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發瘋文學”的底層邏輯

[摘" 要]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展，青年群體中涌現出一種名為“發瘋文學”的網絡亞文化現象。本研究聚焦于這一現象，旨在剖析其底層邏輯。“發瘋文學”可追溯至古代相關文學形式，在當代則起源于網購催貨，通過互聯網傳播，以多種形式呈現，具有反抗性、矛盾性、無序性和詼諧性等特點。其存在源于外部社會環境變化、內部個體心理需求及互聯網傳播機制。在價值觀念方面，其反映了個人主義與自我表達、反叛精神與次文化認同，以及網絡時代集體狂歡與逃避現實等特征。基于此，本文提出“發瘋文學”是青年面對現實壓力的自我保護與調適機制，需正確審視諸如此類的亞文化現象，并及時回應其反映的現實訴求。

[關鍵詞] 青年 “發瘋文學” 底層邏輯

[中圖分類號] I10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6-0086-04

“網絡流行語從不只是青年群體彰顯個性的工具，它也是透視時代精神和社會文化的重要‘窗口’。”[1]目前，關于“發瘋文學”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國內學者多從文學批評的角度進行探討，而國外研究則側重于亞文化和網絡文化領域。然而，現有研究往往忽視了“發瘋文學”背后的心理學和社會文化因素，以及其所蘊含的青年價值觀的映射。因此，本研究旨在填補這一研究空白，系統地分析“發瘋文學”這一網絡文化現象。

一、何謂“發瘋文學”

1.“發瘋文學”的歷史溯源與嬗變

“發瘋文學”并非現代獨有現象，其根源可追溯至古代的諷刺詩和荒誕劇。例如，古希臘戲劇中的諷刺元素、中世紀歐洲的愚人文學，以及東方古典文學中的狂言，都展現出了類似的特點。進入現代后，隨著文學實驗和思潮的發展，如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等運動的出現，“發瘋文學”開始形成更為明確的風格和流派。本文所探討的“發瘋文學”起源于2021年的網購催貨現象，隨后其使用逐漸廣泛，演變成一種社會現象，它通過互聯網平臺迅速傳播，成為青年群體表達個性、批判現實和尋求共鳴的重要途徑。當代“發瘋文學”常以短視頻、表情包等形式出現，與傳統文學相比，更加注重即時性、互動性和娛樂性。

2.“發瘋文學”的定義

“‘發瘋文學’是網絡時代的一種語言學現象，不是文學現象。”[2]“發瘋文學”在內容上顛覆了傳統中文語句的搭配規則和使用語境，采用極度夸張、無序的文字句式，常用于表示驚訝、不滿或抱怨等情緒。“發瘋文學”通過無序、夸張甚至荒誕的形式，以文字、圖片、表情包、玩梗等多種方式營造出一種質問和咄咄逼人的氣勢，進行充沛的情感表達，從而對現實進行批判和反思，其中也包含極少部分通過發瘋文學來表達積極情緒，但只占極少數。總之，其核心在于通過過度表達，達到宣泄情感和引起對方重視的目的。“發瘋文學”聽起來或許會讓人覺得毫無邏輯，難以理解，但這些看似發瘋幽默的語言背后，其實透露了當代人的精神焦慮現狀，“是當代青年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中，自然形成的一種新型自我表達方式，是青年時代情緒的集體釋放，是對一切看似莊重東西的解構”[3]。那些無厘頭的“發瘋”，更展現了人們內心真實需求情緒和社會現實碰撞的結果。

3.“發瘋文學”的特點

3.1反抗性

“‘發瘋文學’顯著的反抗性是對現狀不滿和壓迫的直接反映，‘發瘋’意指人精神受到刺激使得言行失去常態。”[4]因而，它是對外界所做出的一種對抗性的反應。在現代社會中，個體面臨的壓力和束縛日益增多，此外“相較于其他年齡段群體，青年群體正處于生理、心理發育的特殊時期，時常面臨著尋求身份認同、確認自我價值等方面的問題與挑戰”[5]。正是由于青年正處于一個話語權薄弱時期，且他們的情緒及問題向外傾訴得不到有效的解決，屆時，于他們而言，做“體面人”是無處表達自身的焦慮與迷茫的，進而轉向采用反抗的態度來對外界作出相應的軟抵抗。它挑戰語言的常規使用，打破了傳統溝通的界限，從而展現了一種反抗既定規則和約束的力量，這種反抗不僅是形式上的反叛，更是思想上的質疑和挑戰。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反抗性并不像西方社會中的青年亞文化一般具有階級對抗、權利壓制的性質。

3.2矛盾性

“發瘋文學”既體現了對現實的強烈不滿和反抗，給人一種絕望崩潰感，同時又寄寓著對改變現狀的深切期望。因而，這并非不計后果的絕望反抗，而是蘊含對改變目前狀態的正向期待。首先，“發瘋文學”中的對抗性主要體現在其表達方式和內容上。其語言通常帶有強烈的情緒色彩，文字常常充滿憤怒、絕望或瘋狂，這是對現實無力感的一種直接反叛。其次，盡管“發瘋文學”充斥著對生活的不滿和對現實的批判，但它也蘊含著希望的種子，“發瘋”并非“真瘋”，而是想通過這種“瘋”，獲取關注，尋求解決問題的新途徑。

3.3無序性

“發瘋文學”常以斷裂和跳躍的敘事方式，打破傳統線性或因果連貫的結構，常常違背常規邏輯，缺乏合理的前因后果關系，呈現出強烈的不確定性和非連貫性，再加以對極端情緒的渲染和夸張，形成一種無序的觀感。這一群體通過這種毫無邏輯的混亂和無序表達他們的無奈和挫折感。這種抓狂的表達方式，雖然看似過于無厘頭、沒營養，卻有效地描繪了現代人內心深處的無力感和掙扎，易引起讀者的共鳴。

3.4詼諧性

“發瘋文學”并非完全沉浸在悲觀和憤怒之中，其不可忽視的特點是詼諧性。這一特性為“發瘋文學”的對抗性提供了一件輕松的外衣，通過幽默和諷刺的方式，使得反抗和抓狂情緒不至于過于沉重，而是代之以夸張詼諧的話語來表達煩惱、苦悶等強烈情感，幫助個體將內心的情緒直白地宣泄出來，從而減輕壓力和負面情緒的積累。

二、“發瘋文學”何以存在

1.外部社會環境變化的反饋

青年的文化往往能反映社會變化的本質特征。作為青年亞文化的一種表現形式的“發瘋文學”，不能簡單被認為是一場青年群體在網絡空間的無腦盛宴和自我獻祭，而是深深植根于當時的社會經濟文化背景中，因為“社會壓力作為社會結構與社會環境的組成部分，通過一定的社會關系施加給社會成員”[6]。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大背景下，青年人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社會壓力與期望，社會競爭的激烈、經濟壓力的增大以及社交網絡的普及，使得本就處在人生特殊階段的青年人在尋求身份認同和社會歸屬感時面臨挑戰，而“發瘋文學”為此提供了一種逃避現實、釋放壓力的途徑。通過夸張、諷刺的方式處理現實中的矛盾和問題，青年得以在虛擬空間中構建一個自我表達的平臺，以“發瘋文學”來表達不滿、尋求解脫和建立社群認同。同時，亞文化中的反傳統和反權威傾向也為“發瘋文學”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肥沃土壤。

2.內部個體心理活動的揭示

一方面，青年需要實現情感宣泄和壓力釋放，擺脫內耗，但在快節奏、高壓力的現代生活中，青年群體往往難以找到有效的壓力緩解途徑。“發瘋文學”通過混亂的語言表達和強烈的情感宣泄，使青年在虛擬世界中暫時擺脫現實的束縛，從而實現情感宣泄和壓力釋放。另一方面，青年需要找尋集體歸屬感，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當基本的生理和安全需求得到滿足后，個體會追求歸屬與愛的需求、尊重需求以及自我實現需求。青年通過“發瘋文學”實現自我表達，展示自己的個性和態度，“這種兼顧私密性和同質性的話語體系為當代青年在圈層化交往中建構起可辨識的文化身份和群體認同創造了新的渠道”[7]。盡管個體最初采納“發瘋文學”是為了宣泄負面情緒，但當其創作得到他人的認同或產生共鳴時，這種文學形式便轉化為一種心理激勵，賦予作者一種成就感和更強烈的分享欲望。這種由外部反饋激發的內在滿足感，不僅增強了個體的自我價值認同，也成為推動他們繼續創作和傳播此類文化內容的動力。

3.互聯網傳播機制的助長

在傳播學視角下，一方面，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去中心化、互動性強等特點共同構成了促進青年群體創作與傳播“發瘋文學”現象的重要驅動力；另一方面，正如“尼爾·波茨曼在《娛樂至死》中指出，文化已經成為娛樂至死的舞臺，如今網絡技術的日新月異則使得青年們的狂歡程度變得更加激烈”[8]。網絡迷因、病毒式營銷等傳播現象表明，“發瘋文學”之所以能迅速走紅，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易于模仿和改編的特性，以及觀眾參與度高的網絡環境。這種傳播機制不僅加速了“發瘋文學”作品的流傳，也加深了其在青年文化中的影響力。

三、青年“發瘋文學”的價值觀念映射

1.個人主義與自我表達

“個人主義反對過度遵從規范，強調基于獨特性的自我表現。”[9]“發瘋文學”強調個體的獨特性與個性表達，鼓勵青年群體通過獨特的、甚至夸張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不拘泥于傳統的表達框架和社會規范，反映了當代青年對個人主義的強烈認同。此外，“發瘋文學”這一非傳統形式網絡現象的盛行不僅體現出青年群體對自我的探索和表達，同時也是當代青年自我意識增強的一種表現，昭示了當代青年群體正步入一個勇于摒棄“內耗”的新紀元，摒棄了傳統觀念給自身帶來的消極情感與悲觀態度，不再盲目地將一切重壓與困境視為個人的全責，轉而開始看見自己、重視自己、接納自己、表達自己。在“發瘋文學”中，每個人都可以利用網絡平臺自由地發表自己的創作，無需擔心現實世界中的身份和角色限制，從而充分展現個人主義和自我表達的價值觀。

2.反叛精神與次文化認同

“發瘋文學”往往采用夸張、荒誕、無邏輯的手法，對既定的社會規范、價值觀念進行解構和反思，這種反叛行為，實際上是青年們對自我身份、自我價值、自我需求的重新審視和確認。他們不再盲目接受外界強加給他們的角色和定位，而是開始主動探索自己的內心世界，追求真正的自我實現。例如，在“黛玉文學”中，用“你大抵是倦了，竟回我這般敷衍”來諷刺對方回復信息的敷衍態度，這種表達方式既是對《紅樓夢》中林黛玉形象的顛覆，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文化現象的多樣性、對經典形象的再創造，也是對傳統內斂的情感表達方式的反叛。這種表現形式和內涵確實具有一定的反叛性，但這種反叛又具有有限性，它更多地體現在文化和情感層面，而非政治或社會制度層面。此外，“發瘋文學”的形成機制植根于社會結構與青年集體行為的交互關系之中。它反映了青年群體在共同遭遇社會結構矛盾時，所產生的集體認同感和文化適應性。也就是說，青年在網絡上“發瘋”并不是沒有期待，而是在獲得別人的贊同時，產生滿足感，在網絡空間找回自身的話語權，以此尋求本我及群體的認同。要知道“語言是產生意義共享和獲得認同感的手段”[10]，借此青年群體形成了特定的次文化群體，彼此之間產生了情感共鳴。

3.網絡時代下的集體狂歡與逃避現實

青年群體通過網絡媒介構筑起一個集體狂歡的網絡虛擬殿堂，他們在網絡空間里或機械復制現成的瘋癲文本，巧妙置換主體以映射自我情緒；或運用夸張扭曲的表情符號，作為心靈狀態的直觀注腳。這一行為模式，雖富有創造性之表象，實則潛藏著同質化的隱憂，使得網絡空間成為一面鏡子，映照出青年戴著“匿名面具”在共情的悲傷與憤懣中同步演繹著“瘋狂之舞”。

在全球文化交融的廣闊背景下，“發瘋文學”不僅促成了跨地域的文化參與社會互動，更成為青年群體逃避現實桎梏、跨越物理界限構建心靈共同體的途徑。在這片自我構建的“發瘋樂園”中，青年們沉浸在無盡的創作與分享之中，每一次狂歡都是對孤獨感與異化感的一次溫柔撫慰，也是對社會認同感深切渴望的滿足。然而，這一現象亦折射出青年社交生態的某種固化趨勢，揭示了他們更傾向于在虛擬世界的狂歡中沉溺，加劇了青年群體對現實的逃避心理。這不僅僅是對負面情緒的一種策略性回避，更是對深度思考與個性化表達能力的潛在侵蝕，構建了一個既誘人又令人憂慮的文化景觀。

此外，互聯網的高速發展為“發瘋文學”的風靡提供土壤，但是“數字媒體時代，作為數字原住民的青年群體在情緒表達上，呈現鮮明的數字性（選擇數字空間進行表達的‘去現實性空間’）、創意性（創新地運用文本的‘詞語轟炸’）和能動性（靈活進行話語修辭的‘主體性’）”[5]。這使得青年群體在沉浸于網絡空間、沉溺于“發瘋文學”帶來的泡沫狂歡之際，也可能面臨著被數字化、符號化、虛擬化的媒介環境所裹挾的風險，從而在信息的海洋中迷失方向。因此，提升青年的媒介素養顯得尤為迫切與重要。這不僅涉及對網絡信息的篩選、辨識與批判性思考的能力，更包括對媒介使用的健康態度、對網絡行為的自我約束以及對虛擬世界與現實生活界限的清晰認識。

四、結語

總之，青年時期作為個體主體意識覺醒的階段，伴隨著強烈的表達欲望與自我展現的渴望，青年群體亟需獲得社會的尊重、深切的關注以及積極的鼓勵。“發瘋文學”不僅僅是文字的堆砌或情緒的宣泄，它背后蘊含著青年群體對于生活、自我、社會等復雜議題的獨特思考與感受。雖然這些思考與感受，往往以夸張、荒誕、自嘲等非主流形式呈現，但這其實是青年在面對現實壓力與不確定性時的一種自我保護與心理調適機制。所以，“發瘋文學”作為青年亞文化的一個獨特分支，不應被草率地定性為與主流價值觀相悖或全然反叛的文化。在審視諸如“發瘋文學”等網絡亞文化時，要超越表面的非主流標簽，深刻理解其背后的合理性和現實意義，認真思考并回應其所反映的現實訴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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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周妍.網絡流行語的文化批判與話語分析[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4）.

（特約編輯 楊"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