，一直在神州大地上激蕩不已。面對列強凌辱，湖湘學人志士奔走呼號、前赴后繼，開展了諸多救國實踐活動，但收效甚微。直至甲午戰爭爆發和八國聯軍侵華，亡國滅種、危在旦夕之際，胡元倓深受刺激，如再不向西方學習，國難不休、國恥難雪，故而“深感甲午、庚子兩役創痛至深，決心以復興民族為己任”[1]。

（二）教育報國

有鑒于此，1902年，胡元倓東渡日本，就讀于東京弘文學院速成師范科。秉承著探知原道的求索精神，留學期間胡元倓發現日本明治維新之所以成功，得益于教育發揮了根本性的變革作用。福澤諭吉的辦學事跡給胡元倓帶來巨大的觸動，由此暗許宏愿，決心教育報國。

日本留學期間，胡元倓與后來的辛亥革命黨人有了初步交往。他們同受民族思想的洗禮，所以支持以革命手段推翻清王朝統治。時代造就命運、時代匯集英雄，胡由此結識了黃興、禹之謨、陳天華等人，為后來明德學堂成為宣揚革命的大本營創造了先機。不同于革命黨人用“流血犧牲”的方式挽救國家，胡決心以教育為突破口，開展一場革故鼎新、開啟民智的救國運動。日后胡元倓與辛亥元勛黃興之間那段震古爍今的名言可以為證：“養成中等社會，實立國之本圖，惟其事穩而難為；公倡革命乃流血之舉，我為此事，則磨血之人也?！盵2]

二、弘揚經世致用、久久為功的務實作風

宋代以來，以胡安國、胡宏父子為代表的湖湘學派力倡通經致用的學風，經過千年傳承成為湖湘文化最顯著的特質，并在胡元倓辦學育人過程中得到充分彰顯。

（一）經世致用

經世致用作為一種文化基因，深刻融入了湖湘士人的血脈和肌理，代代相傳、不絕于縷。經世致用，其內涵和精義在于研求實用的學問，解決國運民生、經濟地理中的實際問題。近代湖湘士人魏源在《海國圖志》中說：“以事實程實功，以實功程實事”，提倡要實干、實功；曾國藩在姚鼐的學問基礎上，進一步提出“義理、辭章、經濟、考據”四學并舉，凡此種種，對胡元倓影響頗深。

胡元倓所著《耐庵言志詩》說：“從來緯地經天業，皆在躬行實踐身?！笨梢姡恢币猿缟袑嵐ψ鳛樽约旱膬r值追求。辦學之初，胡元倓就以培養實用之才為辦學宗旨，他在《明德之精神》一文中具體闡述道：“學校所以陶鑄真才，自與科舉利祿之途異趣……使莘莘學子，不徒以學校為仕進之階，而先務立其遠者大者，以默持世運之不墜……吾人興學育人，自當急起直追，特重自然科學，以為振興實業。”[3]他希望擺脫傳統科舉入仕做官的舊習， 積極引進西方課程與學制，實施近代教育，讓學生立大志、成實用之才，并為此殫精竭慮、奔走一生。

（二）久久為功

辦教育絕非畢其功于一役的易事，尤其是私人辦學，需要有源源不斷的經濟來源。1903年，明德學堂創設時的資金，就來源于士紳的募捐籌款。食宿設施、起居器用，乃至聘請教員，無不是大宗的款項。迫于無奈，為籌款辦學，胡元倓不得不跋山涉水、四處求人，忍辱負重、募集資金。同鄉、同學、親戚、好友、地方官員莫不被胡元倓追逼借債，以至于有了“胡九叫花”的戲稱。如他自己所說：“倓遂終身為校款奔走。”

為籌款辦學育才，胡元倓可謂是備極艱難，“或北出榆關，詣趙制軍次珊；或南下金陵，求江督端午橋；或走津門，央嚴范孫侍郎；或往舊部，托熊秉三總理；或奔走學部，或就商度支，或假湖南常款，或挪江南鹽稅”[4]。1914年臘月，胡元倓遠赴蘇州籌款，同行友人病故，胡遂作詩：“途窮臘盡成亡命，風雪橫江倍愴神。獨倚高樓待天曉，茫茫塵海已醒人?！眰€中艱辛困苦和窘迫難堪，非常人所能體會。若沒有矢志教育報國的一腔熱血和一股執念，恐怕早已半途而廢。

抗戰爆發后，明德學堂遷至湘鄉霞嶺。其時長沙文夕大火燒毀了明德校舍，胡元倓耗費畢生心血募集資金籌建的校園建筑毀于一旦。胡元倓在重慶得知后，悲慟難耐，想要冒戰火即刻回到湖南重建校舍，奈何抱恙在身、不能長途奔波，遂令其長侄胡邁回長沙，并作書寄給學校任事諸君：“明德數十年來遇困難仍奮斗，望為我穩扎老營，省校雖焚，精神猶在，不難從容恢復也。”“大家一心此校，真可為復興民族之倡導，兄老矣，恃足下及諸君以成我苦志，死亦瞑目。”[5]其矢志不渝、死而后已的辦學精神令人淚目。

三、踐履兼收并蓄、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

湖湘文化自濫觴起，就不斷吸收不同地區、不同民族、不同學派之間的文化，博采眾長、兼收并蓄，直至近代，又融合了中西文化，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形成了包容開放、開拓創新的文化特質，胡元倓的辦學歷程正是對兼收并蓄、敢為人先創新精神的有力踐行。

（一）兼收并蓄

近代以來，在荊楚文化和湖湘文化轉型過程中，以魏源、郭嵩燾、譚嗣同等為代表的學人志士，在秉承湖湘學派、宋明理學心學的基礎上，以“通體達用”為宗旨，進一步吸收了西方的先進科技和文化理念。譚嗣同所寫的《仁學》，思想來源就包括了經學、理學、佛學、諸子學和西學，進而形成一個融中西古今之學于一體的龐雜體系。這種兼收并蓄、兼容并包的文化精神對胡元倓的“融合中西”辦學理念影響甚巨。

在日留學期間，胡元倓深受福澤諭吉辦學事跡的感召，矢志要創辦中國的“慶應義塾”，放眼世界、環伺全球，借鑒他國長處，發展本國教育，他曾說過：“融異為同，化小為大；求同乎理，不異于人?！彼贫ǖ拿鞯滦Ｆ旒催@種思想的反映：“校旗四分，一分赤色，四分之三為藍色，加校徵于赤色中央，為尾卷與兩書交疊之形，而交互相疊之形，則有融會貫通之義蔫[6]?！闭怯捎诔浞纸梃b和吸收了西式辦學的精義，明德在當時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文理優長、全面發展的新式人才，故此有了“時務（長沙時務學堂）雖倒，而明德方興”的美譽。

（二）敢為人先

為培養創新人才，胡元倓創立了獨特的教育體系：從速成師范、小學、中學，直至專修科、高等商業學堂、明德大學?；厮莅儆嗄隁v史，我們可以窺見，胡元倓其時創辦的新學制已和現代教育體制相差無幾，且基本遵循了教育人、培養人、塑造人的客觀規律，這在民國初期的中國可謂是創舉。盡管后來明德回歸了專辦中學的初衷，但仍對中國學制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并為朱劍凡（創辦周南女校）、禹之謨（創辦惟一學堂）提供了寶貴的探索經驗。

獨具風格的辦學體系讓明德中學在各方面成績顯著。1917年，明德獲教育部特獎“成德達材”橫匾一方；1926年，明德獲中華教育基金委員會津貼一萬洋元，全國中等學校享受此種津貼者，只有長沙明德中學與天津南開中學。1934年，天津《大公報》公開刊登著名報人胡政之撰寫的《南游紀要》， 稱“明德與南開，不啻南北兩大學府”[7]，“北有南開，南有明德”自此傳為一時佳話。

四、煥發勇于任事、自強堅韌的斗爭意志

1903年，楊度曾在《湖南少年歌》中說過：“中國如今是希臘，湖南當作斯巴達；中國將為德意志，湖南當作普魯士?！焙先藙胖比螝?、人性勁悍、剛勁勇悍的個性特征已鐫刻在血脈肌理之中。

（一）勇于任事

湖南人的強悍、勁直、尚勇性格歷來為人稱道。甲午戰后，維新志士譚嗣同“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的勇烈，唐才?！捌叱呶④|酬戰友，一腔熱血濺荒丘”的剛勁，均為人所稱道。湖湘文化這種無所畏懼、勇于任事之風，在胡元倓身上體現得尤為充分。

明德學堂誕生于風雨交加的20世紀初，革命黨人救國保民的活動已此起彼伏，再加上胡元倓在日本與革命黨人有過密切交往，因此，學堂自成立之日起，就與革命結下不解之緣。胡在革命風起云涌之時，勇于任事，大膽聘用黃興、禹之謨、陳天華等人作為明德學校教員，將明德學堂塑造成了培養革命人才的振興之地。1904年，華興會長沙起義密謀遭到泄露，湖南巡撫下令逮捕明德教員黃興，危難關頭，胡元倓立刻護送黃興到別處躲避，成功救下黃的性命，在辛亥革命史上留下光輝印跡。

（二）自強堅韌

錢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學風》中寫道：“吾湘之人，厭聲華而耐艱苦，數千年古風未改。惟其厭聲華，故樸；惟其耐艱苦，故強?！苯嫖幕詮姴幌?、艱苦耐勞的精神造就了湖南人不畏難、不服輸的個性特征，也正如民主革命先行者宋教仁所說：“湖南之民族，堅強忍耐，富于敢死排外性質之民族也?！边@種精神在胡元倓辦學育人的實踐過程中尤為凸顯。

為實現“磨血育人”乃至“磨血救國”宗旨，胡元倓凝練出明德學堂的四字校訓——“艱苦真誠”，在時代潮流的沖擊下，他和黃興、禹之謨、陳天華等革命志士一道，“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之義， 與學子相淬勵”?！皩W為人師，行為世范”，學生受到革命志士的影響，談論國事、針砭政治蔚然成風。

胡元倓曾在創辦明德學堂時感慨“篳路藍縷，煞費經營”，創校之艱難程度，可見一斑。為培養社會需要的經世致用人才，胡元倓先后創辦中學、速成師范、高等小學、理化?？啤⑸虡I學堂、明德大學等，從而“專以速成應用之急務，開辦理化?？茖W堂，培養專門人才”“施以高等專門之教育，成才較易，收效必宏”。胡元倓先生曾言，“身體力行以勵其操，其根本精神，則大體不越艱苦真誠四者之外”“蓋惟艱苦始能任重致遠，惟真誠始能擇善固執”[8]，可謂自強堅韌、矢志奮斗的典范。

胡元倓先生以卓爾不群、胸有丘壑的士人風骨，放眼世界、敢為人先的開闊視野，赤誠深厚、披肝瀝膽的信念情懷，心系教育、艱苦創業的責任擔當，率先垂范、鞠躬盡瘁，很好踐行了湖湘文化精神的價值內核，在瀟湘大地上書寫了無愧于時代的教育華章。身正為師，德高為范，胡元倓為后世教育家的風范傳承、育人實踐樹立了一座永恒的豐碑。正如胡元倓所說：“三十年前以教育救國之志，未得稍酬……以‘死不難，不死難’六字相勉……國猶未破，事尚可為?！边@種精神和信念，值得后世永遠緬懷。

結束語

當下大力提倡的“教育家精神”，是中國教師群體長期以來辦學育人實踐中積累的寶貴精神財富，也是對近代教育家群體崇高風范和價值追求的一脈相承、薪火相傳?！靶挠写笪?、至誠報國的理想信念，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的道德情操，啟智潤心、因材施教的育人智慧，勤學篤行、求是創新的躬耕態度，樂教愛生、甘于奉獻的仁愛之心，胸懷天下、以文化人的弘道追求”，本質上與百年前胡元倓踐履湖湘文化精神、力倡“磨血育人、艱苦真誠”辦學理念、開近代湖南私立教育風氣之先的歷史實績殊途同歸。為此，弘揚“教育家精神”的同時，也要繼承好近代教育家的思想文化遺產，與湖湘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相結合，進一步推動湖南教育在新時代熠熠生輝。

參考文獻

[1]朱有瓛.《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二輯上冊）》[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

[2]陳毖濤.《胡元倓側記》[Z].長沙：湖南文史資料選輯（第二十輯），1986：137.

[3]周喜蘭.《胡元倓集》[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

[4]錢無咎.《明德校史》[M].長沙：湖南明德中學校，1948.

[5]錢無咎.《明德校史》[M].長沙：湖南明德中學校，1948.

[6]黃中.《胡元倓先生傳》[M].臺北：臺灣中華書局，1971.

[7]胡政之.南游紀要[N].大公報，1934-04-28（1）.

[8]周喜蘭.《胡元倓集》[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

作者簡介：何萬里（1993— ），男，漢族，湖南岳陽人，長沙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助教，在讀博士。

研究方向：中國近現代史、黨史黨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