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岷州志》相關問題考論

摘 要：清代康熙年間由汪元絧主持修纂的《岷州志》記述了清代岷州的歷史沿革、職官建置、戶口田賦、民族風俗文化、信仰崇拜、衣食住行等重要內容，是研究岷州乃至西北地區歷史及民族文化的重要文獻。本文通過對此書的史料價值、版本等相關問題的考論，以及對作者生平進行考察，結合清代的修史背景，考訂了《岷州志》的成書原因，從而在整體上推進關于《岷州志》的研究和利用，彌補學界目前關于該志研究的空白。

關鍵詞：汪元絧 康熙《岷州志》 岷州 版本 成書背景

岷州（今甘肅定西岷縣一帶）地處青藏高原東北部、甘南高原與隴南山地的過渡地帶，是傳統的農牧交錯區和漢藏接合部。當地民族成分向來多元，民族之間交往也很頻繁。最早在西魏文帝大統十年（544年）始設岷州［1］，其后屢經廢置。直到元明時期中原王朝實現對青藏高原的統轄后，岷州才完成了由“外部邊疆”到“內部邊疆”的轉變。［2］入清之后，面對岷州地區衛所、州縣、土司與“生熟諸番”并存的局面，清廷逐漸通過改土歸流、由廳改州、裁衛并州等改革措施，逐步優化并整合了當地軍、民、“番”雜糅的亂局，建立了以岷州為核心的州縣行政架構。［3］因此岷州劇烈的政區變化、特殊的地理地位和復雜的民族格局注定了岷州方志的豐富程度。

一、主要內容

《岷州志》成書于清代康熙中后期，作為岷州當地的官修方志，全書包括了序、凡例、目錄和正文。正文共分20卷，依類來分，又有15門。共109目，約15萬字。在體例方面，是志為岷州志中體例最完備的一部，纂者不拘于舊體。［4］“志中有以一類而分見者”，也“有以一名而互見者”，因此該志“與舊志迥殊，然非逞其臆見也”。［5］可見《岷州志》的編纂較為靈活，并非嚴格按照一類一編的體例。

在內容方面，該書篇幅浩繁，內容豐富，記錄了清代早期岷州地區的山川地理、歷史沿革、文化教育、宗教信仰、人口賦稅、軍事地理、社會風俗、職官政事、人物事跡等多方面情況。其內容之詳細、涉及之廣泛，不僅遠超成書更早的《岷州衛志》，即使對于光緒《續岷州志》、光緒《岷州鄉土志》、同治《新增岷州志》等成書在其之后的志書，也不遑多讓。

對于研究者而言，《岷州志》的歷史文獻價值和民族學價值不可輕視。該志流布至今，保存了許多早已亡佚的文獻。如岷縣的《重建疊藏長橋記碑》已佚而只存于《岷州志》中。［6］同時也記錄了為他書所未載的史事，比如張三豐曾在明初游歷岷州。［7］岷州是重要的邊地社會，《岷州志》中對于岷州當地少數民族的記錄更是蔚為大觀。如《輿地》門中的“番屬”一目便記錄了分為岷番、洮番的眾多族屬和諸多藏語歷史地名，還有當地的土司家族世系。

對于這樣一部重要的歷史文獻，學界在進行相關研究時經常參考或引用《岷州志》一書中的相關內容。早在民國時期，顧頡剛在西北考察時見到的“土人”，便是根據《岷州志》的記述推測其來歷的，“蓋土人亦番族，不過歸降較早者耳。借此可知土人接受漢文化較深于番民之故，亦知土人語言所以接近蒙古之由來”［8］。還有許若冰、杜常順的《明代岷州地區的民政治理與行政制度變遷》則通過梳理《岷州志》中的田賦、輿地、職官等內容，來考察由明到清，岷州的行政建置和管理體系的轉變。雖然學界對于該志征引頻繁，但目前卻缺乏針對《岷州志》文本本身的專門研究，因此本文試圖稍作補苴罅漏，以資于學界進一步使用、研究該志。

二、版本

《岷州志》卷首為汪元絧所作之序，由其子翰林院編修汪士鋐所書。其后又為教授田而穟、訓導郭京范所作之凡例。根據序言，可判斷《岷州志》修成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是書修成后，便迅速付梓刊布，被稱為清康熙四十一年刻本。該本版式：9行20字，小字雙行，同白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版框：20.1×14.0cm。［9］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有收藏，《甘肅府縣志輯》《中國西藏及甘青川滇藏區方志匯編》《西北稀見方志文獻》等叢書對其進行了收錄。清后期又出現了以此刻本為底本的抄本，該抄本版式為：9行20字，小字雙行，同白口。在甘肅省圖書館、北大圖書館、日本東洋文庫和靜嘉堂文庫等都有收藏，1968年臺灣學生書局又根據刻本進行了影印出版。

1988年，岷縣志編委會辦公室將歷史上的岷州志書進行整理。由王兆祥、梁鳳德等校注，合康熙《岷州衛志》、康熙《岷州志》、光緒《岷州續志采訪錄》三本志書成《岷州志校注》一書。該校注本經過整理，貌似更有利于閱讀使用，但筆者通過比較，發現該校注本并不完善，尤其是隨意改字。如“器用”一目下，刻本原本寫作“多用描金磁器，貴而不工，聊以備用”［10］，但校注本卻隨意改“工”為“土”，寫作“多用描金磁器，貴而不土，聊以備用”［11］。且其勘誤表并未解釋，這種情況全書不止一處。此外，原刻本的《圖考》中有18幅輿圖，但校注本以其山川脈絡、相距比例等方面不夠精確，而在校繪時擅作更正，其中表示土司轄區方位和疆界的八幅“番屬圖”由于被校注本視為煩瑣，竟被匯于一圖［12］，令人不解。因此對于利用該志的學者而言，相較于清后期抄本和校注本，選用康熙四十一年刻本更加適宜。

三、作者的生平情況

《岷州志》一般被認為是由清代汪元絧所修，田而穟所纂。［13］首先，就汪元絧其人而言，經歷并不顯赫，但所生諸子都以文章著名，且進士及第，獲得高位，因此汪元絧相對而言聲名不顯，仕途多舛。汪元絧，江蘇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以實錄館監生的身份入仕。《秋泉居士集》稱汪元絧“向以諸生繕寫世祖章皇帝實錄，蒙恩特授府佐，歷經四任，閱視臺灣城工，料理寧夏軍需，久在邊方，十有二年”［14］。汪元絧最后任官便是擔任甘肅鞏昌府岷州撫民廳同知，最終卒于任上，“目下需次便得升遷，忽然奄疾”［15］。汪元絧雖然參與過修纂清世祖實錄，但其仕途并不如意，“久在邊方”而未見升遷。汪元絧自述：“余以癸酉之春待辠來岷。” ［16］“待辠來岷”表明他在赴岷州任上前就已是戴罪之身。至于何罪，在其子的謝恩折中有所披露：“又臣父臣汪元絧遠任陜西，遺有賠補舊案，復蒙皇上憐臣窮苦，俯垂清問，恩準將臣父任內及臣喂養茶馬料草銀兩抵補。”［17］可見在汪元絧任官陜西之前，已牽涉任內虧空，最終僅以同知身份卒官。而且汪元絧至死都沒能償清虧空。這應該也是汪元絧雖為能吏，又在邊地歷官數十載，但久不升遷的重要原因。

汪元絧“以癸酉之春”來岷，癸酉之春即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可見汪元絧實際到任岷州是在這一年。一直到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卒于任上，汪元絧任官岷州達十六年之久，期間頗有政聲。

勵精為治，以除害安民為要務。善治盜，不加刑而得其情。奸豪巨惡盡置于法，境內畏若神明。振文教以教士習，清鹽引以蘇民困，綜核錢谷，剔除積弊，巡視要隘，設防置戍，重祀典，明禮節，政簡刑清，吏民感戴，其去任也。士庶立生祠于濯纓堂西，志去思也。［18］

這段記載可見汪元絧在當地官聲之佳，在刑獄、文教、錢谷、戍防、祀典等方面做出了不少政績，以至于岷州士民在其離任后還為其建生祠。這一點在關于其子汪士鋐的行狀中也有類似的贊譽，“沂州、鞏昌并稱能吏，而鞏昌尤敏辨，善決疑獄”［19］。這都表明了雖然汪元絧仕途不暢，但作為一名能吏，他在岷州聲望頗高。

關于負責編纂的田而穟、郭京范的記錄則少得多。只知田而穟是陜西富平（今陜西渭南富平）人，順治十七年（1660年）庚子科舉人，擔任過岷州教授。而郭京范是甘肅宜君縣（今陜西銅川宜君）人，貢生出身，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任岷州訓導。明清時期方志的編纂往往由地方文人士紳負責，主持修纂的地方官僅僅掛名而已。而《岷州志》的編纂則稍有不同，汪元絧作為一員能吏，又久任岷州，長期不得升遷，因此他對岷州的情況十分了解，這也反映在了《岷州志》的編纂中。如序文中說：“每從勞農聽訟之余，隨事筆札……裒集既久，稍稍成帙。” ［20］可見汪元絧在工作之余，記錄了不少當地的見聞資料，之后他將其筆札交于郭、田二人使其擴充，“俾出其見聞以助余不逮”［21］。因此汪元絧的見聞札記也是《岷州志》的重要資料來源。所以顧頡剛稱贊其人其書：“看康熙《岷州志》。此志為吾鄉汪元絧所修，元絧，士之父，任岷州撫民同知十余年；其書實地取材，頗詳于番族，是有識者也。”［22］可見汪元絧對于該志修纂的影響，正是由于來源豐富、編者用心，在被校注的三部岷州舊志中，康熙《岷州志》是規模較大，體例最完備的一部。［23］

四、成書背景

關于該書的成書原因，可謂公私兼具。汪元絧的序言表明了岷州當地修志的歷史悠久。“岷之有志，自前明武宗朝景寧李公為之始。至神宗時，樂平趙公繼而輯之。嗣后滄桑變故，鏤版日以就毀，簡籍闕如。”［24］可知明代雖有屢有修志，但由于亡佚甚多，后來任官者無從參考利用。“官茲土者，遂無由知其政理之得失，風會之上下；與夫田賦則壤，或重或輕；戶口徭役，或增或減；至其山川疆域，雖在目前，亦莫由按圖考跡。”［25］所以在汪元絧看來，需要一部與時俱進的方志來方便任官者因地施政，這也是方志本身的作用，即幫助外來任官者迅速了解陌生的居官之地。“而守土者當發號施令，亦未必無取焉。”［26］而后發現的殘存明代舊志和當地學者的參與則為新志的編修提供了條件。

適富平宜君二廣文司鐸于茲……今岷志之亡，多歷年所，先型舊矩，俱隨灰燼，莫為之前，何所是正。于是求于鄉人，得明經孟君所藏舊志二冊，刪其蕪穢，去其謬誤。而詳以今時之政令，不踰時而告成。為帙二十卷，為類十有五……二君之用心可謂勤矣。［27］

這也是為什么修志者會在正文后又再加按語，筆者推測可能是許多內容照搬了所發現的舊志，而有不合時宜或需補充的，作者再以按語形式附于其后。此外就主持編纂的地方官汪元絧而言，則有一些他自身的考量。

余之來此，稍戢以法度，一時群不逞之徒，相與潛形斂跡。今十余年以來，遂習而安之。余亦不敢自謂無得罪于地方，惟是出入人罪，無敢上下比附。而謀民之事，務必周其始終，此則余之盡心焉耳。為余罪者，謂過剛則折，以速官謗，誠亦有之。若背禮蔑義，黷于貨賄，上以負朝廷，下以肥妻子，名列縉紳，行同犬彘，余雖不敏，亦嘗奉前賢之教，未敢便岀于此也。［28］

汪元絧長期仕途失意，以至于在序文里也不難發現他悵惘、落寞的情緒。 雖然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但汪元絧自身也明白難得升遷。因此就專心為民謀利，而鄙夷于蠅營狗茍。雖然仕途艱難，但汪元絧似乎也想讓自己的政績通過修志的方式流傳下來，獲得后世之名。梳理方志中的內容，可看到有許多地方都在有意無意地彰顯他的治理功績。如打擊鄰縣的越界行為、劃定地界以保護本地［29］，重修文廟儒學［30］等等，都是對其“美而書之”。如文末講述汪元絧的緝賊之妙法，更是毫不吝嗇地贊之以“四境為之肅清”“人皆快之”［31］等語。

“余一行作吏，蹉跎遲暮，行將投劾以歸老于丘園。時復展此一編，以逍遙永日，雖不能上之國史，聊以光家乘之一節，亦庶乎其可也。”［32］這一句表明了汪元絧的心跡，無論之前如何滿懷抱負，但現在暮氣已深，惆悵滿懷。國史留名不敢希圖，但若是有此一部自己主編的方志，不光有利于在岷州當地社會塑造或延續自己的能吏形象和名聲，即使回歸故里，也能稍微光宗耀祖，傳布子孫。尤其作為一名有虧空的罪官，他挽回自己顏面的動機十分強烈。

《岷州志》的修纂也緣于當時的時代背景。順治朝囿于各方面因素，地方修志少而分散，并且都是地方官員自發修志。直到康熙朝，為編纂《大清一統志》，才以中央政府的名義下令地方組織修志。康熙在位期間共掀起了三次修志高潮，《岷州志》的成書時間是在第三次修志高潮期間。第三次修志高潮相較之前的一個重要特點便是出現了大量重修、續修方志。而清代岷州的首志是成書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的《岷州衛志》，該志篇幅簡短，內容貧乏，無法為通志和一統志的修纂提供材料。因此數十年后，順應時代潮流出現了一部內容更加翔實、體例更合理的重修志書也具有一定的歷史合理性。

五、結語

康熙《岷州志》的內容取材宏富，體例編纂靈活，記載了許多珍貴史事，保存了許多早已亡佚的文獻，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而該書流布至今，其版本有三：清康熙四十一年刻本、清后期抄本和校注本。本文通過對于編纂過程和作者生平的考究，不難發現《岷州志》的資料來源大體有二：一是主持編撰的同知汪元絧自任官岷州之后，在政務之暇，留心于當地見聞，隨記成冊。二是經多方搜求，發現了當地殘存的舊志二冊。在這些材料的基礎上，田而穟、郭京范再加以整理、編撰。而成書的原因則大體有三：一是從個人維度而言，汪元絧仕途坎坷，不僅升遷幾近無望，身后也名聲不佳。

汪元絧正是在這種失意、惆悵的心境下，希望通過修纂方志來塑造自身的能吏形象，留名于后世，光耀子孫。二是從現實維度而言，清代以前岷州雖屢有修志，但年歲既久，所修方志留存無幾，對于需要通過閱讀方志來了解岷州民風物情的外來任官者來說，極為不便。因此現實情況需要有一部使用便利的官方志書。三是從時代維度而言，《岷州志》的成書時間正是在康熙朝第三次修志高潮期間，因此該志的修纂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順應時代潮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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