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與民俗里的中國龍

Anne

2024年豫園民俗藝術燈會上的龍。

尊貴、威嚴、剛猛矯健的神獸，騰云駕霧，呼風喚雨。

這是中國人認可的“龍”的形象。

從遠古到現(xiàn)在，遨游史海的龍，游著游著，也就游成了民族的圖騰。

龍應該長什么樣？

“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這個說法，走混搭風。

是蛇吧，聞一多覺得；是蜥蜴吧，唐蘭覺得（那哥斯拉怎么辦）；是蝸牛、鱷魚、馬、魚、蠶、豬……吧，其他學者覺得（你們夠了）。

不管龍究竟“應該是什么”，飛龍在天，寓意著強大與文明，跨越了時間和空間，最終成了維系全球華人的精神紐帶。

新石器時代，中國的文化發(fā)展，并非黃河流域一個中心，而是“滿天星斗”。所以，龍的原始形象，不是單一的。

“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是飽受義務教育春風熏（蹂）陶（躪）的各位同學的老朋友了，他也是黃帝的八世玄孫。談到大禹的出生，堪稱一例“男產(chǎn)科剖腹產(chǎn)”的奇跡。根據(jù)《山海經(jīng)》的記載，大禹的父親鯀由于治水不力被帝堯派祝融懲殺，尸身三年不腐。膽大的吃瓜群眾剖開鯀的肚子想一探究竟，好家伙，大禹biu一下蹦出來了。同時，頃刻間，鯀化為黃龍，飄然遠去。

《山海經(jīng)》又稱，燭龍眼睛一睜一閉，日夜交替；燭龍一呼一吸，冬夏轉(zhuǎn)換；真·厲害了我的創(chuàng)世龍也。而寫到大禹治水的光輝業(yè)績，《楚辭》直接cue了應龍，“應龍何畫？河海何歷？”東漢文學家王逸分析指出，這句大概是提醒，當年，應龍甩動尾巴在地面上劃出溝壑，助力大禹疏水。

南朝《述異記》云：“水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三國時期的《廣雅》表示：“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虬龍，無角曰螭龍。”由此可見，應龍是龍作為神奇物種經(jīng)千年“發(fā)育”的終極boss形態(tài)，長有翅膀。此外，《四庫全書》為應龍賦能足以開天辟地，《錢塘集》為應龍賦能足以毀滅萬物，《淮南子》把輩分一排，更不得了，“應龍生建馬，建馬生麒麟，羽嘉生飛龍，飛龍生鳳凰”。鳳凰是飛禽之始，麒麟是走獸之長，也就是說，所有飛禽走獸面前，應龍都能傲嬌地來一句：“我是你爹。”

南方人不該忘記應龍：相傳，應龍曾輔佐黃帝殺蚩尤，斬夸父，故而無法重返天界，從此退居南方，所以南方多雨。

到了夏商之交，隨著國家政權的形成，龍的樣子逐漸統(tǒng)一，日趨定型，“代表作”包括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出土的綠松石龍。至春秋時期之前，龍依然保持著爬行動物的特點，蛇身獸頭，結構硬朗，融粗野與狂放、暴力與恐怖于一體，霸氣側(cè)漏。

龍與皇權發(fā)生聯(lián)系，始于秦始皇嬴政被稱作“祖龍”，以及大漢開國天子劉邦的出生，被神化為其母在野外與“交龍”這樣又那樣了。到陳壽撰《三國志》的時候，史書上龍的現(xiàn)身往往預示著宮廷之變。如《魏書》文帝紀，延康元年（220年）三月“黃龍見譙”，即被視作魏王受禪代漢之征驗。而小說《三國演義》開篇的場景，也是青蛇蟠于御座：“建寧二年四月望日，帝御溫德殿，方升座，殿角狂風驟起，只見一條大青蛇，從梁上飛將下來，蟠于椅上。帝驚倒，左右急救入宮，百官俱奔避。須臾蛇不見了，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壞卻房屋無數(shù)。”

宋元時期，龍有足、有角、有爪的形象基本固定了下來，也開始被皇家“壟斷”。

在唐代以前，百姓常有穿戴龍紋者。宋元時期，龍有足、有角、有爪的形象基本固定了下來，也開始被皇家“壟斷”。宋仁宗曾下達詔令，禁止女性以“奇巧飛動若龍形者”來做首飾。后來，宋哲宗亦下達詔令，不允許老百姓隨便使用龍的圖案；重臣可以破例用龍，不過只能是降龍，不能為飛龍。元代，龍徹底成了皇家禁臠。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規(guī)定“五爪二角”是龍？簡單，數(shù)據(jù)上調(diào)一調(diào)，整個三爪、四爪，看著像龍，嘿嘿，空子不就鉆好了嘛。

西漢《四神云氣圖》壁畫，清晰可見長有雙翼的應龍形象。

明清皇帝的畫像上，龍紋也全是五爪二角。且皇帝的冕服要“前盤圓龍一，后盤方龍二，邊加龍文八十一，領與兩祛共龍文五九”。清代，“龍袍”作為專用的服裝款式名稱獲得確定。清龍袍中，又以皇帝御用的“品”字形、九條龍紋、十二章紋裝飾及四開裾的袍服最具“時代特色”。

如今，神龍走下神壇，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生肖、影視、動畫、玩偶、衣物、文身……龍元素可謂無所不在。而“龍的傳人”真正成為一種文化上的心理共識，大約也有上世紀80年代同名歌曲走紅的一份功勞。從1978年歌曲誕生，到1988年登上春晚舞臺，這首歌傳遍了大江南北，更讓“龍的傳人”幾乎成了“中國人”的代名詞。

瑞典地質(zhì)學家、考古學家，被稱為“仰韶文化之父”的安特生，曾用風神與雨神的爭斗來比喻東亞地區(qū)的生態(tài)特征。黃土地是風神的杰作，雨神則儼然黃土的克星。風神年復一年帶來黃土，雨神年復一年帶走黃土，二神的爭斗直到今天仍未休止。時不時出現(xiàn)的泥雨現(xiàn)象，便是二神之爭勢均力敵、難解難分的實物見證。

旱災加洪災，就這樣成了中國千百代農(nóng)人無法擺脫、必須攻克的宿命難題。民間流行的祈禱之詞常常是“風調(diào)雨順”，又因龍善變幻、能致雷雨，遂化身中國古代最主要的雨神，祈龍神不啻往昔最普遍的祈雨儀式。

北京北海公園九龍壁上的龍。

沈陽故宮清代宮廷珍品展上展出的清明黃緞彩繡平金龍棉龍袍。

能幫忙解決“吃飯”的根本生存問題，龍的地位當然至高無上。傳統(tǒng)民俗里，它的身影處處可見——

正月正，舞龍燈。中國的春節(jié)有“舞龍燈”的習俗，最初就是祭祀、祈雨的一種儀式，后來演變?yōu)閵蕵坊顒印｝垷趑[元宵，神州大地處處歡歌笑語。

二月二，龍?zhí)ь^。民間稱為“龍頭節(jié)”，又名“春龍節(jié)”“農(nóng)事節(jié)”，表示一年的農(nóng)事活動即將開始，祈盼豐收、國泰民安。

“龍”是怎么“抬頭”的？原來，春回大地之際，室女、天秤、天蝎、人馬等星座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二月二，龍?zhí)ь^”指的就是這一組星。中國古代將天空分成東、北、西、南、中區(qū)域，稱東方為蒼龍象，北方為玄武象，西方為白虎象，南方為朱雀象，是為“四象”——此種“四象”，實際是把每一個方位的七宿聯(lián)系起來，加以想象而成。以東方蒼龍為例，它的七宿由角、亢、氐、房、心、尾、箕組成，分別是龍角、龍身、龍尾等部分，其中的角宿就是這條龍的犄角。二月二的傍晚，蒼龍的犄角刺向天空，預示著春的降臨。

二月二這一天，為孩子理發(fā)叫“剃龍頭”或“剃喜頭”，保佑孩子健康成長；大人理發(fā)，也有辭舊迎新、帶來好運的寓意。

當天早晨，農(nóng)人在院內(nèi)用草木灰撒成糧囤圖形后，將五谷雜糧放在中間，稱作“打囤”或“填倉”，預祝五谷豐登，倉囤盈滿。我國北方大部分地區(qū)的人家，一大早就打著燈籠到井邊或河邊挑水，再回家點燈、燒香、上供——這種儀式叫“引田龍”，其目的是祈求雨水普降，消除蟲害。

人們還會“炒金豆”（炒黃豆、炒玉米），“家家鍋里嘣豆豆，驚醒龍王早升騰，行云降雨保豐收”。何故？傳說龍王不忍人民受干旱之苦，義助降雨而被玉帝囚禁，并立下規(guī)條，只有金豆開花才會予以釋放。炒好了的黃豆和玉米閃閃發(fā)光，豈非別開生面的“金豆開花”？

此外，當天的民間飲食多以龍為名，以取吉利，如吃水餃叫吃“龍耳”，吃米飯叫吃“龍子”，吃餛飩叫吃“龍牙”，蒸餅也在面上做出龍鱗狀來，稱“龍鱗餅”。蘇州民間則有吃“撐腰糕”的習俗，市民們以此寄托了腰板硬朗、平安健康的念想。

三月三，祭龍王。我國的一些少數(shù)民族，把農(nóng)歷三月初三作為祭龍日。特別是水族，在這一天各村寨都聚集到龍王廟舉行祭龍儀式，用豬羊供奉龍神，族長念祭詞，集體禱告，祈求無災無難，六畜興旺。

五月五，賽龍舟。龍舟競渡盛會，兩岸歡呼雷動。

六月六，曬龍袍。這一天人們要把衣服、書籍搬出來曬一曬，如此不易生蟲。“六月六，日頭紅，曬了衣物不生蟲。”

七八月間，我國多地都有“舞草龍”的習慣。

值得一提的是，在苗族文化中，舉凡最大、最高貴、最有本領、最神圣者，不拘是動植物還是器物，都可被尊稱為“龍”。舉個例子，傳說中盤瓠和帝辛之女結為夫婦，繁衍出南方地區(qū)各民族，盤瓠是苗家人的祖先，喚一聲“龍王”不為過。苗龍形象多變，本事也大，除了能送子，還能保收減災。是以，在黔東南地區(qū)和湘西苗區(qū)，“招龍”（也稱“引龍”“接龍”）的儀式時常舉行，請龍進寨進家，守護一方。

看到這里，大家估計會覺得做龍真好。但典故雜談、筆記小說里的龍還有另一面，龍有龍的煩惱。

“（顓頊）乘龍而至四海”“（帝嚳）春夏乘龍，秋冬乘馬”，以及西王母頭戴玉勝，神色安詳，座下左虎右龍，身軀靈動，皆仰首張口嘶吼狀等等，說明了龍不總是高高在上、無拘無束的，在很多情況下，龍也不過僅是一輛“專屬豪車”而已。

中國的春節(jié)有“舞龍燈”的習俗，最初就是祭祀、祈雨的一種儀式，后來演變?yōu)閵蕵坊顒印｝垷趑[元宵，神州大地處處歡歌笑語。

唐人《柳毅傳》里的龍女更慘：“妾，洞庭龍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涇川次子，而夫婿樂逸，為婢仆所惑，日以厭薄。既而將訴于舅姑，舅姑愛其子，不能御。迨訴頻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毀黜以至此。”科舉落第的柳毅一聽，同是天涯淪落人（龍），頓起憐香惜玉之情，堅持要替龍女將訴苦信送到她遠在千里之外的娘家。故事的結局么是俗套的HE（大團圓）：柳毅和龍女結婚了，“后居南海僅四十年，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澤。以其春秋積序，容狀不衰。南海之人，靡不驚異”。

劉旦宅《柳毅傳書圖》中的龍女形象。

《西游記》中，龍族雖興云作雨，富有四海，坐擁無數(shù)奇珍異寶，實際地位卻是卑微的、尷尬的。他們面對天庭唯唯諾諾，面對取經(jīng)團隊的“call你沒商量”隨叫隨到。這是因為在佛教六道輪回中，龍屬“畜生道”，比人的地位還要低，必須努力修行，方能修成正果。

無論是“貴”是“賤”，龍年到了，合該輪到龍做主了。祝屬龍的朋友們打破一切障礙，龍騰四海，更勝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