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不贏，躺不平 這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如何自洽？

鄒孝聽

Gap Year是指間隔年、空檔年，大概意思是青年在升學或者畢業之后工作之前（近幾年越來越多21到23歲、已經獲得學位的年輕人也開始給自己一個空檔年），做一次長期的旅行（通常是一年），讓學生在步入社會之前體驗與自己生活的社會環境不同的生活方式。

近兩年，Gap的群體也從最初的臨畢業學生擴大到自由職業者或職場人，且當代年輕人對“Gap”的追求已經從“年”下降成“日”，甚至“小時”了。在這樣一個“卷不贏”“躺不平”的時代，年輕人如何找到自洽的活法呢？本刊特別采訪了三位二十出頭，剛步入職場不久的年輕人，聊聊他們的反卷人生。

《現代蘇州》：都說現在社會很卷，你是什么時候開始高頻接觸“卷”這個字的？

阿達：我中學時期和同學探討過一個話題，叫作同伴壓力，就是說身邊的人都很努力又特別優秀，自己就會感到壓力，這種感覺在青春期特別明顯。當時我的好朋友都在沖刺藤校，我很有壓力。

陸佩瑤：我從高中開始就對“卷”有了很深刻的理解。那時候我在當地一所很好的學校，校友很多來自高考大省，大家都特別努力。我的一位河南室友早上五點半就起床刷卷子，同學沖刺的所謂目標院校，但凡說出來不是“雙一流”，會被說沒有理想。大家為了節約時間，每天只吃食堂，在那樣的大環境下，我除了學習，對其他都沒有興趣。當時真實的想法是我一定要好好學習，上好的大學。有一段時間很焦慮，看到同學去上輔導班，會很緊張，也想要去。去了之后發現，老師講的題自己會，然后就更焦慮，覺得更浪費時間。

晴天：好幾年前在MCN公司做經紀人，孵化了很多大網紅。那些爆火的自媒體都是精心設計的，為了流量，需要把每項技能放到最大，每天都在拼命學習，不斷地開會，保持作品更新頻率。

《現代蘇州》：現實中，你有被“卷”過嗎？你怎么看待內卷？如何應對？

阿達：我從小到大都是在頂尖的教育規劃中按部就班，我一直是一個中庸的人，但會被浪潮裹挾著往前走。我會有休息羞恥感，記得讀書的時候，寫完作業單純想發會兒呆，或者看一會兒電視，但家長會問為什么不學習，看的電視是不是對學習有意義，在大人眼中，沒有目的的休息是一件浪費時間的事情。但在我看來，沒必要時時刻刻緊繃著一根時間線。努力達到目的的同時，也要欣賞沿途的風景。留有余地，也許能達到更好的目標。

陸佩瑤：應該沒有人沒被卷過，根本原因在于機會太少，大家都在爭奪有限的資源。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已經不能用累來形容了，被卷到想逃離。但是我的老板希望我能留下，他告訴我依照目前的社會現實，想要在職場站穩腳跟并有所作為，要做好至少前面三五年沒有自己的生活的準備。

但是比誰更焦慮，比誰熬夜更晚，那樣的精神狀態不是我想成為的樣子。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對物欲的要求不高，不把買房當成必要目標，壓力會少很多。當然，如果你想要在職場達到一定高度，擁有可觀的薪水、體面的生活，那么前面的苦必須得吃，沒得選。

晴天：我是一個懶散隨性的人，不是特別有規劃和執行力，但身邊有非常卷的朋友，無形中會影響到我。后來我發現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會變得非常上進。自從嘗試做戶外博主，我就一直很努力。盡量在“以玩為工作”的過程中自然記錄最真實的狀態，拿到品牌的贊助就會很有成就感，這種卷也是一種快樂，讓我感覺很爽。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也能鍛煉自己的綜合素質。

《現代蘇州》：聽說你大學里有Gap過？出于什么緣由？有怕學業或者就業受影響嗎？

阿達：我大學畢業遇上了特殊時期，航班被取消了，當時其實是有辦法回國的，但我既不想找工作，也不想深造，不知道要做什么，索性申請了三個月的合法居留，因禍得福，獲得了一次難忘的經歷。

當時沒有房子住，被學校安排到校友家，住了一個多月，在美國的小鎮享受陽光和沙灘，每天睡到自然醒，體驗了很多沒有體驗過的人生經歷。我的校友事業成功后，回到小鎮，開始烏托邦式的生活。我剛知道她今年競選上了市長，真是件不可思議又令人鼓舞的事情啊！

陸佩瑤：選擇休學一年，是為了“大卷特卷”一番。

2020年初，我在印度做志愿者，接觸到一些有意思的平凡人，他們白天上班，晚上玩耍，不會因為沒有高薪工作而顯得很焦慮，生活得很舒服。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大三過半，同學里有百分之八九十選擇去讀碩士研究生。我一回到學校就聽到周圍的人討論“什么時候考雅思”“去英國還是美國”“研究生選什么專業”……我就在想我好像沒有很喜歡研究，這個書非讀不可嗎？如果不讀研那去做什么？我希望能去做一個自己很熱愛，并且專長的工作。所以抱著好奇心，想要去看真實的社會。但是如果要直接工作的話，要有豐富的實習經驗，那時候我對社會了解還太少。所以馬不停蹄地開啟了休學之旅。

《現代蘇州》：短暫的停歇，你收獲了什么？

阿達：除了休息，我也會跟著校友一起見各種各樣的人，見證了大家的生活和工作狀態。我校友的人生軌跡十分鼓舞人心，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冰淇淋店擠冰淇淋，創業成功后一直在反哺學校和社會。這讓我意識到其實每個人都是從小角色做起的，我似乎知道了將來的職業發展道路要怎么走，慢慢對自己的人生圖景有了幻想和追求。雖然我不是目標特別明確的人，但大方向會規劃好。

陸佩瑤：那一年做了很多不同種職業。HR、獵頭、活動策劃、民宿管家、新媒體運營……過得很豐富，當然也有一點慘，我在北京的時候房子租在比首都機場還遠的村子，一個月房租1200元，其實我就是想看看憑借自己能不能養活自己，想要到社會的游樂場體驗一番。

和不同職業的人聊天，聽他們的成長故事。發現，哇，原來人生有這么多不同的可能性。在此過程中，我漸漸對未來職業有了畫像和期待。我更希望從事能與人有較多交流的、有一定挑戰的工作。所以Gap完之后，我帶著較為清晰的自我認知，開始了校招之旅。正因為此前的種種社會實踐，我順利拿到了知名互聯網企業的入場券。

《現代蘇州》：有人說“躺有躺的價格，卷有卷的價格”，你怎么理解這句話？

阿達：我覺得這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另一種表達方式。身邊優秀的人很多，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心態擺正，花開各有時。

陸佩瑤：如果停滯不前就會擔心一兩年后在就業市場是不是會比別人差一截，所以“躺不平”；如果足夠努力卻還是沒有成績，就會思考是不是現在做的事情沒有很飽和，是不是在虛度光陰，會不會被替代。

晴天：我想大概大多數年輕人都是“躺不平”的狀態，年輕的時候應該要奮斗。

《現代蘇州》：有為工作崩潰過嗎？感覺累了怎么辦？想過“反卷”嗎？

阿達：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會給自己設定階段性喘息的機會，提前設定旅游計劃。然后多掙一點錢，就會有工作的動力。上一秒在老板那里受到的氣，想著下次要在海灘看帥哥美女，情緒就會轉化很快。很重要的一點是，家人是強有力的支撐，給了自己很多嘗試的可能和勇氣。不管什么時候跌倒，他們都會支撐著你再站起來。

陸佩瑤：剛工作的時候，我需要短時間內讓自己膨脹起來，來什么接什么，別人塞多少活都干。但是有一段時間，只要回到出租屋，我就開始哭。甚至壓力大到很害怕見朋友，感覺自己被夾在快速轉動的輪子上，一直在奔跑。有一天，老板和我說，把你的快樂收起來點，我的焦慮比你大多了。那一刻真的很崩潰，我一開始是一個活力滿滿、虛心好學的新手，突然變得不敢去做，說啥錯啥，畏畏縮縮。

后來，我鼓起勇氣跳出換組，再后來換了工作，嘗試了不同的工種和管理風格，心態和對業務的熟悉程度平衡好了，體感好很多，也獲得了精神自由。工作結束后，利用周末到處“特種兵”，甚至還會出國玩一下，給身心放松下來。有的領導會認為業余生活精彩是種錯誤，而有人則會欣賞做好本職工作，生活還能多姿多彩的員工。生活是自己的，沒必要陷入無謂的內耗。

晴天：我已經經歷過最累最辛苦的階段，也有很多崩潰的時刻。但做自己適合、擅長且喜歡的事，現在辛苦一些，以后能輕松很多年。我們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生活負責。

《現代蘇州》：當代年輕人對“Gap”的追求已經從“年”下降成“日”，甚至“小時”了，你Gap過嗎？如果有的話，聊聊你的經歷。

阿達：上班時間如果沒有坐在工位上，會對領導帶有一絲歉疚。但其實不可能所有時間都完全高效，需要一些注意力轉移，才能讓本職工作保質保量完成。所以，偶爾的“Gap”很有必要，但如果長期放松，反而會讓工作變得低效，甚至停滯不前。只有有工作的時候，度假才會特別珍貴。

陸佩瑤：小丸子說：“你是來體驗生命的，并不是什么都要擁有，沒什么事一定要實現的，不斷地去嘗試、收獲、感受、放下，花怎么綻放、河水怎么流……”雖然我們無法時刻用這樣的態度面對每天的生活。但當述職報告寫完之后，一抬頭，看到滿天的魚鱗云，馬上跑出去欣賞這轉瞬即逝的美景，盡管心有不甘，今天要是去露營就好了。但至少在忙碌了一天之后還能有幸看見這樣的美景，其實也是一個小的平衡。

晴天：每個月或者一個季度，我都會給自己安排旅游放松。但是我現在的生活和工作是連在一起的，我在做個人IP，所以即便出去也要記錄。

《現代蘇州》：你認同“暫停，是為了更好地前行”這句話嗎？為什么？

阿達：忙里偷閑才會顯得特別有意義。

陸佩瑤：持有這種想法的背后一定是有所思考的，會帶著目的性和計劃去安排自己的時間。

晴天：暫停的時候整個人會松弛下來，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誕生一些想法。我以前總想拍某些喜歡的視頻類型，但并不適合我。當找到自己的優勢和擅長，把自己真實的一面表達出來，反而反饋比較好。

《現代蘇州》：工作中，你最怕聽到什么？

阿達：領導的召喚，因為揣測不了TA的心理活動，會讓我打亂計劃和節奏，產生工作失控時的未知感。

陸佩瑤：我那時候比你焦慮多了，誰誰誰那么厲害。

晴天：不支持、不鼓勵的話。我很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任何時候都會忠于內心。

《現代蘇州》：我們此次的主題是“反卷人生”，請你結合個人經驗對這個詞提些建議。

阿達：恪盡職守，主動溝通。當英雄過路的時候，總要有鼓掌的人，希望自己能成為善于發現大家身上優秀品質的人，并努力成為有一定的影響力的人，達到以德服人的狀態。

陸佩瑤：我想要去踐行的，不是反對卷本身，大家可以鼓勵和欣賞多樣人生的可能性，探索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不需要被某幾個人定義，希望大家都能有一個穩定的內核。

現階段的我就是喜歡去玩，不追求結果，不為未來焦慮。我覺得我的職業選擇是一場游戲，賺到的錢就是游戲幣。有人會存錢買房，我可能更想用錢解鎖更多的體驗，因為這是我元氣滿滿的動力。

晴天：不建議大家一畢業就創業。我在甲方、乙方都待過，有了一定的知識儲備和人脈積累才開始創業。找到熱愛的方向，和上進的人在一起，追求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大家都那么優秀了還那么努力，我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