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果（金）的易拉罐人

鄧晨

2021 年疫情中的一天，幾只外表猙獰的怪物在比利時安特衛普的街道上晃蕩。走在前頭的一個，全身包覆著各種各樣的收音機與電路板，有一只黑色的身軀長出各種塑料管及汽車零件，還有一只則全身是五彩繽紛的廢易拉罐。

他們來自一個叫作“美麗生活之家”的剛果（金）藝術團體，自2015 年成立以來，已經在剛果（金）進行了許多街頭表演。每套人偶服裝都是用不同的廢棄回收垃圾制成，并且有不同的寓意。例如“黑教皇”由住在工業區的藝術家所制作，臟污的廢棄零件代表著環境遭受的嚴重污染；全身都是收音機殼的偶服代表著媒體上的虛假信息，也可說象征著人的機械化。

或許人偶的意義可以有多樣的詮釋，但重點是他們的外表確實震懾人心。“美麗生活之家”的創始人艾迪·埃凱特說，他有天在法國的斯特拉斯堡街角看到一堆易拉罐，突然覺得可以把它們做成一套能發出響亮聲響的表演服。但后來他才意識到，這樣的人偶正好是展現剛果（金）垃圾污染的媒介。

這天在安特衛普的街頭表演名為“我們同在這里”。比利時曾殖民剛果（金）75 年之久，歷史的創傷至今依然存在。而剛果（金）混亂的政局及充滿污染的環境，除了受到礦業采掘的剝削，承受各種族裔及勢力的糾纏，還有來自全球的大量廢棄物源源不絕送至當地處理。于是這天怪物們現身證明自己的存在，造訪著大街及從前的比利時殖民教育學院。

然而閱讀關于他們的報道，最令我感到震撼的人偶并不是上面這些，而是一只名為“六日之淚”的人偶。制作者卡巴卡曾經親歷2000 年盧旺達及烏干達軍隊在剛果（金）領土上交戰的“六日戰爭”，他說每當看見被丟棄的玩偶便讓他憶起當年街道上的死難者。他花了一年在垃圾堆收集殘破的玩具娃娃，用千百只殘軀堆疊成一套紅裘祭衣。

自2022 年10 月以來，剛果（金）東部圖西族及胡圖族的持續武裝沖突已造成超過150 萬人逃難。而盧旺達政府支持的圖西族武裝團體，以及剛果（金）軍隊及胡圖族民兵勢力，一方面既為了新仇舊恨而相互殘殺，另一方面也靠暴力攫取礦產利益。尤其今日全球鋰電池產業高度仰賴剛果（金）鈷礦，消費者的生活便利其實建筑在剛果（金）礦工的命運之上。

剛果（金）在去年12 月舉行全國大選，現任總統齊塞克迪在選舉爭議中宣布連任。在長期以來貧困、腐敗及族裔沖突肆虐的局面下，政治勢力少有廣泛的由下而上的群眾支持，但精英由上而下支配地盤則是普遍的現象。貧困及腐敗使垃圾缺乏處理經費。在2007 年之后由歐盟資助金沙薩的垃圾處理效果卓著，但對這個人口1200 萬的城市而言，每個月需耗資100 萬美元，在2015 年項目移交給金沙薩市政府后就停擺了。

近期美國試圖調停盧旺達及剛果（金）的戰事，但是否也是寄望獲取更多鈷礦資源？剛果（金）鈷礦一直以來的開采權以中企為主，遭到美國國會聽證會的指責，最近中資礦企協會特別發布打擊童工與拒絕非法采礦的聲明，是否能帶給剛果（金）礦業較好的環境？這些都值得觀察。

傳統的非洲儀式偶服旨在讓穿戴者扮演特定的角色，這些角色往往來自古老的神話敘事，但“美麗生活之家”則是把今日最深刻的現實化作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