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海走私犯罪立案監督難點破解與啟示

摘 要：涉海走私團伙犯罪情節嚴重社會危害性大，已成為檢察機關立案監督的重要對象。走私團伙幕后核心人員反偵查意識強抓捕困難，在案證據薄弱，身份難以確定，導致監督線索成案難度大。檢察機關應堅持以證據為中心，通過分析研判深挖線索，全流程引導偵查，運用大數據思維構建證據體系，有效確保立案監督案件的質效，實現對涉海走私犯罪的全鏈條打擊。

關鍵詞：走私犯罪 立案監督 證據體系構建

近年來，受高額利益驅使，涉海走私犯罪頻發，并漸呈規模化。由于走私犯罪鏈條長且縱深打擊力度不足，被查處的走私團伙成員多為組織末端人員。走私團伙核心人員逃脫法網后往往糾集人員重操舊業繼續犯案，致使走私犯罪愈演愈烈。檢察機關對走私團伙幕后人員開展立案監督是履行法律監督職能、實現走私犯罪全鏈條打擊目標的必然要求，更是積極踐行以“三個善于”做實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的價值追求的體現。

一、基本案情及辦案過程

2022年1月，浙江省舟山市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舟山市院”）在審查起訴王某某等16人走私普通貨物案時，發現一條漏犯線索：一綽號“老蔡”的碼頭老板長期為王某某等人走私燃料油提供碼頭。為進一步查明“老蔡”的真實身份，檢察機關從涉案碼頭的關聯行政案件中尋找到了“老蔡”的頂包人楊某某，并以其手機通話記錄作為突破口，通過大數據平臺對涉案手機號碼進行檢索分析，進而追查到了“老蔡”的真實身份（蔡某某）。檢察機關經審查認為蔡某某走私普通貨物一案符合立案條件，偵查機關應當立案而未立案。

2022年2月，舟山市院書面通知偵查機關說明不立案理由。偵查機關收到通知后，決定對蔡某某立案偵查。審查起訴后，蔡某某拒不認罪并提交了相關證據。檢察機關經審查認為本案部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通過引導偵查及自行偵查，對該案證據進行全面調取及補強。2023年6月，舟山市院以走私普通貨物罪對蔡某某決定逮捕并提起公訴，經審查認定：2020年9月至11月期間，蔡某某為他人走私燃料油提供碼頭或與他人合謀偷運燃料油進境8次，偷逃應繳稅款合計人民幣328萬余元，2023年9月，蔡某某因犯走私普通貨物罪，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并處罰金人民幣60萬元。一審宣判后，蔡某某提出上訴，二審法院于2023年11月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涉海走私犯罪立案監督難點的破解

（一）立案監督線索的查證

1.挖掘立案監督線索。實踐中的立案監督線索多由承辦人在辦案中自行發現。就涉海走私案件而言，由于涉案人員眾多，偵查機關辦案力量有限，存在較多可供挖掘的線索。檢察機關一要提高捕獲線索的敏感性，擅用基本常識與辦案經驗去覺察異常之處；二要提升訊問技巧，突破知情人員口供。如到案人員自稱是走私組織者，但其既無資金來源，又無從業經驗，遂可推定為頂包人。檢察機關可通過其通話記錄、銀行交易明細、微信聊天記錄等追查幕后老板，同時也可利用其害怕背負重責的心態，結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宣講司法政策和案例，曉以利害，引導其主動檢舉揭發。本案中，檢察機關閱卷發現，多名同案犯供述稱有一個碼頭老板“老蔡”長期為王某某等人走私提供碼頭，于是重點圍繞人物特征、碼頭環境等要素對同案犯展開針對性訊問，成功挖掘到了漏犯線索。

2.確認犯罪嫌疑人身份。確認線索指向的犯罪嫌疑人身份是查證監督線索的關鍵一環。部分立案監督線索無法成案，主要是由于檢察機關無法查明犯罪嫌疑人的真實身份，只能將線索移交偵查機關，失去了監督的主動權。在涉海走私犯罪中，團伙成員流動性大且由各自上線單向聯系，彼此間僅以綽號稱呼，真實身份較難確認。檢察機關可通過以下途徑，開展自行偵查：一是從卷宗材料中攫取便于確認身份的有效信息如手機號碼、微信昵稱、銀行賬戶、車牌號等進行綜合分析；二是借助互聯網查詢平臺，通過檢索比對的方式提高信息分析效率；三是通過搭建人與人、案與案之間的關聯點，尋找突破口。同一行為人可能在同一時期參與多起走私活動，檢察機關可將相關案件進行串聯分析，抓取關鍵人物共性特點。

本案檢察機關為查明“老蔡”身份，從涉案碼頭關聯的行政案件中發現，公安機關曾在該碼頭邊油庫查獲一起非法儲存危險物質案。當事人楊某某是福建人，為寧波象山某油品公司的股東及監事，該公司承包經營了碼頭邊的油庫。根據同案犯供述，團伙在走私過程中經老蔡同意曾使用過碼頭邊上的油庫，且老蔡手下有一姓楊的福建人。檢察機關根據案發碼頭現場環境，推定楊某某公司承包的油庫應該就是同案犯所述老蔡經營的油庫；又查實楊某某無資金來源用于經營，亦無油品儲運從業經歷，判斷其應為老板的頂包人；再查詢其通話記錄，發現案發當晚其曾頻繁聯系一名為“蔡經理”的人。檢察機關研判認為“蔡經理”極有可能就是楊某某幕后的油庫老板，即碼頭老板“老蔡”。為進一步確認“老蔡”身份，檢察機關通過天眼查、裁判文書網等線上平臺對“蔡經理”的手機號碼進行檢索比對。經查該號碼機主登記為杭州某公司（已破產清算），公司法定代表人名為蔡某某，其還曾擔任過涉案油品公司的監事。檢察機關從公安機關獲取了蔡某某照片，交同案犯辨認，最終查實蔡某某即為漏犯“老蔡”。

（二）證據體系的構建

立案監督案件獨立成案，需圍繞立案監督對象所涉犯罪事實構建完整的證據體系。由于走私團伙幕后人員慣用“去信息化”的反偵查手段，如使用現金進行貨款收付，多配備無法追蹤定位的老年機和非實名登記的手機卡，卸貨前預先踩點并破壞碼頭附近監控等，避開了偵查機關常用的搜證途徑。且當偵查機關對立案監督案件展開偵查時，走私幕后人員早已利用“時間差”銷毀甚至偽造證據，故涉海走私犯罪立案監督案件的證據普遍較為薄弱。這就需要檢察機關引導偵查機關，從構建證據體系出發，補強證據。涉海走私犯罪的證據體系龐雜，涉及人、船、貨，缺一不可，但其架構基礎仍是走私罪的核心構罪要件，即有證據證明行為人主觀上明知自己參與的行為是走私犯罪，客觀上施行了走私的具體行為。

1.以旁證結合經驗法則，推定主觀故意。走私幕后人員有較強的反偵查意識，往往已數次逃脫刑事處罰，到案后多不認罪。檢察機關可通過同案犯供述、證人證言、聊天記錄及其他客觀性證據如船舶航行軌跡、從業資格證等，運用經驗法則推定其主觀故意。如行為人有出海航行經驗但船舶進出港未報備、航行時關閉AIS［1］、不如實記載航海日志［2］、選擇無人管理的“野碼頭”卸貨、卸貨均在半夜且無照明設備等，即可推定有明知的故意。此外若行為人曾受過相關行政處罰亦可推定其對自身行為違法性存在明知。本案蔡某某到案后拒不交代，但從同案犯供述可見其與王某某在組織走私之初就已約定碼頭租賃事宜，且其長期從事油品運輸貿易行業，可推定其明知涉案油品是走私油，有走私的主觀故意。

2.通過情景式還原，構建客觀方面的證據體系。由于涉海走私犯罪鏈條長，各環節相對獨立，故可以運用縱向印證方法來認定犯罪事實［3］，即將走私過程細分為組織策劃、前期籌備、船舶運輸、碼頭卸貨、陸上轉運等環節，根據行為人所處的環節分別搜集證據并審查不同環節事實在縱向上能否相互印證。這種方式需要辦案人員將自己置身“走私情景”之中，還原行為人的具體行為內容，進而推斷其行為目的，尋找各環節間的連接點。如在組織策劃環節，需調取行為人出資情況、貨源及銷售途徑、分工及收益分配等證據；前期籌備環節，需調取人員招募、薪酬約定、船舶租賃、船舶改裝方面的證據；船舶運輸環節則需圍繞船舶進出港時間、航行軌跡、貨物過駁的經緯度、裝運貨物種類及數量等進行搜證；陸上轉運環節，需查明陸運司機招募、承運約定、運輸路線等。檢察機關應著眼于整體視角，通過論證不同環節證據指向的事實能夠前后銜接，環環相扣，來加強證據整體的證明力。

本案移送審查起訴后，檢察機關發現證實蔡某某參與走私犯罪客觀方面的證據不足，亟待補強。檢察機關認為其主要參與了碼頭卸貨環節，故需重點查明其如何獲取碼頭管理權、碼頭租賃約定、卸貨時間對接、油品轉運方式、碼頭費收取等事實，遂全面開展引導偵查取證及自行補證工作：一是調取油庫承租合同、村民證言等證實經碼頭所在村落村委會許可，蔡某某因租賃油庫而對該碼頭享有使用管理權。二是全面調取蔡某某的寄遞信息、通話記錄及住宿記錄等，并擴大通話記錄比對時間及人員范圍，證實與卸貨人員頻繁聯系的同一手機號碼為蔡某某本人曾用過的號碼，且其在走私前后曾多次與團伙成員入住碼頭附近同一賓館。三是從同案犯的供述中提取了雙方接觸的細節如借用油庫鑰匙、教授油庫設備使用等，并針對上述內知情節深入展開訊問。四是根據原案記賬本概算出碼頭費金額，并結合證人證言核實了碼頭費支付等細節。通過以上證據，蔡某某與走私團伙的客觀聯系成功建立，進而證實了其有參與走私犯罪的客觀行為。

3.融合基礎證據與外延證據，構建綜合性證據體系。除了主客觀方面的證據外，檢察機關還需重視對綜合性證據的收集整合：一方面需收集證實走私貨物的重量、種類、性質、及偷逃稅款等基礎證據，除用于直接證明外，還可通過對證據組合分析進行間接論證，如在未能扣押實物的情況下，可通過追查轉運貨車的行車軌跡、進出高速卡口時的載貨重量差推算實際裝運的貨物重量；另一方面對犯罪嫌疑人的從業經歷、交易慣例、消費記錄、交友圈等外延證據進行取證分析，尋找破解其辯解的切入點。

蔡某某到案后堅稱自己從未參與走私且公司所售油品均來源合法，并提供了購油合同、發票等證據。檢察機關引導偵查機關調取了蔡某某公司供貨商提供的原始油品檢驗報告，并將之與王某某走私案中查獲的走私油檢測報告以及蔡某某實際經營的油品檢測報告進行比對，結合技術人員證言，證實蔡某某經營的油品與其從供油商處購入的油品并非同一油品，反而與王某某的走私油參數更為接近，有力駁斥了其辯解。

三、涉海走私立案監督案件辦理的啟示

涉海走私屢禁不止，不僅造成國家關稅的流失，走私貨物低價流入國內市場亦破壞了市場競爭秩序，而且諸如凍肉等未經檢驗檢疫的貨物流向居民餐桌，更嚴重危及人身健康安全。檢察機關應堅持以證據為中心，運用大數據思維模式，加強偵查引導，高質效辦好立案監督案件，實現對走私犯罪鏈條的縱深打擊。

（一）轉換慣性思維，提升檢察監督的主動性

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的主體，應積極發揮法律監督職能，加強對走私犯罪的縱深打擊，斬斷上下游利益鏈，杜絕團伙再犯可能。首先，要摒棄等案上門、就案辦案的慣性思維；適時切換視角，運用偵查思維，從在辦案件中深挖線索。其次，當偵查機關缺位時，檢察官要有“補位”意識，轉變“紙面審查”的被動模式，強化檢察偵查職能，自行補充偵查與引導偵查取證雙軌并行，有針對性地收集、補強證據。最后，檢察機關應與偵查機關形成良性互動，“監督立案是對公安機關偵查權的制約，移送犯罪線索則是在分工負責基礎上互相配合打擊犯罪的需要”［4］，將更宜由偵查機關偵查的線索及時移交；建立檢警協作配合機制，通過偵查監督與協作辦公室，借助偵查機關資源如人口信息查詢平臺、多維數據融合平臺等，為自行偵查提供助力。

（二）堅持以證據為中心，全流程引導偵查

立案監督由檢察機關主動介入并推動偵查活動。與可直接“追漏”的案件不同，被監督立案案件的初始證據尚未達到確實充分的標準，故需要檢察機關加強跟蹤監督，確保成案。其中最為關鍵的就是要將證據審查的端口前移，加強對源頭的偵查引導，實踐中立案監督薄弱主要是由于源頭監督薄弱。［5］部分涉海走私案件在立案之初未能引導偵查機關把好證據關，后續審查起訴“進退兩難”。檢察機關要堅持以證據為中心，圍繞證據的收集、運用等展開和推進訴訟活動［6］，從立案偵查開始，就積極引導偵查機關重視證據獲取、固定及運用，嚴格把握證據審查標準，增強監督的“剛性”；同時應指導偵查機關增強證據體系構建意識，協助拓展取證思路，并將個案辦理經驗推廣適用，形成證據收集審查運用的規范性指引，為涉海走私案件的偵查取證提供“范本”。

（三）建立線索共享平臺，運用大數據思維構建證據體系

針對走私犯罪分子層出不窮的反偵查操作，檢察機關的線索查證方式和證據審查模式也應更新迭代。一是注重案件信息歸集，建立“漏犯”數據庫。因現行走私案件偵查權分屬海關、公安和海警三個部門，偵查階段的案件信息并不互通，作為走私案件歸集端的檢察機關能夠掌握區域內走私案件的全部信息。對于在辦案中發現的漏犯線索，即便當下無法查實，亦可能通過“他案”的辦理，獲取關鍵證據使線索成案。故檢察機關應對未成案線索的關鍵信息進行提取記錄，并以此為基礎，建立統一的走私案件重點人員信息數據庫，同時通過搭建交互平臺，將線索信息開放共享。二是提升數據化分析能力，加強對證據的體系化思維研究。在構建以證據為中心的刑事指控體系要求下，檢察機關不僅要強化證據意識，也要對證據進行體系化思維研究。［7］當單一證據證明力不足時，可將在案證據的核心要素進行提取，打破傳統的證據分類模式，運用大數據思維，將證據“多跨”整合，提升證據證明力。如可調取行為人手機通訊基站點位信息，車輛軌跡、購票記錄、微信朋友圈定位、手機相冊定位等制作人員軌跡圖，查明其實際行蹤，破解其不在場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