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貨再退貨，暗藏玄機

李忱按照記下的地址，在街上四處尋找。但是重慶的道路非常復雜，導航的定位也不準。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終于看到了那家攝影店。確認店的地址沒錯后，李忱先在門口定了定心神，然后與同行的人一起走進店里。

秘密來訪

其實，李忱此次來訪并不簡單，他的目的是探店。

剛進店里，李忱就注意到有個坐在前臺位置的男人正在擦拭相機鏡頭。直覺告訴李忱，那個男人應該就是店老板。他上前與男人攀談起來，與他同行的幾個人就在店內“閑逛”。一番詳聊，李忱確認男人就是店主，他叫付緯。李忱表明自己是來照相的，付緯就向他推薦起了幾個攝影套餐。這時，李忱注意到攝影店內的單反相機、鏡頭以及付緯所持有的奢侈品背包都和他手中所掌握的清單多處重合。

此行的目的已經初步實現，李忱向付緯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之后，他和同行人一起回北京，并將收集到的資料上報給了公司。經公司領導決定，李忱被指派負責后續的事務。

2023年5月18日11時許，北京市朝陽區某派出所接到一起報警。報警人聲稱一名用戶頻繁在某跨境電商平臺購物，事后編造虛假理由退貨退款，在收到平臺退款的同時，將與平臺所發商品不符的低價值物品寄回平臺。報警的人正是李忱。

實際上，李忱的身份是某跨境電商平臺中國區調查部門的工作人員。就在李忱報警的兩個月前，他所在的公司發現重慶市長壽區的一名顧客頻繁在平臺訂購單反相機、單反鏡頭、奢侈品牌皮包和手表等高價值商品。該顧客在收到貨品后，以各種不同的退貨理由要求平臺退貨退款。這名顧客的行為引起了該公司的注意，隨后公司調查部門介入，李忱等人前往國內的倉庫對退貨商品進行核驗。

李忱打開退貨包裹，他簡直難以相信眼前的場景——數百個包裹里被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破碎的鏡子、用過的手機貼膜、損壞的兒童積木、紙盒子等。

顯然，這些物品根本與該電商平臺發貨的商品不相符。李忱認為這名顧客是在利用無理由退貨退款的便捷渠道騙取平臺的錢款。于是，李忱第一時間通知了電商平臺的售后部門，立即對該名顧客停止付退款。經過公司在系統后臺調查，該名顧客的IP地址顯示在重慶市長壽區，其登記的工作地點為重慶市長壽區的某攝影店。

為查證事實真相，進一步搜集證據以作為報警的依據，李忱決定與同事們一同前往重慶進行秘密調查。李忱及其團隊成員偽裝成顧客進入店鋪，通過實地觀察以及與付緯的接觸，他們發現店內多部單反相機、鏡頭以及付緯身邊的奢侈品背包與電商平臺所售商品高度一致。在鎖定目標和證據后，李忱等人迅速返回北京，向公安機關尋求援助。

利用平臺流程“薅羊毛”

正如李忱所想，付緯就是故意利用平臺無理由退貨退款方面的便利，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持續不斷地騙取平臺退貨款。

2013年，付緯與妻子共同開了一家攝影店。因為長期接觸攝影行業，付緯對相機、顯卡等攝影器材非常熟悉。2022年5月，付緯因工作需要在某跨境電商平臺上購買了一個相機鏡頭。鏡頭寄來后，付緯發現鏡頭上有瑕疵，像是有使用過的痕跡。隨后，他就在該平臺申請退貨退款。提交申請后，快遞員上門取走退貨的商品。

過了一個星期，付緯咨詢客服退貨退款流程的進度。客服回復商品現在還沒有退回海外庫房，大概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收到退款。付緯知道跨境電商退款流程一般都很慢，他除了等待也沒有別的辦法。而令付緯沒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他的賬戶居然就收到了退款。

“商品還沒有退到庫房就可以得到退款？”付緯對此感到很疑惑但又驚喜。正是這次的經歷，讓付緯認為自己找到了“薅羊毛”掙大錢的方法。

有了第一次退款成功，付緯想到可否用其他物品替代真正的商品退回給平臺，同時還能得到退款呢？為了試驗自己的猜想，緊接著付緯再次下單了一個鏡頭，這次收到貨后他發現貨品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他仍然編造了一個理由嘗試申請退貨退款。申請很快通過，之后他將一個體積和原商品差不多的物品放進原包裹，并交給快遞員退貨。十幾天后，付緯再次收到了退貨款。

自此之后，付緯就在該電商平臺上大量下單，所購物品包括相機鏡頭、顯卡、臺式機處理器、硬盤、奢侈品牌的包和手表等。為了謀取最大化利益，付緯購買的商品價格都是比較高的，通常均價在7000元以上。收到商品后，付緯再以上述的方式申請退貨退款，并將一些廢棄的物品放置在包裹中退回。

事實上，付緯的妻子也注意到了丈夫的行為。她問過付緯購物的情況，付緯向她解釋自己是在搞代購，通過國內外商品的差價來賺錢。付緯妻子認為丈夫的解釋很合理，就沒有再投入過多關注。

過了一段時間，付緯的妻子就收到丈夫轉給她的60萬元，用于償還他們的房貸、車貸，以及店鋪常規經營周轉的費用。當然，還有一大部分“賺”到的錢款，付緯都拿來與朋友應酬，剩下的部分則被他大手大腳地揮霍掉了。

為不被電商平臺注意到，付緯分別使用12個收貨電話、35個注冊名和收貨地址用于在電商平臺購物下單。為了能得到更多的錢款，付緯想到可以將手中的跨境電商產品放到多個二手交易平臺上售賣。有些商品因為型號稀缺，往往可以賣出比購入時更高的價格。

2023年7月4日，付緯在重慶家中被警方抓獲，民警在其家中起獲40余件跨境電商平臺商品，貨值共計60余萬元。隨后，付緯被押送至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八里莊派出所接受調查。9月27日，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以付緯涉嫌詐騙罪向朝陽區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

審查起訴階段，在檢察機關的指導下，涉案企業整理出詳細的商品訂單明細。經過仔細排查，確認涉案虛假退貨訂單百余單，涉案金額高達200余萬元。此外，付緯通過二手交易平臺倒賣跨境電商平臺商品借此獲利180余萬元。

為查清涉案企業的全部損失，檢察機關積極引導公安機關開展繼續偵查，并找到了此案的關鍵證人快遞員宋志響。

“我平時負責送快遞的轄區就包括付緯家，所以他退貨時都是我接單并上門取貨。他確實是大量購買同一跨境電商平臺的商品，商品包裝上有字樣我一下就看到了。他除了退貨外，還會頻繁發貨，這些商品外包裝大部分也都是那個跨境電商平臺的。付緯會給我發收貨人信息和收貨地址，讓我直接寄出。但是在寄出前他都會叮囑我，千萬不要用原包裝，還要把商品標簽去掉再寄送。我聽付緯這么說，以為是他擔心別人知道他的進貨渠道，怕掙不到錢，才會這樣做呢。這些商品都是寄往全國各地，大概有幾百件吧。”宋志響在接受民警調查時說道。

建議企業加強退貨審查機制

該跨境電商平臺因案受損200余萬元，損失慘重。可付緯自到案后，態度惡劣，拒不認罪退賠。為全力幫助企業追贓挽損，檢察機關通過調取付緯的銀行流水，對涉案賬戶穿透審查，發現其每月都會向銀行轉賬償還房貸等。經過核實，檢察機關確認付緯名下確實存在一套房產。為全力挽回涉案企業的損失，檢察機關迅速采取行動，精準鎖定涉案資產，及時采取查封房產、扣押涉案物品、凍結銀行卡等措施，防止資產隱匿或轉移，基本實現涉案財物的全額追繳。

2024年1月11日，朝陽區檢察院以付緯涉嫌詐騙罪向法院提起公訴。8月21日，朝陽區法院作出判決：被告人付緯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剝奪政治權利二年，并處罰金11萬元。

面對如此慘重的損失，李忱感到后怕。在配合案件調查時，他向辦案檢察官袒露自己內心陷入的“兩難”困境：“作為一家跨境電商平臺，我們一直十分注重中國消費者市場，致力于提供更愉快和便捷的購物體驗，包括簡化退貨退款的流程。但像付緯這樣故意大量虛假退貨的行為，不得不讓我們重新思考要如何平衡客戶服務體驗和保證基本企業經營權益之間的關系。”

為避免跨境電商平臺便利的退貨服務成為不法分子牟取非法利益的“捷徑”，檢察機關總結在辦案過程中梳理出的相關問題，走進涉案企業，與該企業相關負責人進行洽商。同時，針對此案暴露的問題和雙方洽商的內容，檢察機關隨后向該企業制發檢察建議，其中提到，一是要規范退貨商品追蹤和驗證制度，加強退貨審查機制。貴重商品退換貨入庫前要進行全面的核查，在確認無誤后再將退款金額退回給消費者。二是要提高監管意識，利用大數據主動甄別存在退貨率極高等不良記錄的異常用戶。對買家注冊關聯賬戶、IP地址、支付信用卡信息等加強審核，建立異常退貨黑名單庫。

2024年9月20日，涉案企業收到朝陽區檢察院向其制發的檢察建議書。目前，該企業已經反饋在進一步整改和優化，其相關措施包括：加強退貨產品檢查，完善賬戶監控機制，加強退款流程審核，對高風險賬戶頻繁退款訂單進行專門查驗等。

辦案檢察官在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談道：“近些年，電商平臺不斷涌現出虛假退貨的‘薅羊毛’行為。而在這個案件中，我們看到了這種詐騙行為已經蔓延到跨境電商平臺的領域。在辦理此案后，我院又陸續辦理了類似跨境電商平臺虛假退貨的案件。所以，這并不是少數個例，而是一個需要加強重視和防范的不良現象。”

2024年，朝陽區檢察院充分發揮職能，依法嚴懲涉及虛假退貨的違法犯罪行為，維護跨境電商企業的合法權益，為轄區內企業營造健康的營商環境。針對此案反映的問題，積極開展普法教育和法治宣傳，引導廣大消費者自覺遵守法律法規，共同營造良好的消費環境。依托“檢察官會客室”等特色品牌，引導企業增強法治意識，促進跨境電商新業態健康有序發展。（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