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彬專欄作家假裝專家,低空觀察
薛之謙所謂“盜攝”的輿情走向非常有趣,從一開始一邊倒批評他作為公眾人物不遵守觀影禮儀用手機拍電影銀幕,慢慢地變成了文藝青年揮舞著《電影事業促進法》第31條的孤軍奮戰,再后來吐槽聲越來越響:至于嗎?
春節期間薛之謙發布微博,熱情贊揚了韓寒的新片《飛馳人生2》并且發布了三張影院里的屏幕照片,從而引發了輿論場的熱議。
說實在的,早幾年我并沒有意識到拿手機拍電影屏,在一些人眼中是犯了天條一樣的大罪,但是,這幾年經歷幾次朋友圈里對此類事件的討伐,終于明白有人對這類事是忍無可忍的——“你拿出手機的那一刻就已經謀殺了電影”。搞得我想在朋友圈里點評電影時總是戰戰兢兢的,怕觸到了哪位圈內文青的敏感神經。
按我的理解,據《著作權法》的規定,出于介紹一部作品的目的,適當引用其中內容,是法律許可的“合理使用”行為,只要不是搞“槍版”之類就不算侵權。但是,《電影事業促進法》在《著作權法》的基礎上還有一個特殊規定,就是該法第31條:未經權利人許可,任何人不得對正在放映的電影進行錄音錄像。發現進行錄音錄像的,電影院工作人員有權予以制止,并要求其刪除;對拒不聽從的,有權要求其離場。
一邊是可以“合理使用”,一邊是一刀切地禁止“錄音錄像”,到底適用哪一條法律?這個“薛之謙之問”甚至讓央視都“打架”了。央視6套、央視13套兩檔節目分別詢問了相關專家,兩個專家的回應在輿論場里分別被概括成了“龍標一出就不能再對著電影屏幕拍攝” 和“法律上沒有盜攝這一說法”兩種看似完全對立的說法。
是普通人支撐起了中國商業電影票房,而不是虔誠的文青。
之前對這個話題,文藝青年是有絕對話語權的,挾第31條以令輿論場,但是薛之謙卻讓事件出圈了,不僅他有粉絲的加持,更多法律人以及群眾覺得:絕對不許攝屏,這就“過了”!花了錢的,沒有“槍版”,也沒存心劇透,甚至作為“自來水”給電影做了宣傳,怎么就不能拍幾張銀幕照片了呢?
商業邏輯的現實和殘酷在于:薛之謙的這篇微博是替電影宣傳的,投資方應是很開心的,薛之謙的粉絲也很開心,韓寒的粉絲也很開心,只有文藝青年感覺到自己的電影圣殿受到了玷污、受到了冒犯,他們像堂吉訶德一樣守衛著電影院的神圣性,守衛著他們心中的杜爾西內婭。
這一場聲勢浩大對薛之謙不文明觀影的討伐,變成了一場來自文青的不成功的規訓,這場以保護知識產權之名開展的戰斗到了后來,真正的知識產權的權利人“不響”,作為第31條被賦權主體的電影院“不響”,行業主管部門也“不響”。
分析到此,反而顯得文藝青年的執著悲壯了起來:投資方可以妥協,影院可以迎合,粉絲永遠向著愛豆,而捍衛電影院必須是一方凈土的是那些文藝青年、中年和老年。
幾年前崔永元在微博上發過一篇長文,痛斥現在的觀眾對于電影的“不尊重”,印象尤深的是,他甚至吐槽情侶在電影院里摟脖子親嘴兒,這是來看電影的嗎?現在,我從文藝青年身上讀懂了崔永元的憤怒。
但是,電影工業的商業邏輯更加殘酷:那些想在影院里升級感情的情侶,那些帶著全家來消磨一個下午的中年男人,那些普通人支撐起了中國商業電影票房,而不是虔誠信仰電影、守衛影院圣殿的文青。
所以,這個事件當中,文青的規訓,不僅在技術上踢到了《著作權法》的“合理使用”規則,更在輿論場里遭遇了強力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