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zhàn)片式”運黃金，他們成了詐騙團伙幫兇

趙小言最近接了一個“好活”。一個微信名為“自由飛翔”的人聯(lián)系他說：“我這兒有份工作，就是送送貨，一天工資200元，輕松、來錢快。”趙小言當時正好在找工作，就答應了幫“自由飛翔”送貨。

然而，趙小言要運送的物品不是普通貨物，而是黃金。收貨人的樣子十分神秘，頭戴帽子、口罩，也不多同趙小言說話。趙小言覺得，這個送貨的活干起來很輕松，同時他也感到疑惑，“這樣輕松、來錢快的工作，為什么要叫我來做，不自己去做呢”？發(fā)現(xiàn)種種的不合理，趙小言意識到自己從事的工作可能涉嫌違法犯罪。然而為時已晚，彼時，他與他的同伴們已經(jīng)成了詐騙團伙的幫兇……

“諜戰(zhàn)片式”運黃金

趙小言是“85后”，貴州人，初中文化。他沒有一份固定工作，直到2023年6月左右，“自由飛翔”聯(lián)系了他。同年10月，趙小言趕赴浙江杭州，準備開始工作。

在去往杭州的路途上，趙小言和老鄉(xiāng)于曉意打了一通電話。彼時，于曉意正在江蘇的一個鎮(zhèn)子上開網(wǎng)約車。他覺得開網(wǎng)約車很累，又賺不到多少錢。于曉意從趙小言處了解到，“杭州有個活比較輕松，一天200元工資”，于是決定前往杭州，跟趙小言一起干。此后，于曉意也加上了“自由飛翔”的微信。

在購買、運送、轉(zhuǎn)移黃金的過程中，趙小言、于曉意還有3名同伙。他們5人來自天南海北，因為各自不同的原因聚集在了一起。

劉小柯是“90后”，江西人，初中文化，沒有固定工作。2021年11月，劉小柯因犯幫助信息網(wǎng)絡犯罪活動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因為有前科，劉小柯出獄后找工作時遇到了一些困難。2023年10月的一天，劉小柯通過某網(wǎng)絡招聘平臺應聘上了一份工作。對方表示，他的工作內(nèi)容就是買黃金、煙酒等貨物。

孟曉柏是“85后”，福建人，高中文化，沒有固定職業(yè)。2023年10月，他在國外的一款社交軟件群組里看到，有人問“有沒有人做黃金”。他便加了此人為好友，并被拉入了一個名為“杭州金群”的群組里。對方表示：“可以以比市場價低15元每克的價格將黃金出售給你。”

孟曉柏有些心動，他就聯(lián)系了朋友常小連。常小連經(jīng)營著一家金店。孟曉柏和常小連決定共同前往杭州，以低價收購黃金。

就這樣，2023年10月下旬，5人全部來到杭州。劉小柯在杭州市蕭山區(qū)“踩點”后，確定了他后續(xù)購買黃金的金店。在“自由飛翔”的安排下，幾人的分工十分明確。劉小柯負責使用“自由飛翔”發(fā)來的付款二維碼在金店購買黃金，趙小言和于曉意負責運送黃金，孟曉柏和常小連負責花錢將黃金收購。5人的行動全部受命于“自由飛翔”，按照“自由飛翔”的安排各司其職。

通常來講，劉小柯會根據(jù)“自由飛翔”的指令提前到金店，按照通知買黃金。隨后，他會不斷收到付款二維碼，并使用這些二維碼分批將錢付給金店。

劉小柯支付的錢款全部來自電信網(wǎng)絡詐騙的被害人。5人的上游是位于境外的詐騙團伙。他們指揮劉小柯等人，將詐騙來的錢“洗白”。用被害人的付款碼購買黃金，就是洗錢的第一步。

劉小柯在購買黃金付款時使用的手機并不是他個人的。他每天要按照“自由飛翔”的指令到特定的地點取得手機，買完黃金后，他需要將手機交還。劉小柯記得，是一個網(wǎng)絡昵稱為“影子”的人負責管理手機，他曾在金店附近的花園中從“影子”手中取到手機。而“自由飛翔”之所以這樣嚴格管理手機，是為了控制劉小柯的行動，保證他將詐騙所得的錢財全部用于購買黃金。

購買一定價值的黃金后，“自由飛翔”就會給于曉意、趙小言發(fā)送信息，讓他們?nèi)ブ付ǖ牡攸c取黃金。兩人把黃金送到指定地點，交給孟曉柏。趙小言在運送黃金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事情不太對勁”，后期他就不太想干這件事了。

同樣地，于曉意在第一次運送黃金后就感到害怕了，他發(fā)現(xiàn)，運送黃金的過程“就跟諜戰(zhàn)片一樣，肯定是不正常的”。然而，他并沒有及時停手，而是選擇繼續(xù)運送黃金。因此，于曉意運送黃金的次數(shù)多于趙小言。

孟曉柏取得黃金后，會將黃金帶回他入住的酒店，并將黃金拿給常小連。之后，孟曉柏和常小連會對黃金進行鑒定。他們鑒定黃金的方法，就是將黃金放進瓷碗里，用噴火器灼燒黃金，“若是黃金變得通紅，我們就知道是真的黃金”。確定黃金為真金后，常小連便會低價買下這批黃金。

常小連購買黃金的方式并不是常規(guī)的轉(zhuǎn)賬付款。按照“自由飛翔”的要求，常小連需要通過支付虛擬幣的方式購買黃金，將虛擬幣轉(zhuǎn)入指定的境外虛擬幣賬戶中去。就這樣，被害人的錢被順利洗到境外。

“自由飛翔”與劉小柯、趙小言和于曉意約定，若每天購買、運送的黃金價值在10萬元以內(nèi)，就付給他們200元每人每天的報酬，若是當天購買、運送黃金的價值超出10萬元，還會另外付給他們提成。而孟小柏和常小連是沒有底薪的，他們兩人通過低買高賣的方式，賺取買賣黃金的差價。

在購買、運送、轉(zhuǎn)移黃金的過程中，5人都覺得自己的工作并不正經(jīng)。劉小柯懷疑過，為什么付款碼是分批發(fā)送給他的？趙小言、于曉意也曾疑惑，為什么他們運送黃金的地點通常為地下車庫、公共廁所等隱蔽場所？

至于孟曉柏和常小連，他們也早就意識到，能夠以低于市場價15元每克的價格購買黃金，這件事本身就很有問題。同時，他們在收購黃金的過程中，也感到很不踏實，“大部分賣家出售黃金都是一次性出售的。但這一次，我們每天都能回收幾百克黃金，這種情況很奇怪，感覺黃金可能是贓物”。

在種種跡象下，趙小言、劉小柯等5人均意識到自己從事的工作是在為犯罪團伙提供幫助，然而，他們選擇成為“鴕鳥”，對自己行為造成的危害視而不見，繼續(xù)幫助上游詐騙團伙洗錢。短短幾天的時間里，5人就為上游詐騙團伙購買、運送、轉(zhuǎn)移了價值50余萬元的黃金。

以取消保險為名詐騙

而這購買黃金的50余萬元，全部來自被電信網(wǎng)絡詐騙的被害人的錢包，被害人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韓燕芳生活在陜西，2023年10月下旬的一天夜里，她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自稱是微信的客服人員，并表示：“您已辦理微信支付百萬保障保險，目前可以免費試用一個月，下個月25號開始收費，每月會自動從銀行卡中扣費。”聽到對方這樣說，韓燕芳慌了。

對方表示，可以幫助韓燕芳取消這個微信支付百萬保險。情急之下，韓燕芳相信了對方的說辭。隨后，按照對方的要求，韓燕芳下載了一款會議聊天App，并根據(jù)對方給出的邀請碼加入了會議。在會議中，對方要求韓燕芳共享她的手機屏幕，也就是說，韓燕芳手機收到的所有信息，對方同樣可以看見。

通過屏幕共享功能，詐騙分子看到了韓燕芳手機收到的銀行發(fā)來的短信驗證碼。隨后，詐騙分子一步一步從韓燕芳處套取她的個人信息，最終成功為她開通了數(shù)字人民幣（由中國人民銀行發(fā)行的數(shù)字形式的法定貨幣）錢包，并將韓燕芳的銀行卡綁定了數(shù)字人民幣錢包。通過數(shù)字人民幣錢包，詐騙分子從韓燕芳的銀行卡中轉(zhuǎn)出了6000元。看到銀行卡的余額減少了，韓燕芳便詢問對方情況。對方表示：“過后會將錢退給你。”此時，韓燕芳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在此案中，冒充微信客服聯(lián)系被害人并建議他們?nèi)∠^“微信支付百萬保障保險”是上游詐騙分子的常用手段，不少被害人都相信了這一說辭，從而被騙。同時，詐騙分子還多次冒充司法機關(guān)工作人員，以各種說辭迷惑被害人。2023年10月下旬的一天，在四川的楊小惠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自稱是公安局的“民警”，表示“一個叫陳淑梅的人在南京辦理了一張銀行卡，用的是你的身份證，你需要協(xié)助調(diào)查”，并要求楊小惠添加一個抖音號。

通過抖音號，楊小惠收到了對方發(fā)來的警官證、逮捕令等。看到這些，楊小惠害怕了，也相信了對方的“民警”身份。于是，她立馬按照對方的要求，將自己的銀行卡號告訴了對方，還將自己收到的銀行發(fā)來的短信驗證碼告訴了對方。最終，詐騙分子分3筆從楊小惠的銀行卡中轉(zhuǎn)走了近6萬元。

張曉利的經(jīng)歷與楊小惠類似。2023年10月下旬，張曉利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自稱是檢察院的人，并表示：“你的醫(yī)保卡在上海市報銷了1.7萬元，你需要協(xié)助我們查清該筆交易。”張曉利信以為真，在對方的要求下，添加了對方的微信。張曉利將自己的銀行卡號和銀行發(fā)來的短信驗證碼發(fā)給了對方。后來，張曉利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家人。家人查看了張曉利的手機，發(fā)現(xiàn)她的銀行卡中少了3萬元。直到此時，張曉利才意識到自己被詐騙了。

除此之外，上游詐騙分子編造的說辭也十分豐富，讓許多被害人防不勝防。

生活在河北省的余小田沒想到，犯罪分子居然獲取了他的出行信息，以此對他實施詐騙。2023年10月下旬，余小田接到了自稱是“河北航空”工作人員的電話。這個所謂的“工作人員”表示：“您次日乘坐的航班有可能延誤，因此可以提供退票服務，并賠償您300元。”

此后，余小田根據(jù)對方的指示共享了自己的手機屏幕，并按照對方的要求，提供了自己的個人信息。后來，余小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銀行卡被轉(zhuǎn)出了3萬元。余小田與銀行工作人員溝通后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上游詐騙分子還玩起了“賊喊捉賊”的把戲。金曉梅生活在廣東省，2023年10月下旬的一天，一通電話打破了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在一起洗錢案件中，有人使用你的身份證辦理了銀行卡，你需要協(xié)助調(diào)查”。金曉梅聽說自己和洗錢案扯上了關(guān)系，感到又驚又怕。慌亂中，金曉梅選擇相信了對方的說辭。在對方的操控下，金曉梅共享了自己的手機屏幕，并且將自己收到的多條銀行發(fā)來的短信驗證碼告知對方。在詐騙分子循序漸進的誘導下，金曉梅損失2.6萬元。

不要輕易相信“輕松、來錢快”的工作

杭州市公安局蕭山區(qū)分局民警在工作中發(fā)現(xiàn)了趙小言、劉小柯等5人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一案。2023年10月27日，蕭山區(qū)公安分局對此案立案偵查。11月28日，趙小言等人被抓獲歸案。

2024年3月，蕭山區(qū)公安分局偵查終結(jié)，將此案移送至杭州市蕭山區(qū)檢察院。

經(jīng)審查，蕭山區(qū)檢察院認為，趙小言、于曉意為獲取非法利益，受上游犯罪分子糾集，根據(jù)上游犯罪分子的指令到杭州市蕭山區(qū)，與同案犯劉小柯會合后，明知可能是轉(zhuǎn)移犯罪所得，仍共同為使用犯罪所得購買黃金、轉(zhuǎn)移黃金做準備。2023 年10月20日至10月24日，根據(jù)上游犯罪分子指示，劉小柯通過出示手機聊天軟件群組中上游犯罪分子提供的付款二維碼，在蕭山區(qū)某黃金店內(nèi)購買共計價值 54萬余元的黃金。犯罪嫌疑人于曉意根據(jù)上游犯罪分子指示將黃金取走后，單獨或伙同趙小言、劉小柯，通過郵寄或交給他人的方式將黃金轉(zhuǎn)移。

蕭山區(qū)檢察院認為，犯罪嫌疑人孟曉柏、常小連明知收購的黃金可能系違法犯罪所得，仍根據(jù)上游犯罪分子指示，從福建坐車到蕭山，并于2023年10月22日至24日多次從趙小言、于曉意處接受黃金，并以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購買黃金。劉小柯通過購買黃金獲利1000余元，于曉意通過運送黃金獲利4000余元，趙小言通過運送黃金獲利1000余元，孟曉柏、常小連通過收購并出售黃金各自獲利5000余元。犯罪嫌疑人趙小言等5人明知錢款可能是違法犯罪所得，仍幫助予以轉(zhuǎn)移，情節(jié)嚴重，行為觸犯刑法第312條之規(guī)定，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經(jīng)蕭山區(qū)檢察院先后提起公訴，2024年4月至5月，蕭山區(qū)法院先后作出判決，趙小言、劉小柯等5人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二個月至十一個月不等，緩刑一年六個月至一年五個月不等，并處罰金3000元至2000元不等。此案的上游詐騙分子公安機關(guān)正在偵查中。

“大家要擦亮眼睛，不要輕易相信‘輕松、來錢快’的工作，更不要抱有僥幸心理，一旦做出違法犯罪行為，將會受到嚴厲打擊。”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辦案檢察官任啟棟提醒道，大家不要輕易相信詐騙分子發(fā)出的“取消微信支付百萬保障保險”“公職人員辦案”等說辭，接到陌生人電話后不要馬上按照對方的要求進行操作，更不要隨意透露自己的銀行卡號，不要與陌生人共享自己的手機屏幕。同時，人要多與家人溝通、聯(lián)絡，遇到此類情況不要慌張，可以向家人或者司法機關(guān)求助，謹防被騙。（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