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口發展的空間格局研究
——基于“七普”數據的實證

劉一鳴，楊靜萱，劉 青

（1.廣東省社會科學院 社會學與人口學研究所，廣州 510635；2.北京大學（深圳）規劃設計研究中心，廣東 深圳 518055）

0 引言

2021年5月11 日，國家統計局發布了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以下簡稱“七普”）數據公報和港澳臺居民、外籍人員的主要數據，將我國自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以來十年人口總量、人口增量、人口分布等發展輪廓展現出來，為檢視既往十年人口發展情況與展望未來十年人力資源發展提供了依據。目前，學術界已經開始針對“七普”數據開展系統性研究，具體涉及人口發展變化形勢分析[1]、人口流動模式研究[2]、勞動力人口變化[3]、人口變動對地方經濟的影響[4]、人口老齡社會形態分析[5]以及低生育探討[6]，但已有研究仍然缺乏對于人口發展的空間性分析以及區域差異分析[7]。目前不論是人口學研究還是地理學研究，越來越多的學者呼吁“走向空間的人口學”[8,9]。本文以“七普”數據為基礎，將人口研究提升至空間格局層面，從整體上把握人口發展的空間態勢。通過全國地市級人口數據，運用地理信息系統空間技術和全局空間相關性分析與局部空間自相關分析，研究人口空間集聚的區域布局及差異，為新時代制定人口政策提供空間性指引。

1 “七普”概況

“七普”主要數據顯示，2020 年全國總人口共計141178萬人，與2010年（“六普”數據，下同）的133972萬人相比，增加7206 萬人，增長5.38%，年平均增長率為0.53%，比2000—2010 年的年平均增長率0.57%下降0.04個百分點。數據表明，我國人口十年來繼續保持低速增長態勢，2020年人口年平均增長率為0.53%。

基于“六普”和“七普”數據資料，本文將2020 年的33個省份、自治區、直轄市和特別行政區的人口數及其占全國總人口數比重與2010 年人口普查數據進行對比（由于缺乏臺灣的城市數據，暫不計入臺灣），各地區人口數與占比位次變化如下頁表1 所示，廣東、山東與河南在2020 年為我國人口前三大省，四川、江蘇位列其后，居前五位的省份合計人口占全國人口比重為35.09%。其中，廣東繼續保持全國第一人口大省的地位，對比“六普”數據增加了2171萬人；山東在人口普查數據中人口數量首次過億，占全國總人口比重為7.19%。

據統計全國各省份人口占全國總人口數比重位次有7位出現了排名上升，其中，上升位次最多的是新疆（+4），浙江、福建、貴州出現了同步上升（+2）；此外，共有6 個省份人口比重位次出現了下降，分別是四川（-1）、安徽（-1）、內蒙古（-2）、湖北（-1）、吉林（-3）、黑龍江（-5）。從宏觀區域來看，“七普”對比“六普”數據中東部地區人口所占比重上升2.15%，東北地區下降1.20%，西部地區上升0.22%，中部地區下降0.79%，人口進一步向經濟發達的城市群地區集聚。

2 研究方法

空間人口學奠基人Voss提出將傳統人口研究置于區域視角下的空間人口學可以被視為一門新學科[10]，有學者進一步指出GIS 空間分析技術是人口空間性研究的核心技術[11]。空間分析將統計學與現代圖形技術結合，研究空間性規律以及相關性特征[12]。探索性空間數據分析能夠很好地揭示事物內部相互作用形式的多樣性特征和規律，是空間研究、規劃研究和地理研究的熱點方法和重要手段[13—17]，也為空間人口研究實證分析提供了有益借鑒。

本文采用全局空間相關性分析與局部空間自相關分析研究人口的空間分布特征。通過系統展現和可視化方式，探索發現空間集聚與空間分異，進而揭示研究對象間空間相互作用機理。全局莫蘭指數是最早被應用于全局聚類檢驗的方法，可以反映全國城市人口空間集聚格局的總體特征，在本文中表示為Moran'I(G) 。

其中，z為n個城市的人口標準化列向量，W為行標準化空間權重矩陣。如果Moran'I(G) 系數大于期望值，則表明相鄰空間單元存在著方向一致的極端值集聚。接下來還需要進一步檢驗局部地區極端值的空間集聚，也就是局部莫蘭指數，在本文中表示為Moran's I(L) 。

其中，zi為城市i數值的標準化，w*ij為鄰近城市之間的空間權重值。

3 人口分布的空間特征與空間集聚

3.1 “六普”與“七普”市級人口分布情況

本文以第六次和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地級市數據為基礎，對全國人口分布基本格局進行簡要分析，將地級市人口數據與行政區劃關聯（以2020 年行政單元及名稱為基準）。市級空間單元具體包括地級市、副省級城市、盟、直轄市、自治州、省直轄地區、特別行政區等行政單元，本文統計了343個市級行政單元。

首先，借助城市規模的參照性指標分析人口分布的空間格局。將城市劃分為五類七檔，其中，Ⅱ型小城市的人口參照規模為0~20 萬；Ⅰ型小城市的人口參照規模為20萬~50萬；中等城市的人口參照規模為50萬~100萬；Ⅱ型大城市的人口參照規模為100 萬~300 萬；Ⅰ型大城市的人口參照規模為300 萬~500 萬；特大城市的人口參照規模為500 萬~1000 萬；超大城市的人口參照規模大于等于1000萬。

以2020年“七普”市級人口分布為例。中國人口分布空間分異現象突出，東南和西北人口疏密懸殊的分界線十分明顯。根據數據性質，通過箱線圖獲得市級人口分布的五個層級，分別是城市人口“＜25%”“25%~50%”“50%~75%”“＞75%”“高極端值”。同時，進一步結合“胡煥庸線”，即中國東南與西北人口數量與人口密度空間差異線進行分析，其中，東南地區占全國96%的人口居住在全國36%的國土面積上，在西北地區占全國4%的人口居住在全國64%的國土面積上[18]。中國城市人口數大部分集中在中位數值3209004 上下，相當于Ⅰ型大城市的參照規模。“高極端值”涉及15 個城市，按照大小排序依次是：重慶市、上海市、北京市、成都市、廣州市、深圳市、天津市、蘇州市、鄭州市、武漢市、西安市、杭州市、保定市、石家莊市、臨沂市，城市人口規模最小的城市是三沙市。

對比“七普”數據與“六普”數據發現，東北地區出現了較為普遍的收縮型城市，伊春市、鶴崗市、大興安嶺地區、齊齊哈爾市、綏化市均出現了區域性人口下降現象。京津冀城市群與長三角城市群的區域人口格局相對穩定。西安市、鄭州市、青島市、武漢市、杭州市、長沙市、東莞市等都出現了人口增長，中國人口在整體格局上進一步呈現向東南地區集聚，同時在東南地區還出現了更多的區域中心極。

3.2 三大城市群人口規模分布情況

城市群是網絡空間格局的戰略骨架，其背后是市場、資源、產業鏈與基礎設施的層級分工與區域化進程，城市群正在成為現代經濟活動的集聚區。2018 年11 月18 日發布的《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建立更加有效的區域協調發展新機制的意見》中明確提出，要以京津冀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粵港澳大灣區、成渝城市群、長江中游城市群、中原城市群、關中平原城市群等城市群推動國家重大區域戰略融合發展。其中，京津冀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粵港澳大灣區是全國核心城市群，主要城市都為特大型城市人口參照規模，只有少部分城市為Ⅱ型大城市人口參照規模（見圖1）。

圖1 三大城市群人口分布圖示

（1）京津冀城市群。京津冀城市群總人口占全國總人口比重在“六普”之后呈現下降趨勢，主要原因在于河北十一市人口的區域外溢，從“五普”占京津冀地區總人口的74.01%降至67.60%。同時，北京和天津人口規模上漲趨勢平緩。如表2所示，京津冀城市群人口規模增量在體量和增速上都低于其他兩個城市群。

表2 三大城市群人口分布數據

（2）長三角城市群。長三角以上海為中心，是三大城市群中人口占全國人口比重最高的地區，同時人口占比也從“五普”到“七普”逐步上升。對比三次人口普查的數據可知，上海、江蘇九市和安徽的人口的比重逐年下降，浙江九市人口增量受城市群輻射作用更明顯，所占比重則逐漸上升。

（3）粵港澳大灣區。粵港澳大灣區人口占全國總人口比重呈現穩步上升趨勢。廣州市人口數占粵港澳大灣區總人口數比重從“五普”到“六普”有顯著下降特征，但是從“六普”到“七普”又有反彈回升。相比之下，深圳市人口所占比重有大幅度上升。

3.3 人口的空間集聚性分布

（1）人口分布的全局空間相關性分析。在了解概況的基礎上，需要進一步驗證人口分布是否存在不平衡與集聚狀態，同時，不平衡與集聚的規律也值得探討。分析結果顯示，中國人口空間集聚的Moran's I(G) =0.21，P值顯著（見圖2）。這表明中國人口分布存在空間集聚效應，分布格局并非空間隨機現象。

圖2 人口分布的Moran's I(G)結果

（2）人口分布的局部空間自相關分析。Moran's I(L)結果顯示，“七普”數據中全國有94 個市級空間單元在局部區域上都表現出空間關聯性。具體來看，75 個城市在相鄰的局部區域中表現出相同方向的空間關聯性，包括HH型23 個以及LL型52 個；19 個城市在相鄰的局部區域中表現出相反方向的空間關聯性，包括LH 型17 個以及HL型2個。以上研究結果全部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其中，通過P＜0.05 顯著性檢驗的有49 個城市，通過P＜0.01 顯著性檢驗的有45個城市。具有空間集聚特征的城市占比為27.41%，且與現有城市群空間格局相吻合。LL 型集聚的城市主要集中在西北地區，少部分出現在東北地區，蘭州市和沈陽市的HL型集聚說明這兩個城市是承接西北地區人口和東北地區人口的主要城市。京津冀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與粵港澳大灣區仍然是中國人口分布集中的地區。值得關注的是，其他城市群中HH型城市周圍都會分布著LH型城市，這種現象一方面表明城市群區域集聚格局尚未形成，具備發展潛力，另一方面也可能暗含HH 型城市是通過吸收LH型城市人口實現的規模提升，人口“虹吸效應”有待持續關注。

4 人口增量的空間特征與空間集聚

增量分析是觀察特定時間段內地區人口要素、經濟要素、自然要素等變量集聚變化的有效方法[19]。本文將新一輪人口普查地級市數據減去上一輪人口普查地級市數據定義為市級人口增量過程[20]，具體以第七次和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地級市數據以及第六次和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地級市數據為基礎，形成了“七普-六普”的人口增量數據和“六普-五普”的人口增量數據。同理，將地級市人口數據與行政區劃關聯，得到343個市級行政單元的人口增量數據。

4.1 市級增量狀況對比

以“七普-六普”市級人口增量分布為例，中國人口增量分布也出現了不平衡性，東北地區人口流出現象十分明顯。根據數據性質，將市級人口增量分為六個層級，分別是城市的人口增量“低極端值”“＜25%”“25%~50%”“50%~75%”“＞75%”“高極端值”。中國城市人口增量大部分集中在中位數值35097 上下，接近靜態性平穩狀態。“低極端值”有2個城市，分別是綏化市和齊齊哈爾市。“高極端值”有36個城市，按照從大到小排序依次是：深圳市、廣州市、成都市、鄭州市、西安市、杭州市、重慶市等，具體如下頁表3所示。廣東人口增量增長的地區最多，一共有6 個城市，基本覆蓋了粵港澳大灣區城市，人力資源支撐發展的勢頭較為強勁。東北地區僅有沈陽市為人口增量高增長城市，東北地區人口增量衰退相對嚴重。

表3 “七普”人口高增量地區及城市

對比“七普-六普”人口增量數據與“六普-五普”人口增量數據，東北地區同樣顯示出較普遍的人口收縮，黑龍江的哈爾濱市、大慶市、大興安嶺地區、鶴崗市、黑河市、佳木斯市、雞西市、牡丹江市、齊齊哈爾市、七臺河市、雙鴨山市、綏化市、伊春市13 個地級市都出現了人口增量為負數的現象。吉林的長春市、吉林市、白城市、白山市、遼源市、四平市、松原市、通化市、延邊朝鮮族自治州9 個地級市出現了人口增量為負數的現象。遼寧除沈陽市和大連市維持增加了中等城市人口參照規模以外，其余的鞍山市、本溪市、朝陽市、丹東市、撫順市、阜新市、葫蘆島市、錦州市、遼陽市、盤錦市、鐵嶺市、營口市12 個地級市也出現了人口增量為負數的現象。京津冀城市群中北京和天津人口增量增加勢頭呈現減弱趨勢，長三角城市群中上海人口增量增加勢頭也呈現減弱趨勢。廣州市、深圳市和成都市人口增量增加勢頭迅猛，十年間又增加了一個特大型城市人口參照規模的體量。

4.2 人口增量的空間集聚性分析

（1）人口增量的全局空間相關性分析。本文使用Moran's I(G)來測度總體各觀察值間空間自相關水平與性質，找出全國城市人口增量空間集聚性的總體特征，并通過Moran's I(G)顯著性檢驗驗證人口增量的空間集聚性是否存在。結果顯示，全國人口增量空間集聚的Moran's I(G)=0.17，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見圖3）。這說明全國人口增量存在空間集聚效應，人口增量格局并非空間隨機現象。

圖3 人口增量的Moran's I(G)結果

（2）人口增量的局部空間自相關分析。進一步使用Moran's I(L)來反映區域內部人口增量的空間集聚特征。結果顯示，“七普”數據中全國有54 個城市在相鄰的局部區域中表現出相同方向的空間關聯性，包括HH型12個以及LL 型42 個；同時，14 個城市在相鄰的局部區域中表現出相反方向的空間關聯性，包括LH型6個，HL型8個。以上研究結果全部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其中，通過P<0.05顯著性檢驗的有42 個城市，通過P<0.01 顯著性檢驗的有27個城市。表現出空間集聚特征的城市占比為19.83%，反映出全國城市人口增量在總體上具有空間集聚效應。同時，這樣的集聚進一步深化發展可能對既有城市群空間格局產生增強或者削弱的影響。

LL 型集聚城市主要集中在東北地區，少部分零散分布在中部地區，這凸顯出當下仍須堅持“全面振興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戰略以及推動“新時代中部地區高質量發展”戰略的必要性，系統性解決人口增量為負帶來的空間不均衡問題。同樣值得關注的是，一方面，京津冀城市群尚未顯現人口增量集聚效應，未來京津冀城市群可以進一步通過建設通州新城北京城市副中心、河北雄安新區等戰略性規劃輻射帶動環北京地區。另一方面，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進一步呈現人口增量范圍的擴大效應，在廣州市、深圳市、佛山市、東莞市、中山市、惠州市的基礎上，也輻射帶動了粵北生態發展地區中清遠市的人口增量集聚，區域人口增量凝聚力進一步增強。

5 結論

本文基于對“七普”數據的空間性解讀得出以下結論：

（1）從總體來看，全國人口十年間保持低速增長，未來需要進一步關注以性別比和老齡化為重點的人口新議題，憑借對于人口問題中的空間規律與空間趨勢把握，通過提升區域空間治理水平與能力的策略加以應對。

（2）人口空間不均衡現象仍然存在，且在局部地區進一步擴大。一方面，東北地區人口分布與人口增量持續減少，另一方面，粵港澳大灣區中廣州市與深圳市人口增量上升勢頭迅猛，并且對鄰近地區起到輻射帶動作用，人口的空間分異可能會進一步影響未來相關地區發展的活力與前景，也需要國家進一步在戰略層面進行宏觀統籌。

（3）人口分布和人口增量呈現的新特征表明內陸城市群快速發展，出現單中心結構轉向多核心節點城市的趨勢。在既有三大城市群的基礎上，成渝、西咸等城市群人口規模正不斷擴大，形成了中西部地區核心節點城市，并對周圍城市人口形成較強的吸引力。對比上一輪人口普查，新型城市以及潛在城市群的出現印證了城市群規劃和城市群布局戰略顯現成效，同時，這種城市群發展格局也是接下來推動“國內大循環”的充分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