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權,方時姣,趙 路
(1.湖北師范大學經濟管理與法學院,湖北 黃石 435002;2.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武漢 430073)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取得了世界矚目的成就,但依托于“高能耗、高污染、高排放”的發展模式不僅造成了資源短缺、生態環境破壞,還對居民健康產生了嚴重的威脅。以犧牲資源環境換取經濟高速增長的模式,最終將導致資源的耗竭和人居環境的惡化,也將成為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強大阻礙。純粹追求經濟的快速增長不一定會改善居民福利,當經濟增長到一定階段,經濟增長可能導致居民福利下降[1]。如何實現生態資源最小消耗而使居民福利最大化,則是當前經濟高質量轉型以及生態現代化道路探索的內涵要求。
環境規制政策在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方面一直發揮著重要作用,“十四五”規劃更是強調了以“監察執法”“排污權”“公眾參與”為代表的不同環境治理手段。作為一種更加符合經濟增長觀念并超越生態效率內涵的生態福利績效,現有研究對兩者的探討較少。目前,國內外關于兩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生態福利績效的概念[2]、測度[3]、區域層面比較[4]、影響因素探討[5]等方面。雖然部分學者從環境規制角度探討該政策對生態福利績效的作用,但結論尚存爭議[6],而關于不同類型環境規制政策對生態福利績效影響的評價更少。基于此,本文研究異質性環境規制政策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差異和作用機理,以期為地方實施環境規制政策和改善民生福祉提供參考。
生態福利績效體現了經濟、生態和社會三維系統的統一,涵蓋生態資源投入和福利產出兩個方面。一方面,隨著自然資源的消耗,環境中的廢棄物將不斷產生,這些污染物作為非期望產出直接影響區域生態福利績效水平,由于污染物具有較強的跨界流動性和空間擴散效應,導致生態福利績效存在空間關聯特征;另一方面,福利作為社會經濟發展的終極目標,包含GDP、教育、健康等多個要素,隨著空間行政束縛的緩解,地區經濟和教育聯系日益緊密,福利呈現區域擴散效應。從環境規制的博弈角度來看,地方為了促進經濟發展或在制定減排政策時,不惜降低環境規制強度來換取經濟的增長,從而惡化環境,存在地區“逐底競爭”的博弈[7]。相反地,“波特效應”指出適當的環境規制可以促進企業技術創新,推動企業生產效益的提高,達到經濟和環境的雙贏。這種雙重促進效應使得地區之間為了尋求更高質量的發展,相互競爭協作,存在環境規制的“競優選擇”博弈[8]。由此,本文提出:
假設1:生態福利績效存在空間擴散效應,地方環境規制政策的實施效果會受到周邊地區環境規制策略的影響。
生態福利績效衡量的是生態投入的福利產出效應,生態福利績效水平將受到生態資源消耗、污染物排放量的負向制約,正向促進經濟、教育、健康等期望福利產出指標的增長。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進一步轉化為對環境和福利兩個方面的作用,教育和健康作為福利的代表性指標,環境規制對兩者的影響更多體現在環境污染的間接效應上。一方面,高學歷的人群通過選擇離污染源較遠的職業來規避健康風險[9];另一方面,環境規制政策對公共健康的影響會通過環境污染進行傳導。因此,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作用機制實際表現為對經濟和環境的雙重影響,即環境規制能否實現經濟和環境的“雙贏”。
在作用路徑上,從“倒逼效應”角度來看,環境標準的提升會倒逼污染企業進行技術升級,推進產業向高級化發展。稅收機制和價格調控手段會提升清潔能源的使用率,優化能源結構,從而提高生態福利績效水平。從“遵循成本”角度來看,環境標準的提升將提高中小企業成本,抑制技術創新、產業優化和能源升級,導致生態福利績效下降。此外,由于兩種效應的相互牽制,以及考慮到經濟增長“福利門檻”的存在,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并不一定是簡單的線性關系,環境規制強度、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不同將使得環境規制的效果存在差異。由此,本文提出:
假設2: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存在非線性影響,其影響方向由“遵循成本”和“倒逼效應”的大小決定,產業結構、能源結構和技術創新是兩者影響的有效渠道。
考慮到以企業為主體的自愿型環境規制本身受命令控制型和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的影響,不具獨立性,影響政策效果評價[7],本文將在命令控制型、市場激勵型和公眾參與型體系框架下來分析不同環境規制的影響效果。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通常以法律法規、環保技術標準和制度為表現形式,“一刀切”的執行策略和高要求的環境標準使得企業不得不投入更多的資金用于污染減排活動,導致創新資金受到擠占,技術創新動能不足,從而影響生態福利績效水平的提升;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能夠充分運用懲罰性稅收、補貼、排污權交易等靈活政策,通過對環境污染的外部性進行內部化,企業能夠在合理評估成本收益的基礎上采取最合理的市場型工具,使經濟效益和環境效益達到最優化組合,進而提升社會整體生態福利水平;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主要依托政府主導的環境監督信息公開、公眾自主參與的社交媒體評論和信訪,因其沒有正式的規范標準和市場運行體系,使得其約束效力、執行時間、執行效果稍顯不足,從而對生態福利績效的作用效果不明顯。因此,本文提出:
假設3: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效果低于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的作用效果不突出。
2.1.1 兩階段超效率網絡SBM-DEA模型
本文假定在規模報酬可變(VRS)的條件上,將生態福利轉化視為生態經濟轉化和經濟福利轉化兩個過程,在非徑向非角度的基礎上構建兩階段超效率網絡SBM-DEA模型。假設存在n個決策單元(DMU),每個DMU 都存在q(q=1,2,…,Q)個階段,第q個階段投入和產出數量分別為mq和uq,Ψq表示中間指標個數,第j個決策單元在第,滿足。連接階段q和階q個階段的投入為段h的中間產品由(j=1,2,…,n;(q,h)∈L)表示。λq表示q階段模型所占權重,表示q階段的重要性權重值。和分別代表期望產出和非期望產出,表示投入松弛變量。則決策單元DMU0的整體生態福利績效計算過程如下:
考慮生態福利轉化的兩個階段,即Q=2,各個分階段的績效可以用如下公式表示:
2.1.2 普通面板模型
為了探討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基于省級面板數據構建普通面板模型:
其中,EWE表示生態福利績效;i、t分別表示省份和年份;ER代表環境規制,包含命令控制型、市場激勵型和公眾參與型三種環境規制;X表示控制變量;ηi為個體效應;νt為時間效應;εit為隨機干擾項。
2.1.3 面板門檻模型
為驗證在不同環境規制強度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以及在不同經濟發展水平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是否受到“福利門檻”的作用,構建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影響的多門檻模型:
其中,thr代表門檻變量;ζ代表門檻值;I(·)表示示性函數,若門檻變量在區間范圍內則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2.1.4 空間面板模型
為考察地區間環境規制政策的互動博弈以及生態福利績效的空間溢出效果,建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影響的空間杜賓模型(SDM):
其中,ρ表示生態福利績效的空間溢出系數,w表示空間權重矩陣,wER、wX分別為環境規制和控制變量的空間滯后項。為保證研究結論的穩健性,采用地理鄰接和經濟地理距離兩個空間權重矩陣。
2.1.5 中介效應模型
為檢驗環境規制對地區生態福利績效的作用路徑,構建以下中介效應模型:
其中,CV表示一組控制變量,MED表示中介變量。若系數θ1、β1、γ2均顯著,且式(8)中γ1相對式(6)中θ1減小或顯著性下降,則中介效應存在。
2.2.1 生態福利績效的測算指標
參考龍亮軍(2019)[3]的指標選取方法,第一階段的投入主要選擇人均能源消費、人均供水和人均用地三個指標,第一階段期望產出以人均GDP表示,非期望產出選擇人均廢水排放量、人均SO2排放量和人均固體廢棄物產生量三個指標。人均GDP 作為第二階段的投入,最終產出基于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人類發展指數,選擇健康水平和受教育程度兩個指標,分別以各省份平均預期壽命和平均受教育年限來衡量。
2.2.2 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指標
(1)被解釋變量為生態福利績效(EWE),由兩階段超效率網絡SBM-DEA模型測算獲取。
(2)核心解釋變量。環境規制作為核心解釋變量,參考已有處理方法[7,10],具體指標的選擇如表1所示。

表1 環境規制指標分類及指標選取
(3)控制變量。參考已有研究[5,11],控制變量的選擇主要有:能源結構(ESTR),采用各省份煤炭消費量在能源消費總量的占比表示;城鎮化程度(URBA),采用各省份城鎮人口數量與地區總人口的比值表示;產業結構(INST),選取第二產業增加值與總產值的比值代替;技術進步(TEC),選取R&D支出在總產值中的占比代替;外商直接投資(FDI),以實際利用外資額與GDP 的比值表示;經濟發展水平(PGDP),以歷年人均GDP 表示,同時根據可比性將各省份歷年數值折算成2005 年不變價水平;經濟發展水平的平方(PGS),考慮經濟增長的“福利門檻”效應,引入經濟發展水平的平方項。
2.2.3 數據來源
考慮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選取我國30個省份(不含西藏和港澳臺)作為研究對象,時間跨度為2005—2021年。各省份平均預期壽命根據祁毓和盧洪友(2015)[12]的處理方法補齊了缺失的數據值。相關指標數據主要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教育統計年鑒》、各省份統計年鑒以及EPS 數據庫。
本文運用MaxDEA 軟件對各省份2005—2021 年的生態經濟績效、經濟福利績效和生態福利績效進行了測算。從總體上看,2005—2021 年全國整體生態福利績效的平均水平為0.5272,第一階段生態經濟績效和第二階段經濟福利績效的平均水平分別為0.5111 和0.7978,三者的變動趨勢如圖1 所示。從區域角度上看,根據國家統計局區域劃分標準,生態福利績效水平呈現“東部地區最高、中西部地區次之、東北地區最低”的局面,東部地區生態福利績效平均水平為0.6224,而東北地區平均水平僅為0.3981。

圖1 三種績效水平的時間變動趨勢
下頁表2 顯示了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普通面板回歸結果,其中,列(1)、列(2)為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的估計結果,列(3)、列(4)和列(5)、列(6)分別為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和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的估計結果。為明確面板模型采用固定效應還是隨機效應,通過Hausman檢驗進行驗證。基于檢驗結果,列(2)、列(3)和列(5)是重點關注的結果,可以初步判斷命令控制型和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具有影響,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的影響不顯著。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在進行門檻分析之前,需要對門檻效應的存在性和具體的門檻數量進行檢驗。通過Bootstrap自抽樣手段,選擇抽樣次數500次。由檢驗結果可知,當以環境規制作為門檻變量時,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在5%的水平上通過了單一門檻檢驗。當以經濟發展水平作為門檻變量時,無論基于何種環境規制,經濟發展水平都存在單一門檻。
進一步分析不同環境規制強度和經濟發展水平下環境規制的非線性影響效果,具體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當環境規制作為門檻變量時,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存在門檻效應,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提升作用隨著規制強度的提高而逐漸減弱。導致這種結果的原因可能在于高強度的環境規制所產生的“遵循成本”將擠占“倒逼效應”的紅利。當經濟發展水平作為門檻變量時,在其數值分別低于4.680和0.708個單位時,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和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正向影響非常顯著,當超過各自門檻數值后,這種正向影響逐漸削弱,并且都變得不顯著。

表3 門檻回歸結果
3.4.1 空間相關性分析
無論是基于地理鄰接空間權重還是經濟地理距離空間權重,生態福利績效與三種環境規制的Moran’s I值均為正數,并且基本在10%的水平上通過了檢驗,表明地區之間生態福利績效與環境規制存在空間關聯性(限于篇幅,并未給出Moran’s I值的檢驗結果)。
3.4.2 普通面板空間檢驗
為進一步證實空間效應的存在,利用普通面板回歸對空間滯后項和空間誤差項進行檢驗,由地理鄰接空間權重下普通面板的空間檢驗結果(略)可知,空間滯后檢驗的普通LM 統計量在1%的水平上強烈拒絕沒有空間滯后項的假設,空間誤差檢驗的普通LM統計量和穩健性LM統計量均在1%的水平上拒絕沒有空間誤差項的假設,兩種檢驗結果表明空間效應無法忽視。結合空間相關性分析和普通面板空間檢驗結果,假設1得到了證實。
3.4.3 空間面板回歸結果
由表4可知,生態福利績效的空間滯后項系數ρ在不同空間權重下均為正并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表明各省份生態福利績效存在明顯的正向外溢效應。從不同類型環境規制的影響來看,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對本省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不顯著,但對相鄰省份生態福利績效具有顯著促進作用。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不僅對本省生態福利績效具有顯著改善效應,還對相鄰省份具有優化作用。對于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在兩種空間權重下對本地和鄰地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均不顯著。

表4 空間面板回歸結果
由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在地理鄰接和經濟地理距離兩種空間權重下的分解結果(略)可知,兩種空間權重下不同類型環境規制的作用方向和顯著性基本保持一致,研究結論具有穩健性。考慮到經濟地理距離空間權重涉及距離和經濟兩個方面,該空間權重更能表現出省份間復雜的關聯程度,以下針對不同類型環境規制的空間效應分解結果主要圍繞經濟地理距離空間權重展開。三種類型環境規制在經濟地理距離空間權重下對生態福利績效的直接效應都為正,系數值分別為0.057、0.253和0.027,但只有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在1%的水平上通過了檢驗。在間接效應上,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和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分別在1%和5%的水平上通過了檢驗,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的間接效應并不顯著。在總效應上,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和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總體影響均為正,并且都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的總效應不顯著。此外,從影響系數上看,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總效應大于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假設3得到證實。
由于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不顯著,此處只列出另外兩種環境規制基于經濟地理距離空間權重下的三種路徑檢驗結果。根據中介檢驗原理,表5和表6均證實了能源結構、產業結構和技術創新作為中介路徑的有效性。結合門檻回歸與中介機制檢驗結果,假設2得以證明。

表5 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的中介機制檢驗結果

表6 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的中介機制檢驗結果
通過對不同類型環境規制與生態福利績效的理論與實證分析,本文得出以下結論:(1)生態經濟轉化效率的降低對全國生態福利績效整體水平的提升具有阻礙作用,生態福利績效水平表現出“東部地區最高、中西部地區次之、東北地區最低”的特征。(2)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具有非線性影響,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存在規制強度門檻。三種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作用均受到經濟發展水平的影響,在經濟發展初期,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提升作用較高,當經濟發展達到一定水平后,這種促進作用逐漸減小。(3)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影響表現出空間差異。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直接效應不顯著,間接效應顯著為正,總體表現為顯著促進作用。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直接、間接以及總效應都顯著為正,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的空間效應不顯著,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生態福利績效的總效應最大。(4)產業結構調整、能源結構改變和技術創新變化是環境規制影響生態福利績效的有效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