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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祖地

2024-02-21 02:09:11凸凹
美文 2024年3期

凸凹

合族上路

出于對家族血緣的珍視和敬重,更出于一種承上啟下的責任,我寫出了長達二萬八千字的隨筆《倒敘的血脈》。文章表達了對祖地湖北孝感最原始的憧憬和千山萬水浩浩蕩蕩的熱愛。但我同時懷疑,這只是我的隔空意淫和蹈空陶醉,因為我對祖地知之甚少,所有信息,要不來自自己孩提時代腦海中現實和夢境混淆不清的朦朧碎片,要不來自族人的只言片語、道聽途說與即興發揮。祖地之真,是不容置疑的,我的祖父祖母和父親,就是從那里生、那里長出來的。我懷疑的是我自己對祖地長什么樣的稚嫩記憶,以及耳朵對嘴巴的復盤、甄別和組裝能力。

人活一世,得填很多表,遇到表上有祖籍一欄時,我會慎重填上:湖北孝感。因為老輩子人告訴我,我們的老家是湖北省孝感縣。而現在,我得填:湖北孝感孝南。因為祖地孝感縣,已于1993年一分為二,劃為孝感市治下的孝南區和孝昌縣。而祖地所在的鎮村,隸屬孝南區。

孝南,已成為我們家族新的祖地。

我是兩三年前得知這一變化的,于是,決定在祖籍欄改填孝南。可這樣的機會,幾乎絕跡了,因為我已從單位退居二線,繼而正式退休。我能做的,是讓子孫將祖籍欄改填孝南,讓地理的祖血,認血親、不斷流。

必須去孝南,重返祖地。必須找到祖宅,找到宗族墳地。一踏上祖地,必須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狂呼:先祖,你們的不孝裔孫回來了!

之所以稱重返,是因為我去過一次祖地。1968年夏天,六七歲的樣子,隨祖父祖母從重慶上船,回老家鄉下躲武斗,一晃,快55年了。

說干就干,建“老魏家大宅門”微信群,伙同長房長沙大堂兄魏奇軍,邀約宗親參加尋根問祖活動。說走就走,各路人馬統一集合地:湖南常德。

常德是我們此行的一扇門,只有通過這扇門,才能抵達祖地——因為我們的祖父魏文漢、祖母陳雙桂,埋骨在常德華南光電集團公墓園。我們要在裊裊香火中親口請示老人:我們要去你們的也是我們的祖地了;我們要去你們異常熟悉、我們異常陌生的老家了。

我是2023 年5 月15 日清晨出發的。載著妻子、孫女,自駕兩天,夜宿恩施,抵達常德。之后,經韶山、岳麓山、長沙、岳陽,于5 月19 日踏上祖地孝南土地。22日離開湖北返川,在萬源市探望家母后,于次日傍晚回到成都家中。重返祖地行,歷時九天,驅車七千里。七千里,可以了,再遠,就趕上岳大將軍《滿江紅》的“八千里路云和月”了。

這次能夠成行的主體,為一老一小兩頭,中間階層忙事業,身不由己,實難脫身。即便如此,還是有魏氏一門四代二十四人,全程及部分參與了這項家族史上最大的合族活動。男女老少齊備,年齡最大者九十,最小者不足六齡。

從我的祖父、入川一世祖文漢公算起,遷川八十載,先落擔重慶,后于全國多地開枝散葉——湖南、四川、重慶、湖北、廣東、福建、香港等地俱有宗親身影。八十載,一門五代人口八十余眾。

一個孝字

按我的初設,我應該是棄車步行,深一腳淺一腳踏上祖地的,然后像影視片中那樣扯開喉嚨開始狂呼。但不是這樣的。出長沙、過岳陽,京港澳高速、滬蓉高速、東西湖大道,一程接一程,就把我們送到了孝武大道上。我有些激動了,開始一路留意武漢與孝感的分界字牌。為早點踏上祖地,就不自覺把油門轟狠了些。于是,待見到孝感二字時,孝感,風一樣過去了。一邊后悔不迭,一邊讓車慢下來,這樣,終于又見到孝感二字。

右側路邊立桿,舉著兩個藍色路標,告訴迎面來的汽車,順道直走是信陽、孝感,從右邊出口下道是應城。我冒著車禍和被交警處罰的危險,一邊手忙腳亂駕車,一邊拍了路牌照。這樣的路上,是嚴禁停車的,只好繼續前行。握著手機相簿里的孝感二字,我想,我該大呼了。可怎么也呼不出口:一是腳沒接上祖地的地氣,聲氣上不來;二是,就算有氣大呼,又怕嚇壞了不足六齡的孫女,讓她誤以為爺爺瘋了;再者,身邊的妻子就算能理解,又恐她認為丈夫太作。于是,不呼。于是,在心里呼。才呼一半,又覺不對勁。路標只是說前邊方向是孝感,并沒說立路牌處即為進入孝感的界牌,不定孝感還在前方的前方呢,又不定后邊還是孝感呢,因為孝感二字之前就出現過。再說,我的狹義的祖地是孝南,不是孝感了。現如今的孝感市,下轄一個市轄區孝南和云夢、孝昌、大悟三個縣,代管應城、安陸、漢川三個縣級市。寬泛的孝感,讓我的祖地變大、變寬泛,卻又變小、變稀薄。

這樣想著,還沒想清楚自己該如何抒情、怎樣作為時,就到了位于孝南區毛陳鎮的鳳凰天仙城,就見到了孝南區文旅局、文聯、作協和天仙城的一眾頭頭腦腦。至此,預期的那種大呼大叫的行為藝術,算是徹底歇菜。

而沒有預期的程式,卻緊鑼密鼓、毫無征兆地登場了。

這個程式,是當地為歡迎下車伊始,踏上祖地的魏氏宗親,專門安排的迎賓儀式。它來得突然、驚艷、震撼,讓飽經人世風雨、見慣不驚的我們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入天仙城大門,沿中軸線走動,迎面是四根褐色圓柱撐開的渲染著龍鳳呈祥意蘊的大牌樓。再走,就是一座名曰鳳凰的寬大石砌七孔拱橋。

上橋,正行間,莫名就有歡樂器樂聲傳來。跟著,拱橋中間頂部,一左一右,出現兩列穿漢代彩裙、云霓飄舞的“仙女”。她們輕紗半掩面,舉小花傘,踩階梯,窸窸窣窣,向我們款款移步,綻放著柔曼的身姿。由于“仙女”驚現在前方高處,仰首望去,端的是從天宮下凡的天仙!呈夾道歡迎之狀的舞陣,隨著音樂的變化,又打開橫呈我們面前的一幅仕女長卷。又夾道,又長卷,如是者三,從天而降的熱情與美,令漂泊異鄉的游子別無選擇,只能充分領略、吸收,像孩子收接人生第一個大紅包。

如此陣仗,打得面前的族人心率加速,臉頰發燙,激動不已!

作為景區,天仙城的黃金時段是節假日和晚上。我們泊車踩地,已是下午四時許,太陽蠻大,游客稀少。這樣一來,一行宗親,基本就成唯一客人。

此時的鳳凰橋,在我這里已成迎賓橋。過了迎賓橋,游覽繼續。在游客中心觀景區沙盤時,天仙城羅總接過導游麥克風,介紹說,該項目占地二千多畝,已投資十六億,其景點可概括為“十里長河十八景,二十八畫天仙城”。羅總說的“十里長河”,指繞景區一周、可供游客舟游的鳳凰河。

走在核心區三孝廣場,強光下,董永、黃香、孟宗的紫銅色雕塑像引人注目。他們是進入孝感史冊的三位大孝子。黃香、孟宗,我只聞其名,不曉其事,而董永的名就大了去了。一部黃梅戲影片《天仙配》,將董郎與七仙女的故事演繹得家喻戶曉。“夫妻雙雙把家還,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是卡拉OK廳男女二重唱經典選目。“來年春暖花開日,槐蔭樹下把子交……”又將一棵普通的槐樹,送上愛情文化的殿堂——連孝感的官辦雜志也取名《槐蔭文學》。而孝感得名,更是因東漢本籍人董永賣身葬父、行孝感天動地定取。

以為就這樣游覽下去,哪知走過三孝廣場,我們又一次激動起來。面前的舞臺上,一個為我們安排的專場演出正候著呢!

圓形舞臺上有四根立柱,再上,是透明的頂篷。演出節目以一襲錦緞為道具,以在《桃花諾》歌曲中間插旁白的形式,用舒卷如仙云的中國舞,呈現董永與七仙女的動人愛情故事。先是“六天仙”圍著“七仙女”,后是“六天仙”圍著“董永”,最后是男女主角隔著錦緞的天河,你一言我一語,相互表達海枯石爛心不變的萬古深情。

宗親以比天氣更熱烈的掌聲,表達了自己的激動和謝忱。

但凡有意思的事,都得有三個回合的,秋香三笑,三顧茅廬,孟母三遷,三打祝家莊,都是。我是太貪了,一踏上祖地,能有一回激動就不錯了,有兩回就該燒高香,哪敢奢念再而三?

之后,分上兩輛游覽車,一圈下來,以為行程落幕,該去早在網上預訂好的酒店拿房卡了。不料,我們竟站在了天仙城背鄰的王母湖邊。孝南區作協主席池的告訴我,王母湖水面一萬余畝,是孝南第二大湖泊。我朝湖水望去,湖泊的確不小,水也還干凈,亦有水鳥起落、游弋。不知是風的作用還是水自身的原因,水面有細波,細波有光羽。池的伸手朝前指了指,說,湖對岸,就是你們的老家祝站鎮。

一驚。什么,對岸就是祖地?!拿眼望去,水、鳥、波、光,什么都沒看見,只看見,水那邊,一條呈窄窄帶狀的深藍色塊。太美的帶狀,太美的色塊,我的祖先就生在那里,長在那里!

不能不激動,怎能不激動。我一別半個世紀的祖地就在眼前,我重返祖地的夢想只差一水之遙了!

還是池的懂我。事實上,我生發重返祖地、提議宗親尋根問祖的念頭,多少也與他有關——他用在《孝南文學》推送完全版《倒敘的血脈》(刪節版已由《四川文學》刊發)的方式,向我拋出了橄欖枝,發出了白紙黑字、一字千金的入鄂省親邀請。池的不僅是作家、出版人和文學組織工作者,還是一位知名孝子——他以對父母的貼身孝道和伏案兩年為父母寫一本書的實際行動,堂堂正正,名正言順,步入了孝感一詞的本義原鄉和主旨譜系。至此,我恍然大悟,把我們重返祖地的第一站安排在天仙城,一定是池的的主張。因為他太清楚了,天仙城定位的中華孝文化的孝,與我們千里迢迢跨多省尋根問祖的孝,是同一個孝。

也是孝感的孝,孝南的孝——孝祖地、孝家國的孝。

來孝南之前,我便從在老家魏上灣當過知青的大堂兄那里知道,我們的祖屋早已不存。爺爺以上老祖宗的墳塋,也是沒有的。爺爺只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都走了幾十年了。叔爺沒有親生后人,兩位姑奶奶的后人一直失聯。這就是我與魏氏祖地的全部血緣關系。除此之外的關系,是四位從未落過地的云文友——孝南池的、章凌霄,祝站程文剛,胡春暉,是我的微信好友。實情如此,世情兩說。所以,即便孝南沒有一人招呼我們,即便我們與魏上灣彼此之間一個人也不識,我們也會以正常的心態承受,做到波瀾不驚,萬事平和。畢竟,回來了,在心智健全的年齡回老家了,這就不虛此行了。回老家看看——即便什么也沒有,什么也看不見——是我此行也是此生的愿景底線。

活著,殘留一口氣,就要回來。不回來,至死,心不安。回鄉,是一種信仰,一種宗教。

在城市的差異性乃至鄉村的差異性越來越小的今天,說到底,我們與一個地方的關系,更多的,是人的關系。祖地之所以叫祖地,是因為那片土地誕生并奔跑著自己的祖先,是因為那方風水埋葬著一個家族悠久的歌哭與悲喜、失敗與成功、恥辱與榮光、輝煌與秘密。

遙遠,未知,失聯,陌生,茫然,疑慮,惶恐……所有的問題,此刻,都被一個孝字解了。一個孝字,讓那么多不可能變為可能,變為一而再、再而三的驚喜、激動乃至澎湃。

想一想我一路惦著的那聲呼,真讓人羞愧。面對大海,你那聲呼,頂多只能算一粒沙子。而沙子,摻在人類中是事,摻在大海里,什么也不是。再則,我哪有什么孝行,可以讓我有資格以行孝之舉的名義,享受孝鄉的禮遇?老實講,即便這次重返祖地的宗族主題活動,也是多多少少夾帶了私貨的——我們搭行孝的車,順道游覽了岳麓書院、橘子洲、岳陽樓等幾處景點。

至此,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近鄉情更怯,什么叫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當晚,孝南區文聯請我們吃家鄉土菜,我請大家喝存了12年的老郎酒。區人大主任姚惠萍、區委宣傳部四級調研員胡詠安、區文聯黨組書記兼主席周娟、區文聯副主席周蕾、《孝感晚報》編委黃長松、《槐蔭文學》編輯章凌霄,以及區作協核心成員池的、陳清橋、梅良雄等,都來了。我們談文學,談編刊,談湖廣填川,談孝道文化,不亦樂乎。

最后,很久未醉過的我,醉了,醉得失憶了。是用失去的憶,去死死記住踩在祖地土地上的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是用醉,向天上地下的先祖燒高香。

魏上灣

這一天,是公元2023年5月20日。

泊車祝站鎮黨委、政府辦公樓前,與鎮黨委書記徐義剛、副書記王宏波、宣委陳舒暢等鎮領導碰頭,介紹彼此,敘鄉情親情,互通有無。而后,跟著一輛鎮上的車,去了此行最小也是最大的目的地:祝站鎮八一村魏上灣。

關空調,敞車窗,在一路的暢行中一頭扎進家鄉懷抱。村道鋪設很好,蛛網樣密布,岔道頻繁。繞田讓塘,幾個起起伏伏,幾個彎彎曲曲,就入了村,到了村委會辦公平房前曠壩上。

這就是我們的祖地?這就是我六七歲時來過,阡陌縱橫,溪鳴塘應,雞犬相聞,屋墻上曬著散發出青草香的牛屎,有著田園牧歌容顏的村莊?記憶中的老家不見了,純粹的農耕文化,變成了城鄉文化交融體。一下出現了不可名狀的心情,但我還是掀開車門走了下去。

入村前,以為跟巴蜀山區一樣,是個只有老人、小孩留守的空村。但這個曠壩上,卻洋溢著很有些樣子的人氣。相關村人應該是得到了消息,知道有異鄉宗親回村省親。約有二三十位農人模樣的人,以老人為主的男女老少,微笑著,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望向我們。仿佛不是等待我們,而只是等待我們的問詢——顯然,這些進村人,是他們的陌生客。我以更大的微笑看過去,極想從相貌上辨認出哪怕只有一位是我的血親,但沒有辦到。他們每一個人的長相、氣質、氣息,于我,都是遙遠的空白,都是甲骨文。恨自己理性、多疑、冷血、無情。這是怎么了?面前,物理的有血有肉的真實,何以沒有隔空想象的真實,令人感到真實?有些后悔。開始懷疑此行的幼稚與沖動,懷疑千里迢迢尋根問祖坐實在美學意義上的正確性,攀附在邏輯層面上的合法性。虛擬的鄉情主義者,成了又一名葉公好龍者。僵持中,感覺主客雙方的微笑開始收縮,變僵、變尬。鳥在周邊槐樹、樟樹、桂花、廣玉蘭上的叫聲越來越大,大得像鄉村婚喪嫁娶紅白喜事上的響器。再這樣下去,可真受不了了。

好在,這團短暫的尷尬被一聲急切、親切、深切的呼喚打飛了,去了九霄云外烏有國。

奇軍!

這是喊我大堂兄。是村人中的一位喊的。大堂兄應聲望去,一秒、兩秒,不到三秒,即大張其嘴,大呼小叫起來:

新軍!新軍啊!你還認得我,眼蠻尖嘛,還好吧,我們有么多年沒見了……

說話間,四條老樹發新枝的手桿早纏在一起。大堂兄還認出了魏新軍身旁的老妻袁紅霞,她是我爺爺堂弟魏昌建的外孫女。也就是說,我和她身上,都流有我高祖父的血。正是從袁紅霞6 月1 日傳大堂兄,大堂兄轉我的一張宗譜照片中得知,我的祖父魏昌勤為遷鄂代序之“十九世”,曾祖叫魏永忠,高祖叫魏代鎖。

魏新軍夫婦邀大堂兄有空去家里坐坐,大堂兄連說好。跟著,又有幾人邊喊奇軍,邊向大堂兄團了過來。從常德到孝南,同行好幾天,也沒見大堂兄如此亢奮過,滿血復活,牙口裸露,不僅大呼小叫,還手舞足蹈。武漢的表弟也跟他們熟,立即參與到這種他鄉遇故知似的、井噴的濃濃鄉情敘聊中。我真為他們高興,也為我自己高興,還為適才的一些不良情緒感到羞慚。

大堂兄、表弟的血脈,搭橋了我和祖地的血脈,使一個遙遠的造句變得如此通順。血統一切,血脈合龍。祖地終于認出了游子,我也終于認出了祖地——彼此都可以把對方喊答應了!

入村,終于激了動。

經徐義剛書記介紹,我認識了八一村前任老支書魏秀川,現任年輕女支書程秀紅。與文史作家胡春暉也見了面,他當過這個村的駐村干部。

正嘮著嗑,大堂兄在那邊驚喳喳喊,魏平,你過來下。我過去了,大堂兄就給我介紹了一人。此人中等身材,黑發,上穿淺色花格短袖襯衫,下著深色長褲,手機和鑰匙串大大咧咧掛在皮帶上。大堂兄指著他說,這位是我們魏家沒出五服的宗親,魏從陽,他比我小幾歲,比你大幾歲,但他長我們一輩,跟你爸同輩,幺房出長輩嘛。大堂兄又把我介紹給了這位年輕的長輩。他說,這是魏平,二房家的長子。

從陽叔很熱情,其干練和行動力像名退伍軍人——事實上就是。知我們急于見祖屋,就跟老支書一起,風扯扯帶我們去了。

村落房子不少,單家獨戶的,多為一至三層自建民房。有沒有貼瓷磚的簡易舊房,也有簇新別墅,跟江漢平原大多村落一樣,沒什么特別處。

很近。離開村委會壩子,沿村巷拐了兩下,就到了另一壩子。老支書指著壩子邊一幢二層獨立“小白樓”說,就是這幢,你們的祖屋早先就在這里。

小樓全身上下貼有瓷磚,主體灰白色,正面中軸造型框柱絳紅色。大門周正,氣派,為深棕色雙扇金屬防盜門。門楣位置掛有一面由湖北省人民政府退役軍人事務部監制的銅牌,上書紅色行楷“光榮之家”。門梯前有半米深野草,大門緊閉,顯然,宅內無人,且空有三五月以上。我問老支書,這屋里住的什么人?他大聲說,姓魏,咱魏家屋里的。問時小緊張,聽后大釋然。

必須勘察祖宅原基地。遂像陀螺一樣轉動身子,伸出馬門溪龍的長脖,看了一圈。又疾步繞著“小白樓”轉了大半圈——兩側草木葳蕤,房后是廣袤田地和不盡水塘。

我跑到大門前,指著左上角的藍色門牌,對池的激動地說,看,這就是我家祖屋的原址,門牌就是地標,太高興了,找到這個,不枉此行了!

這是我當天的第二次激動。

跟我的激動不相上下的,是短我三歲的重慶堂妹的激動。她蹦蹦跳跳,宛若少女。她放聲宣告,我就是在這里長大的,我就是在這里長大的!她說的長大,應該是三四歲以前階段,因為她對老家沒有任何記憶。

巴掌大門牌顯示的內容為:河橋村·魏上灣·54。河橋村,也就是現在的八一村。看來,村名剛變更不久,還未及將隨之的所有更名做完。區域合并又拆分,反反復復,過程中變地名尤其鎮名村名,情況普遍。別的不說,老名若是變得沒了影,尋根問祖的難度,也就變大了。這個,我是有體會的,魏家畈、魏上灣、八一大隊、河橋村、八一村……設置的地緣迷宮,把我返鄉的甬道折磨得夠嗆。

第三次激動,發生在接下來的行動中。

時間已臨中午,各級領導及各方嘉賓還在鎮政府等著座談交流。大堂兄問我,還要去看墳地嗎?時間有些緊了,要不算了。我說,看下吧,快去快回。從陽叔說,我帶你們去。話畢,沿田間小路、水塘堤岸,向前走去。去的是幾位成年男性宗親,女性和小孩在壩邊槐蔭下歇涼。

熱空氣中,飄逸著化糞池冒出的氣味,不好聞,但想想有機肥的好,就無話可說。記得小時候有很多水田,長著水稻、魚蝦、泥鰍和白云。現在看見的是大片大片的蔬菜地,絲瓜、辣椒、茄子、藤藤菜、西紅柿等。透過塑料薄膜,看見大棚里紅綠洇染的旱菜長得又肥又嫩。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從陽叔就指著一長溜、一大片蔬菜大棚說,到了,你們家祖墳以前就在這里。大堂兄告訴我墳情以前,我完全是按巴蜀地區的家族墳山來完成想象的:坡上,墳塋鱗次櫛比,密如浪波。得知實情后,想的是,平原無山,總有些矮丘低崗吧。想的是,一面荒丘,一個亂石崗,就是墳地了。但,面前,不是,不是這樣的——是糞水澆灌的莊稼地,是大棚遮蓋的農歷時令。我氣餒了。又忍不住,很幼稚地問從陽叔,遷走了?他說,那個年代,往哪里遷?平了,沒了。我默立了一會兒,不知何以自處,只好對著蔬菜大棚心念道,祖宗們,不孝裔孫魏平看你們來了,可是,誰能告訴我,你們在哪兒,你們混雜又散落的骨殖在哪兒?

準備原路返回。從陽叔卻說,那邊有墳,去看看吧。這種事,不便說不,便跟他去了,便到了一個小小的微微隆起的土包前。土包上的青青野草,與周遭地上的野草,不分你我,混為一談。此處算不上專門的墳地,屬于路邊的田間地角。因此,若不是一尊還算體面的墓碑立在前邊,斷不會認為面前是座墳。淺灰的墓牌上,居然赫然刻著我叔爺的大名,魏坤山。墓碑是叔爺的養子魏孝松夫婦率兩子(魏勤、魏曉琳)兩女(魏紅、魏麗玲)立的。我不知魏孝松的生身父母埋骨何處,他能這樣對待自己的養父,還真扛得住名字中間的那個孝字。由此亦可看出,叔爺對他的養育是多么周正。碑文顯示,叔爺生于1902年陰歷7月6日,卒于1986年陰歷11月28日。就是說,我小時候來這里躲武斗時,他還在的,而我們就住他家,可我對他一點印象也無。

魏孝松以下的名字,本是看不見的,是從陽叔刨出來的。先是用手刨,刨不動了,又找了鐵鏟來刨,這才刨了出來。之所以刨,是因為墓碑有一小截被雨水帶起的濕潤泥土掩埋了。我也想搭把力,與從陽叔一起刨的,礙于濕泥上手,無水洗濯,而不斷地拍攝離不開雙手,作罷。

看了,知道了,轉身離開。剛走了兩三步,腦瓜兒突然電光火石一閃。叔爺魏坤山,不就是先父生前常常念叨的“坤山叔”嗎?他可是先父的恩人——我們全家的恩人!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正是這位“坤山叔”,將十一二歲的先父,送到了重慶的爺爺奶奶手里。叔侄二人是從這里出村上路,兩千里,沿長江邊步行,一直走到重慶的。沒有這位“坤山叔”,先父領銜的二房一脈,有著怎樣的命數,完全不能想象,不敢想象!

血脈僨張,無法抑制地,出現了當天第三次激動。

慌忙轉身返回,對著叔爺墓碑,鞠躬,祈禱,無語凝噎。本是有話說的,但被宗族的非宗族的,熟悉的非熟悉的十數人箍著、看著,怎么發得出聲、涌得出情——之所以用文字謀生行世,蓋因天生就不是一個喜用身體語言搞表演的主。此行如果說有遺憾的話,那就是沒有帶上香蠟紙錢,失了傳統的見面禮數。叔爺,你的堂孫魏平如果還來這里,其中的一大動因,一定是來給您獻花、上香、燒紙、放鞭炮。

距叔爺墓只幾米遠的上方路旁,還有一座,是魏昌建夫婦頗有些氣派的合葬墓。魏昌建,我祖父和我叔爺的堂弟。大堂兄特別告訴我,他兒子在孝感市公安局關餉。

下回,去湖南常德看祖父,我一定告訴他:您的孫子魏平在祝站魏上灣,看了您的胞弟和堂弟。他倆的墓是鄰居,串門、聊天、喝酒、打牌,蠻方便的。莫嫉妒,您也蠻好,奶奶陪著呢。還有您的長門長子夫婦和他們的幺兒,也在旁邊照拂您和奶奶呢。

從陽叔問我,還去看界河嗎,不遠,走幾步就到了。我說,來了界河邊,不看,說不過去。

時值正午,當界河出現在我眼中時,我發覺它是一條黑色的絲帶,到了岸邊,又成了油亮而透明的緩緩流動。我知道,水體的色澤,是光線的髹技作品。河床挺寬,不下百米,只是水位太低,河灘茅草、狗尾草及不知何名的水草太搶鏡,使這條河看上去不像河,更像一處漂亮的濕地公園。我是一個喜歡河流、對河流極其敏感的人,偏偏是對小時候一定看過玩過的這條界河沒印象,奇怪。見我沒開腔,身邊的老支書說,界河的水質不錯的,河里還有魚呢。大堂兄大聲武氣地說,這河怎么變小了,以前,我在這岸邊挖地,渴了,直接捧河水喝,家用的水,也從河里挑。重慶堂弟小我一歲,小時候我們一同來的老家。他說,對老家我沒有記憶,但我記得這條河,記得在河邊釣王八,一拉一個,一拉一個,太好玩了!我想寬慰他們,也寬慰自己,就說,不光這里,我們小時候見過的河,哪一條沒變呢?如果沒變,也就沒必要召開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了。

界河上,有一座可通汽車、堅如城堡的七孔石橋。站在橋上,我努力讓河風吹開自己的記憶,讓記憶重現五十多年前見過的家鄉。但風吹過,留下的依然是緲遠的殘景、碎畫,上下飄浮,像空中迷路的蒲公英,亦像游子。

界河是流淌在孝南與武漢黃陂兩區之間的一條自然分界河流。起水于孝昌縣滑石沖,全長六七十公里,經童家湖閘入府澴河后,在黃陂諶家磯匯融長江。

黃陂,沒感覺,但對一個祖籍黃陂、生在成都的大作家有感覺,他就是有“中國左拉”之稱的李劼人。李劼人故居菱窠,與我家也隔著一條界河,固體的,那是十七公里遠的路程。

離開界河的粼粼波光,剛走十多二十步,池的追上來,遞我一塊石頭。準確講,應該是一個小石塊,青灰色,濕,帶泥痕,說送我,問我要不。我一愣,立馬明白,問,界河的?他說是,剛在河灘上拾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又頗感動——還是年輕的池的心細又懂人啊。冰冷的石頭,溫軟的石情,是邑人文友送的,也是老家河流送的。千里之外,對祖地的懷念,有比石頭更實誠、投緣和長久的依憑嗎?

關于我的祖地,還是來看看官方說法。《孝感市孝南區地名志》(長江出版社2021年8 月)第十二章祝站鎮“魏上灣”條目下云:“位于河橋村北部,南距村委會駐地 0.08 千米。面積 0.39 平方千米。人口140 戶、410人。村落呈塊狀分布。以姓氏和方位綜合得名。據《魏氏宗譜》載,明洪武初年,孝感魏姓一世祖一名公魁、義、禮、信四子由江西贛州落籍此地,沿黃孝界河分上、中、下、西四處建灣居住。因該灣位于魏中灣、魏下灣兩灣北部,故名。耕地面積29 公頃。通村路連接三八線。”按照文義,似可理解為,孝感魏氏皆于明洪武初年(1368年),來自江西贛州。一世祖魏一名的四個兒子“魁、義、禮、信”落籍在祝站界河邊上、中、下、西魏族四灣。之后,隨著四灣族人生息繁殖,人口密度增大,逐漸有各門各房分支遷出,在他地開枝散葉。因哪一“子”對位哪一“灣”,條目中并未明示,所以,我并不能確知“魏上灣”的創基人是誰。我還猜測,孝感魏姓一世祖之所以被編《宗譜》的先生稱為“一名”公,乃因不知一世祖名字,便取“第一名”之意,為一世祖定名“魏一名”。

很快,證明我的猜測是錯的,一世祖不僅有名有字,還有生平。胡春暉5月30日發來的幾張照片顯示,《魏氏宗譜》卷之四載:“一世始祖一名,官名魏奇,字化麟,元末荊州指揮使,原籍江西瑞州府高安縣浙摩峰,隱居麻城榆樹溝。洪武二年(1369年),遷孝感縣洪樂鄉魏家涂。因地勢低,后遷慶豐會東獄廟側落盆咀,今西灣是也。卒,葬旗桿灣北屋側,有碑。二世紹宗,始祖長子,葬中灣,癸山丁向,子魁為大房,義為三房,禮為四房,信為六房。紹祖,始公次子,葬上灣長墳園,子仁為二房,智為五房。紹基,始祖三子……”照這本《魏氏宗譜》的說法,一世祖魏一名的出處與江西贛州無關,“魁、義、禮、信”不是一世祖的四子,而是一世祖的長子魏紹宗的。并且,葬上灣的是一世祖次子,不是長子。徐義剛書記6月6日提供的資料顯示,我家直系血脈在《魏氏宗譜》六卷四房里,歸屬“居上灣”的“禮祖二房”一脈,祖父、曾祖、高祖班輩名序刊于第53頁。還顯示,我的高祖上邊有位祖宗叫魏德行。從宗族班輩字序“中原德紹大,世代永昌榮”看,魏德行是我的“十三世”祖。就是說,我家的血脈流向線路為:魏一名→長房魏紹宗→四房魏某禮→“禮祖二房”→……→魏德行→……→魏代鎖→長房魏永忠→長房魏昌勤→二房魏玉階→魏平→魏易→魏語檬、魏語襄。對于“禮”,因不知其班輩,故以“魏某禮”之名代之。

怎么回事,我該采信哪條信息?查血脈,三代以上,還真是一筆糊涂賬。

因沒有一套完整的宗譜供查,所以自己身上的血脈與先祖直系血脈的線性流布是如何對接的,至今尚未顯形。尋根問祖之路,還在路上。

也只能在路上。我的祖父文漢公是自鄂入川一世祖,一名公是自贛入鄂一世祖。那么,居贛的宗族是從哪里遷去的,一世祖是誰。再往上溯,又是什么情況,不得而知。如果血脈流布線路清晰、正確,一定會溯到魏氏的源頭地:畢萬封地古魏國(今山西芮城縣一帶)。但要讓尋根問祖的工作穿越三千年的人間戰火和自然災難,做到線路完全清晰、正確,無疑自欺欺人。去江西高安容易,高安距南昌僅四五十公里,關鍵是,去之后,何以往?所以,最好的結果,三個字:盡力了。

《史記·魏世家》:“魏之先,畢公高之后也。畢公高與周同姓。武王之伐紂,而高封于畢,于是為畢姓。其后絕封,為庶人,或在中國,或在夷狄。其苗裔曰畢萬,事晉獻公。獻公之十六年(公元前661年),趙夙為御,畢萬為右,以伐霍、耿、魏,滅之。以耿封趙夙,以魏封畢萬,為大夫。……畢萬封十一年,晉獻公卒,四子爭更立,晉亂。而畢萬之世彌大,從其國名為魏氏。”

畢萬的先祖畢公高,是周文王姬昌的庶子,周武王姬發的異母弟。畢萬,魏氏始祖。畢萬后人,經若干代后,出現了魏斯(魏文侯)。魏斯與韓、趙三家分晉,成為戰國七雄之一魏國的開國君主。姬生畢,畢生魏,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萬,這就是魏姓之濫觴。

家譜是運載血脈的火車,但現存最早的家譜也僅僅起編于宋代。從當下編到各姓始祖,不是編家譜,是編天書。

在村委會上車去鎮上前,見曠壩邊立有宣傳欄,就匆匆瀏覽了。看見一個公示名單,密密麻麻名姓中,魏,星羅棋布,自始至終攻城略地,氣勢如虹。不像我們慣常見到的名單,魏,基本倒數墊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看來,在老魏家窩子,如果有人提出按姓氏筆畫常例排序,只能說明他腦球進水了。

祝站

去八一村前,先去了祝站鎮人民政府。

我們魏氏宗親一行15 人中,有現任老總,有退休干部。一大早,池的和詩人企業家程文剛等,接上我們,從孝南區乾坤國際大酒店出發,向祝站方向馳去。出城,車窗外的故鄉熟悉、陌生、溫軟而芬芳,舊得那么新,新得那么舊。我看見鄉人在地里收拾油菜秸桿,在壩子上打油菜籽。江漢平原湖區鄉村氣息撲面而來,正在我眼眶和心窩發酵呢,就上了110 省道,又一眨眼,到了。

徐書記向我們介紹了鎮情。祝站面積近六十平方公里,人口三四萬,位于孝感、武漢兩地接合部,是兩市相連的口子鎮,東距武漢天河機場十九公里,西距孝感市區二十二公里。他笑著說,京廣鐵路、漢十高速、京珠高速、孝漢大道、孝天公路貫穿全境,但大多沒開出口,只是過客,這充分說明我們鎮給國家交通事業做出了應有貢獻。徐書記說得不錯,家鄉的鎮子與交通有緣。祝站,因昔日駐地位于“祝家灣火車站”附近而得名,已是公元1901 年修建平漢鐵路(即后來的京廣鐵路)時的事兒了。全國重名同名鎮不在少數,以祝站名之,卻是唯一。

家鄉不僅是交通大鎮,還是文化古鎮。鎮境古文化遺址,有始建于東晉的迴龍寺,以及余家祠堂、觀音堂、君子墳、大家園等。歷史名人,有清康熙年間夏家一門兩代三進士:力恕、力中、扶黃。夏力恕在朝廷翰林院任過一個叫“庶吉士”的短期職位的官,曾纂修《明史》,主修《湖廣通志》,詩作名句為“五色光芒三月句,四家棠棣一時開”。還有一位歷史名人,余聯沅,清光緒年間丁丑科榜眼,曾任四川監察御史、上海道臺、浙江巡撫等職。

我們宗親在孝南尤其祝站的活動中,與當地各級領導、文化名流和魏氏族人,就文學藝術創作、文化活動組織以及區域特色經濟差異性發展諸話題,作了初步交流與討論。我將隨車攜帶的幾本集子《花兒與手槍》《蚯蚓之舞》《桃果上的樹》《湯湯水命》等,以及刊發《倒敘的血脈》的巴山文學雜志,送給他們。他們送我的是《孝南文學》《澴水潮》《挽斷衣袖留不住》《孝南區地名志》等。很高興認識專門趕來祝站參加活動的兩位同行:孝感市文聯副主席、市作協主席方東明,市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朱道能。

從陽叔得知我們有去祖母老家村上看看的動因,就自告奮勇說帶我們去。

進了村,我發覺這個村很小,房子也老舊、低矮。但環境干凈,生態很好,連冬青、合歡、構樹、桃樹等灌木也拿出吃奶的勁,拼命向喬木學習。槐樹、黃梔子、楊樹、竹子等更是直接降低身態,把太陽的炙照蔭蔽在小街閭巷的上方。村里的樹種讓我想起去孝南金卉莊園看植物的情景。占地一兩千畝的園區,魏紫姚黃,植物品種眾,游娛設施齊,這讓它成為了事實上的植物大觀園和休閑健身游樂園。但給我留下特別印象的,是園中的本地植物、本地花鼓戲以及瓜果蔬菜采摘體驗區。

大堂兄應該來過很多回,因為不光我們的祖母,連他的母親,也是這個村的。來這里,他因此比我們多了一些急切。沿主街,一個左拐,就到了祖母家祖屋的后門。繞到前庭,見紅銅色雙開防盜門緊閉,左上角門牌上的文字為:農豐崗村·陳皮匠灣·45。鄰家一條咖啡色半大狗,趕都趕不走,非要參加我們的家族合影。既如此,那就參加吧。汪汪汪也無妨,反正照片上看不見也聽不見它的吠。

對我祖母和大伯母老家的描述,還是以官方說法為準。《孝感市孝南區地名志》祝站鎮“陳皮匠灣”條目載:“位于板子崗村西部,東距村委會駐地0.6千米。面積0.35平方千米。人口20戶、80人。村落呈塊狀分布。以姓氏和職業綜合得名。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孝邑義門陳氏福四興三公之第16世后裔由鄔陳灣遷居此地,因村民以陳姓為主,且昔日有人以做皮匠手藝為生,故名。耕地面積19公頃。通村路連接三八線。”

按既定日程,我們還要去武漢玉筍山公墓園給姑父姑母掃墓,去漢陽兵工廠原址懷想祖父工作的場景,去漢陽月湖堤街167號尋我小時候待過的姑父姑母家舊址(今武漢琴臺大劇院),去四川萬源探望我老邁的母親。

從陳皮匠灣出來,從陽叔說,今天還有時間,親人們都到家門口了,哪有不去坐坐的道理,走吧,到我家。于是,從陽叔帶路,一行四車,魚貫而去。“長河村·三八路·18號”,是他的家,頗大,樓房。我看見底層盡頭一間,住有二三租客。宅基之外的林盤也蠻大,天上有鳥雀筑巢比嗓,地面有雞鴨出蛋出肉。膝下三子,那個四十來歲的老大,從魏上灣到鎮政府,從陳皮匠灣到這里,一直伴他左右。全家跟我們合影時,我們見到了他的兩位兒媳,年輕,漂亮,一為四川廣安人,一為柬埔寨人。他復員回家鄉當了多年林場場長,關鍵是他還姓魏,這樣的經歷與血緣,讓他不能說不能干都不行。我注意到,那天他抽的中華,但我沒看清是軟中華還是硬中華。

這位出生于1955年的長輩,他和咱家的關系是,他的大伯母喪夫成寡后,嫁給了我爺爺唯一的胞弟、我家恩人魏坤山叔爺。從他姓魏看,我叔爺妻子的前夫,應該也姓魏。所以,孝松成為叔爺唯一的養子后,改不改姓,都姓魏。

回川好幾天,除了思念老家人對我的好,老家水土風物對我的善,我還像一頭老牛一樣,反芻在祝站政府食堂吃的美味,那些最地道的家鄉土菜。真是天外有天。一直以為成都就是一個出鮮嫩蔬菜的天堂,吃了祝站的蔬菜方知,跟我老家比,成都差了。老家的絲瓜、旱菜、藤藤菜等,鮮嫩得化渣,又有扎扎實實、直往舌尖和鼻孔鉆的菜味與菜香。直到那時,才理解為什么咱村里的水稻變成了蔬菜——作物也要跟到市場走。有盤蒜苔炒香腸,香腸是白色的,感覺腸衣里肉條沒放佐料調制,但我還是嘗了,哪知滿嘴都有一種誘人的味,干凈的香。至于雞鴨魚肉,燉蒸煎炒燒拌,各有別趣,讓人沒法憋住大快朵頤的江湖快意。此刻,寫這個稿子,桌面上除了界河石、孝南書刊,還有孝感麻糖、米酒和茶。寫作的真理是,只有故鄉的味道到位,文字才能到位。

出鄂

該返程了。

我們終于圓了重返祖地的尋根夢。終于將老輩子們自己想做,更愿意看到我們合族一心、共情共力做的事做了。

來之前,我一直以為,老家孝南是一個小縣城的一半。具體畫面,是一個很小的縣城城區,周圍是廣大的鄉下,有很多田地和魚塘包圍、拱衛著縣城。而我的村子,我的魏上灣,只是這個廣大鄉下的一幢農舍,兩條水牛,三五塊田,六七個塘。因為這個印象,我們不敢在孝南訂住宿,生怕一個小縣城沒有適合安寢的酒店。是我一意孤行將大家在漢陽訂酒店的企圖,變更在孝南的。而這個印象,一進孝南城區,一入住乾坤國際大酒店,就全變了,翻了個個兒,變成赫赫魏魏了。原來,孝南是整個孝感市的中心城區,孝感的“首都”,是一座與武漢無縫貼身的現代化中型城市。

祖地行讓我更深切感到,在城市化程度越來越高的時代,有故鄉、有鄉愁的人,才是幸福的人。不管走多遠,都有一條歸路供你使用,都有一塊棲息地供你療傷、養氣,哭出聲來又笑出聲來。即便肉身永遠飄在風中,浪在異鄉,你精神和靈魂的飛地,也有故鄉的一抔土、一眼井或一只講家鄉方言的杜鵑,與之對位。

這次回來,除了省親聯誼,我還知道了家族入鄂一世祖的情況,知道了祖父的父親、祖父的祖父的名字。還親睹了我家恩人、我叔爺墳塋的樣子。總之,收獲,大大超出預期。

如果說人類的城市、國家、鄉村、家園等人文世界,是由兩個方面構成的,那一定是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

來孝南之前,我視四川的故鄉為物質的故鄉,視湖北的故鄉為精神的故鄉。我因此成了一個有福之人——有物質和精神兩個故鄉。兩個故鄉,一個給我吃穿住行,一個給我詩和遠方。此番鄉局,平衡、自足、圓滿。四川這個物質的故鄉,有出生地都江堰,成長地萬源、重慶,工作地白沙、龍泉驛,現居地成都,還有母親的老家內江鳳鳴,可謂豐富多彩,故事層巒疊嶂。湖北故鄉,只有唯一一處:魏上灣。精神之光在魏上灣這個元點聚氣并發射出來,沉著、有力、專一,直入人心。

所有故鄉,都有個最大的特質,那就是“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舒婷《致橡樹》)和永不位移的執念。因于此,只有文學才能讓故鄉走出故鄉,回到故鄉,成為故鄉。只有故鄉的大地才有資格對位、匹合,直至成為作家和文學的翅膀。

離開湖北回四川那天清晨,一出武漢城區,在滬蓉、漢十、福銀高速上行駛。我發覺,一路都有熟悉而又親切的路牌,不是孝感之名,就是孝感所轄區縣鎮之名,孝南、祝站、孝昌、云夢……都駛出一百公里開外了,還有。車里,孫女語檬正唱著時下流行的李叔同作詞的《送別》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天!這一路的孝感地名路牌,不就是一座一百公里長的長亭嗎?如果說,一踏上祖地受到的人為禮遇,把我們驚艷到了,那這個自然天成的長亭送別,則完全把我們鎮住了……

(責任編輯:孫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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