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塬

作為浙江圖書館古籍部的一名古籍修復師,汪帆和古紙打了16年交道。她踏遍全國13個省、自治區,與古法手工紙深度接觸。行過了萬里路,2019年,她決定把自己與紙的故事寫下來,結集出版為《尋紙》一書。
片紙不易得
尋紙的第一站,汪帆選擇了西藏。那是2014年5月,農歷馬年,藏歷的木馬年,也是汪帆的本命年,傳說在木馬年圍繞阿里地區的岡仁波齊神山轉山一圈,勝于平時走13圈。于是,背著60升的大包徒步,當一個祈福背包客的同時,汪帆心里還裝著另一件事——尋訪狼毒紙。
狼毒紙系藏區牧民采狼毒草,去花莖,用其根部做原料,經數道工藝制成的紙張。藏區空氣稀薄,天氣干燥,而狼毒草全株有毒,根部尤甚,因此用狼毒紙書寫、印制的古籍經書,除自然磨損和風化破裂外,絕少見到蟲蛀現象,狼毒紙由此被譽為“寫印館藏文獻資料的極品”。
2013年,浙江圖書館曾向拉薩一所學校采購過狼毒紙,汪帆便首先聯系了這里,不料因天氣原因,生產暫停,她又輾轉到140公里外的尼木縣。在尼木,她看到一位老人席地而坐,正用刀子削著狼毒草的根莖。“因為常年不斷地手工削皮,老人手上布滿了刀口、瘡痂,關節也特別粗大,笑容卻燦爛如高原日光。”汪帆說。
取莖削皮只是第一步,抽出狼毒草的內部纖維組織后,要將其晾干、蒸煮、攪拌。接著,由兩人共同將盛有狼毒草的木框緩緩抬出水面,傾斜漉干后,漿料纖維就會在細紗網布上形成一層薄膜,將其斜靠在墻邊曬干,一張狼毒紙就做成了。“作坊一天能出兩鍋漿料,每鍋漿料只能澆出20張紙,一張紙的價格也不過90塊錢。”當地人說。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在不少人眼里,古籍修復就是個工匠活,一支毛筆、一碗糨糊、一張補紙,老師傅靠著經驗就能將殘損的書籍修復如初。汪帆卻在自己的實踐中發現,坐擁書城,整天手摩指觸的,是年代久遠的古籍;每天挑選的“佳人”,是各種品類的古籍修復用紙。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古紙,何來古籍?不懂古紙,又何談修復?
前輩老師傅們用時間換經驗,汪帆卻等不及。剛入行時,她向修復專家潘美娣請教,抽取各地手工紙樣本做成線裝紙樣本冊;后來,她跟中國制漿造紙工業研究院的王菊華學看纖維圖譜;更多的是一個人的實踐。坐下來,在清洗、去霉、脫酸、補洞、修復、裝訂的古籍修復過程中熟悉古紙的脾性;走出去,在一個個手工紙作坊里觀察各種漿料、紙槽、焙墻的異同……到了落筆時,心里升起一種孤獨感,“想起自己在西藏無人區迷路,在太行山谷中獨行,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鄉野里慌亂,但我知道‘紙上得來終覺淺’,必須堅持。”汪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