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上
蘭溪畔的外公
他在蘭溪兩岸來回
有八十多個年頭
像岸邊發黃的石碣
在風雨中不聲不響地起皺
他提著泛有波光的朝霞
和一溪清脆的晚星
混著春風或秋意
烹飪成四季溢香的鹵面
這是他喂養我多年的食譜
讓我的血脈填滿故鄉的月色
他曾在我入睡前,編出北方的故事
年幼的我幻想著他的江湖
其實,他的江湖是還沒老去的蘭溪
是他聽聞命運多舛的女人和顛沛流離的男人
他的江湖只有和他年邁的外婆
活在周邊的親人,波瀾不驚的回憶
他帶我騎車路過一首老歌
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
輕而易舉地捉住我的童年
入冬時,我已完成春天的病痛
一場咳嗽
足以將我肺部的星辰
消耗殆盡
落日煎熬一段往事
我急需半熟的月光入藥
此時我難以診斷
一株藥草體內的疑難雜癥
它前世的悲歡,扭轉了
整個春天的情事
我可能是最后一個喝下藍色的人
他借給我碩大的深藍
像孤獨的心臟在呼吸
我的骨骼長出雙重的隱喻
夜鶯的獨奏或蜂擁的渡鴉
天空多么廣大
一個失眠的人將手伸進時間
這些反復淹沒的詞語
這些忘記抽離的情愛
這些無法回首的深藍
我拄著博爾赫斯的拐杖
天堂的雨聲,固執而緩慢地淹沒
分岔小徑上長眠的花園
淹沒各種與哲學主義相關的黑夜
年長的星辰是經久未修的雙眼
像宇宙與你之間的流動
以及不容分說的嘆息
靜穆的修辭凝固老虎金黃的足跡
前后各有遺棄和追趕
杯中的月光和夜曲一刻不停
“相互愛戀”或“血紅的搏斗”
流向我干涸的心臟
我不再關注時間的去向
也不再關注玫瑰和彌爾頓
我正走著截然相反的迷宮
就像從未手持你征服靈魂的拐杖
這宏偉而盛大的夜晚
這肉體造就的時光
我不過是一個孤獨的瞬息
在你書寫的詩歌里
被忘卻
黑洞
——“它吞噬著我體內的星辰,像默不作聲的生活”
我依然活著
心無旁騖地活著
我吸納自己的全部
在更無垠的宇宙里流動
為不同的星辰命名
悄無聲息地改變它們的流向
我若輕舉妄動
世界就驚慌失措地醒來
醒來即是荒蕪
光如夢境般鋪開
一寸一寸地長高
并在思念里緩慢加重
把往事重新壓進心的底部
在同樣的軌道上
我耗費生命吸收著
塵埃、碎片、雜物
已遺落和未遺落的故事
以及一朵開在星辰上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